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的夜色非常飘渺,像一首朦胧诗,让人怀疑眼前景物的真实性。夜色让各式各样的路灯霓虹灯呛没了,就是站在楼顶往上瞅,月亮星星也像躲在毛玻璃后面,让你怀疑眼睛是不是让什么糊住了,使劲擦也不行,看不清终究是看不清的。不像千里之外的马垅村,晚上你就是拉上窗帘了,那月光还能漫过窗沿从边边缝缝照进房里,在那半明半暗的环境下跟老婆快活,马建国觉得自已比神仙还神仙。
马建国往马垅村摁了个电话。电话是村长老婆接的,他说完一串客气话就托村长老婆找刘秀英过来接电话,说自己五分钟后再打过来。五分钟说长其实一点儿也不长,算足了也就三百秒钟!搁在平时建国刷刷往墙上抹几坨腻子,一抬腕子五六分钟也就过去了。可今日不一样,马建国觉得时间走得比蜗牛还要慢。攥着手机心里每数几个数,就咔地翻开手机盖看看时间是否按照自己想的那么跳动。手机诺基亚3200是昨天花一百八十块买的,虽说是二手货,但刚才一通电话马建国还是觉得蛮值的,外壳掉了一点漆,摁键那个“8”字也让前任主人磨没了,但这些并不影响马建国对这部手机的热爱。今天下班马建国特意跑到路边地摊买了个手机套,别在裤腰处干活的时候,像揣了个宝,生怕碰着了撞到了,就像老婆当年怀孕那样处处小心,生怕动了胎气。马建国现在就跟刘秀英当年那样,有事没事巴掌总往腰间摸摸。
五分钟,像场拉锯战。马建国憋足了气,硬是把五分钟压倒了。电话一通,刘秀英像点了串鞭炮,噼哩叭啦在马建国耳边炸响了,马建国尝试着打断老婆的叨唠,可还没等他把话插上去,就被刘秀英那话挤出来了,叨叨唠唠的像张网把马建国笼得严严实实,一闭眼马建国眼前尽是刘秀英的嘴皮。有什么事你不能把话说给黄婶听,再让黄婶告诉我不就得了,非要打两道电话,接一次一块再接一次一块,你是拿钱烧呢呀,马垅村没有哪个像你这么傻的,有钱你买点肉不行呀,非要让电话线咬去……马建国晓得刘秀英这是在心痛钱,村里就村长家有部电话,前几年村里落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接一个电话,接电话的给村长家一块钱。有些人家心痛钱,就把要说的话说给村长家里人听,再由村长家里人把话转到亲人那里。
马建国趁刘秀英喘息的时候,插了句,秀英,你们明天就要坐车了吧,我买手机了,你记一下号码!
马建国清清嗓音把一个个阿拉伯数字咬得又重又响,生怕刘秀英没听清楚,他又重说了一遍。可还没等马建国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马建国晓得老婆肯定是心痛钱,挂断了电话。
潘旺家趁中午歇工去了趟邮局。
昨晚潘旺家往老家挂了个电话。春耕后家里去年积的那点化肥早就折腾完了,田里的秧苗缺肥料养着,发不了棵。老婆一天三趟到田头瞅,瞅也没用,人都瞅老了,秧还是那秧,筷把长的秧无精打采打着卷。所以两人一通电话,老婆没说两句,声音就哽咽了。潘旺家问我出来时不是还搁屋里三百块么?老婆声音打颤,老大老二学费一去还落百八十块,上个月老三又害病了,去趟医院回来还剩几块钱,最便宜的钾铵磷一袋也要十五块,兜里的几块钱能买什么呀?
潘旺家晓得老婆脾气,没什么难事是不会掉泪的。离发工资还有个把礼拜,想想自已兜里还有百八十块。潘旺家原打算拿这钱上医院买几盒药的,他害前列腺炎好几年了,总想等兜里钱厚了就上医院拉一刀,可每次还没等把钱焐热,那钱就进人家兜了。前几天看电视,电视里播“前列康”的广告,那男的倒壶茶哗哗响,说:“前列康,前列腺炎的杀手;有了前列康,腰不酸背不痛!”那男的说这话时一脸笑容,让潘旺家觉得很亲切,可能是同病相怜吧,潘旺家就是看了那段广告才决定要买前列康的。但与老婆通完电话,潘旺家牙一咬把钱交给邮局了。
回工地的路上经过一个报刊亭。报刊亭门脸不大,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绿桶,不同的是桶没窗没门,而报刊亭有。窗前贴了张大红纸,一群人盯着大红纸叽叽喳喳。字比鸡蛋还大,可潘旺家也没认出几个,他问旁边小青年怎么回事。小青年叨根烟一脸迷茫,说上面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有人中五百万了!
什么中五百万了?潘旺家更迷糊了。
彩票!买彩票中的,明白吗?小青年眼一瞪。
彩票?还是不太明白!
你,外星人呀?小青年一吐烟蒂扭头挤出去了,把目瞪口呆的潘旺家晾在那里。后来,人群散了,落下潘旺家一个人挠耳抓腮想不明白彩票怎么就中五百万了。报刊亭老板是个胖女人,看见潘旺家死盯着喜报,就打腔劝他买张彩票。潘旺家抓住这个机会忙问彩票是怎么回事。胖女人也没什么事可干,捧个茶杯一五一十地把彩票的条条道道跟潘旺家讲了。潘旺家跟听天书一样,他怎么也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两块钱就能兑五百万,五百万那是多大一堆钱呀,光是卡车来回拉也要跑好几趟呀!潘旺家毫不犹豫地掏出两块钱,底气十足地朝胖女人喊道,打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