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每逢阳春三月,见那一树红霞,引雾如电,映烟成虹,就会想起这八个字。桃枝的遒劲,桃花的明艳,全都如在眼前。春天,若没有桃花,就不能算春天;春天,若不去看桃花,魂魄就会卡在某处,动弹不得。为桃花犯痴,理所当然。无论尘世如何纷乱,一生心事为花忙,都不过分。
胡兰成说,桃花难画,因要画得静。桃花的闹,我看比杏花还要多上几分。桃树多是密植成林,十里桃花,花时云蒸霞蔚,天机烧破鸳鸯锦。满山的桃花,从山头逶迤到山脚,从山脚逶迤到山头,一路绯红下来,一路绯红上去,浩浩荡荡,惊动山川,直把四海八荒的绿都压下去了。看花人陷在这堆粉砌红的花海里,连思绪都被凝住了,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桃花有多闹,看花人就得有多静。去看花时,不妨携壶米酒,自家酿的即可;再携一册古籍,明清小品即可。在林中踱步,念一首《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温风似酒,春光如金,快然之意不可言说。再择一中意花树随意坐卧,借着红粉天色,酌一杯酒,读几则文。树下有清荫,流莺时一啭。
桃树下,照例会有顽童追逐嬉戏,偶尔攀折花枝,醉花打人。桃花畔,照例会有一溪清流,照影婷婷,别有妍态。田野广阔,一周遭青烟如缕,四下里绿茵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白日之下,来来去去,照眼春光,都是这般盎然。这情景,看得人发了痴,再也不向往远方。
幼时家中有一株桃树,高四五丈,开花时节,光照一院。有时桃花开得太密,怕它挂果太少,爷爷就要疏一疏花。让孩童持一细竹竿,爬到树上去打桃花,将花打下两三成即可。
这件事我爱做。
爬到树上,透过花枝看白云、看蓝天。在一树的花光疏影里,觉得自己就是桃花。打花时,弄得满头都是桃花瓣。
下得树来,又总被爷爷从衣袖里,抖出一大把柔嫩的花瓣来。
乡野的桃树未经修剪,大多长得高大,树上的花,远望如云霞,看得人很紧张,以为它很快要飞走了。倒不如折一枝,插入瓶中,与之相对,就是桃花与人隔不远。
次日晨起,赫然看见桌上落满花瓣,忽觉惆怅,想起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不忍丢弃这点点落红,遂找出一浅碟,盛清水,将花瓣聚拢,让它们浮于水面,希冀这生命可多延续几时。窗外春雨初歇,绿意可掬。更有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不如相携踏春,去看看诗经里的桃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