局长开会回来,传达县里的会议精神,县城所有的街道都要建防护栏。没办法,创卫工作开展半年了,尽管凤鸣电视台天天宣传“城市就是我们的客厅”,要大家把最美丽的风景最整洁的环境展现给客商,但凤鸣人乱扔东西的时候,从没把城市当成客厅珍惜,只有在乱穿马路时把街道当自己客厅一样方便,想咋走咋走。县委书记很生气,亲自上街吹了一天的口哨,可书记不但没堵住乱穿马路的人,反倒把个走到半道的老太太吓得慌不择路撞到轿车上。
市民素质上不来,只有上硬件,县委决定在县城街道四周建防护栏,拦不住,还关不住?
防护栏工程项目资金共计400多万,城管局接到这样一桩政治任务,上下都很振奋。局长不敢马虎,战旗招展锣鼓喧天地迅速开始招投标。
时间在不同的人和事身上,打下的烙印各不相同,它让墨墨一天天憔悴,却让县城一天天漂亮整洁起来。天蓝色的防护栏伴着绿树红花,宛若给街道系上了一条条彩色腰带。
副局长曾海刚买了一辆雪佛莱,车瘾挺大,天天上下班都绕半个圈接送马骏,单位有人签了到,再去菜场买菜,他不仅不管,还主动申请接送。大街上看见熟人,打招呼的嗓音直奔帕瓦罗蒂。难怪,奔五十的人了才学了个驾照,买了个新车,显摆显摆也不为过。
马骏看着有趣,边笑边推辞:曾哥,不用管我,麻烦。
不麻烦!要不是有楼梯,我乐意送你直达四楼大门口。曾海哈哈大笑,用力握着方向盘,像握着情人的手:我儿子说,车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尽管我这老婆不算是出身豪门,也算是大家闺秀,我巴不得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马骏想起曾海前些日子骑的那辆摩托车,打趣: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大老婆呢?
休了!曾海一挥手。
顺着曾海扬出的手望过去,是人行道旁一道道天蓝色的防护栏。不知怎么的,马骏心里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一个影子很淡地划过他的脑海,像细小的蚊蝇,感觉得到,却捕捉不到。一眨眼,没了。
几天后马骏路过街道,这感觉再次出现,这次,它长大了,像鸟儿,马骏差点就捉住了它,它却飞快一闪,再次消失。
没办法,马骏最近一段时间的反应很迟钝,那是墨墨闹的。过完生日的墨墨,性格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半夜起床不再轻轻悄悄,而是非要闹出大动静。她打开电视、打开所有的灯、她把拖鞋走得啪啪响。马骏的眼皮已经沉得睁不开了,墨墨却一再摇醒他,问他许多问题。
有时候,她很可爱: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有时候她很生气:你生日我给买的毛衣呢?扔了?你怎么这样?那能扔吗?那不是一般的衣服。
我们当年为什么不要孩子?要是有个孩子多好,他可以代替我,看着你慢慢变老。
斗斗,说嘛,说爱我,永远爱我!
可爱的、蛮横的、娇媚的、忧伤的墨墨,不停地变幻着表情和目光,不停地说话,亢奋、激动,满脸通红。马骏听、再听,疲惫地瞪大眼假装认真,瞳孔却无法聚焦。最后,他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分明她的话,嘴里机械地哼哼,脑子却已经陷入无边的昏睡。
睡梦中,经常有天蓝色的鸟儿,它们飞,飞飞。
半夜,马骏被摇醒过来,睁开眼,吓一跳,墨墨的脸贴得近近的,偌大一对黑深深的大眼睛狠狠地望着他,说,起来,帮我晾衣服。
马骏支起身子,看了看闹钟,才四点,他按了按太阳穴,痛苦地说,墨墨,我睡会儿,天亮了再晾好不好?
不!会皱,起来,起来!墨墨板着脸,我洗了半天都不累,才让你帮忙晾晾你也嫌烦,快去!
马骏无计可施,只好半闭着眼,踉踉跄跄摸索进卫生间,一件一件晾衣服。
半夜的风吹进窗来,马骏觉得风在哭,他也想哭,墨墨的行径一天天变得不可理喻,她是在害怕吧?马骏赶不走墨墨的怕,只有由着墨墨闹腾。只是,这样半夜三更随时被叫醒过来,晾衣或谈天、洗菜或看照片的日子何时是头?这样乱七八糟的生活状态何时是头?或者,宁愿它没有头吧?马骏不知道,他只是觉得,风真的在哭,因为,空气很湿,他的脸上,也很湿。
墨墨又进来,端了一盆菱角菜。
又干什么?马骏瞪大眼,伸手拦住她。
我洗洗,腌咸菜。墨墨不由分说地挤开马骏,让让,哎呀让让。
马骏颓然靠在门上,门弹在墙上,咚咚响,他的脑袋里也在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