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3年第04期
栏目：中篇小说
五月的一天，陈星擎着伞走在东京迷幻而又多彩的雨夜里，去寻找八丁木街一个名叫鹃子屋的按摩房。
几天前的下午，确切地说是陈星来东京的前一天下午，杨洁约他来到单位大楼下面的咖啡厅。杨姐说如果有时间，希望陈星到东京后能替她找到鹃子屋看看孟一鹃，杨姐说她挺想孟一鹃的。杨姐是陈星的同事，也是大学校友，用日语的说法，杨姐是比陈星高几届的前辈。杨姐平素很少求人，一旦求人必是不得已的时候，陈星便答应杨姐，说他会尽力去找鹃子屋，然后把杨姐的问候转达给孟一鹃。陈星是知道孟一鹃的，不仅仅是知道，孟一鹃毕业后留校任教，教过陈星，还差点和陈星演绎出一段激动人心的师生恋来。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陈星正读大二的下半学期，那时陈星已经和现在的妻子苏雪好上了，孟一鹃被安排来教陈星他们这个班的泛读。对于陈星和苏雪来说，孟一鹃的出现很有点从天而降横空出世的感觉。从一开始，孟一鹃就对陈星表现出了极大的好感，这是谁都意识到的，苏雪当然不会例外。恋爱中人，特别是女子一方，对这种事是极为敏感的，更何况孟一鹃天生丽质，相貌和形体都是极其出类拔萃的。她和任何一个有妇之夫多聊上几句，都会让妻子一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感到一种来自外部的威胁。虽然孟一鹃比陈星大着四五岁，但这么点的年龄差根本算不了什么，也阻止不了什么，苏雪不是比陈星也大着两岁半吗？苏雪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眼里轻易揉不进沙子，孟一鹃对陈星的一举一动，早就引起了苏雪的警觉，但那时苏雪还忍着。孟一鹃毕竟是他们的老师，苏雪再不高兴，也不能不有所克制。孟一鹃对陈星的喜爱表现在各个方面，她喜欢在课堂上点陈星来念课文，点陈星来回答问题。有时要求全班举手抢答的时候，陈星并没举手，孟一鹃点了两三个同学以后，依然会叫起陈星，陈星一时思路窘涩，找不到答案，孟一鹃也不叫他马上坐下，而是温婉地看着他，目光是柔和而亲切的，满含鼓励。苏雪的脸色已经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了。可是没用，孟一鹃根本不往她这边看，就好像孟一鹃并不知道她这么做，损害了另一个人的感情和自尊。那一段时间，苏雪的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恋爱的事，没有谦让没有高姿态，是谁的就是谁的，丝毫疏忽不得。苏雪让陈星注意点，别和那个孟老师走得那么近乎。陈星说，你净瞎想，人家孟老师是有男朋友的，大学同学，在旅行社日本部作导游呢。苏雪说她有男朋友干嘛还对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真是岂有此理！开始我还挺崇拜她的口语，崇拜她的气质，现在看，这种人简直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只是苏雪因恨而生的评价，显然孟一鹃并不这么认为自己。孟一鹃的一颦一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都会让人感到这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女人，自视甚高的女人常常是不太注意别人对自己的负面评价的。
有一天下课，孟一鹃让陈星帮她把练习试卷和几盘录音带送到教研室去。那些东西并没多少，孟一鹃是完全可以自己拿走的。孟一鹃吩咐完后就走出教室，陈星也拿起讲台桌上的东西相跟着走出去。这时正是二三节课之间的大课间，同学们已经僵直地坐了两节课，身心略觉疲惫了，都想抓紧时间去运动运动，舒展舒展筋骨，可是教室里却静极了，谁也没动。大家都惊诧于孟一鹃的大胆，想看看这种大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出现，也就是想看看苏雪这边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苏雪的眼睑低垂着，胸脯在剧烈地起伏，漂亮的脸上又青又白，青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然后就霍地一下站起来，将桌上的东西通通塞进课桌里，噔噔噔地走出教室。许多人都以为苏雪是要追到教研室拦住陈星，却没有，苏雪只身一人回到了宿舍，接下来一天再也没有露面。再也没有露面的苏雪紧急思忖着对策，这种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却又不能容忍孟一鹃的步步进逼，苏雪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她知道根源不在陈星，尽管可恶的陈星没有斩钉截铁地处理这件事，但这件事反过来也让她看到了陈星的价值和魅力所在。学校里每年春天都要召开春季运动会，这一年陈星和苏雪什么比赛项目也没参加，他们随着班集体坐在看台上，为选手们呐喊助威。临近中午，运动会快结束了，大家都有了点倦意，等着主席台上的人宣布运动会的胜利结束，这时，苏雪看见了孟一鹃向这边走来。苏雪正和陈星挨坐在一起，彼此的手亲密地绞在一处，见孟一鹃走过来了，苏雪便拥着陈星站起来。这是一个惯常的动作，陈星没有看见孟一鹃，也就没有往深处想苏雪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接下来的一切变得不同寻常，苏雪突然侧过身来搂住陈星拥吻起来。二十年前，大庭广众面前的这个动作是极具先锋和颠覆意义的。同学们先是看呆了，接着有人鼓起掌，但同学们的目光紧接着便齐刷刷地落到孟一鹃的脸上。苏雪这一举动的讽刺和警示的用意是不言而喻的，孟一鹃的脸被臊得通红，她本来是冲着陈星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的，可是骤然发生的一切使她一下变得进退两难。孟一鹃似乎踯躅了一下，然后就低着头，逃离似地快步转向另一个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