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萧然三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在这日到了少室山下。
三人过了山门甬道到了少林寺门前,只见一十来岁的僧人正在门前打扫落叶,林婉上前说道:“小和尚,你们方丈在吗?我们有事找他。”
那僧人正全神贯注扫地全没留意到陈萧然等到来,耳听得林婉话语不免心中又气,心道:“方丈是何等人物,怎么是你说见就见?即便你是哪门哪派的大人物也报上名号递上名帖才是,怎可如此莽撞?”总算他修行多年,这才没当场发作。
那僧人抬起头来见到林婉,见她十六岁的模样,天真烂漫、笑魇如花的姿态,不由得痴了,忖道:“她一个小姑娘家不知人情世故,我又何必同她计较?”竖掌答道:“阿弥陀佛,不知三位施主是谁?方丈平日里除处理寺内事物外,又要钻研佛法、修炼武功,只怕腾不出时间接见各位。”
陈萧然听他答话,心有不悦,忖道:“难道方丈是前辈高人,我们无权无势便见不了了?久闻少林寺高僧众多,想不到也同世俗之人一般喜好趋炎附势。”讥笑道:“少林寺自北魏存留至今,贵为禅宗祖庭,那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不过,若是贵派的达摩祖师看到少林寺今日景象,只怕……嘿嘿,不说也罢。”
那僧人听陈萧然出言讥讽,饶是他自幼修佛也已按捺不住,叱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若是有意来与少林寺为难,依我看阁下还未必够格。”陈萧然就要发作,忽然一只温软柔腻的手拉住自己手腕,正是陆若云。
陆若云抢上前去,对那僧人说道:“小师傅你别见怪,我这大哥性子虽急了些但不是恶人。我们此行确是有要事与方丈相商,劳烦你通报一声。”那僧人见她容貌秀丽绝俗,言语又甚是温和,怒气渐平。
陈萧然望见这僧人的神色,心中忖道:“想不到出家人也看重皮囊色相,真是可笑。”
那僧人听了陆若云一语,面有难色,踌躇不定。陆若云见他迟疑不定便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于那僧人,说道:“烦请你讲此物交于方丈,说故人之后来访,他见后自会明白。”
那僧人抓了抓头,双掌合十道:“请三位稍等,小僧这就去禀告方丈。”
三人在原地来回踱步,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见一僧人奔出少林寺大门。陈萧然向那人瞧去,见他五六十岁年纪,身着僧袍,身形枯瘦,面色焦黄,颏下几绺胡须已微有发白,但他双目炯炯有神,神采奕奕却如同壮年。陈萧然心知他便是少林寺方丈普善大师,见他形如枯槁却步履轻健,落地无声,知他有极高的武功修为,不由得暗自佩服。
普善走上前来打量着三人,目光落到陆若云身上时迟疑片刻,道:“这位便是陆侄女吧?”陆若云点了点头。
普善悲叹一声道:“我未出家时与令尊是至交好友,遁入空门后虽与他多年未见却一直有书信上的往来,前月从江州传来噩耗叫我悲痛至今。诶,枉我修行多年却仍无法将生死看淡,惭愧,惭愧。”这话说得甚是悲戚,到后来声音已接近梗咽,陈萧然等听了无不感同身受,悲痛惋惜。
陆若云道:“大师重情重义,先考在世时就经常对我提起。虽出家为僧却仍不忘旧友,大师性情如此可贵,又怎么算枉作修行。”
普善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陆若云,这次陈萧然瞧得真切,正是陆若云那块玉佩。
普善道:“早年我同你父亲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后来我遭逢大变,看破红尘出家为僧,将这块玉佩赠于你父亲,再后来他将这块玉佩交于你母亲作为定情信物。你的模样和你娘当年甚是相似,因此我才能认出你来。”
林婉在陈萧然耳边轻声道:“原来陆姊姊的爹爹和普善大师是老相识,他怎么也不请咱们进去坐坐?杵在外边多没劲。”
陈萧然道:“少林寺戒律森严,除非事出有因否则是决计不能让女子入内的。普善贵为方丈自然不能徇私舞弊。”
林婉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我错怪他了。”
陆若云道:“大师,实不相瞒,咱们这次前来实有要事相商。现下天下豪杰并起,王仙芝在长垣县起义,曹州人黄巢也起兵响应,双方会师之后兵众已达近万人。少林寺身为武林的泰山北斗一向已济世救人为己任,若能下山相助义军,定可成就大事。”
普善道:“少林僧众均是方外之人,早已不理凡尘事。何况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我等怎可下山枉造杀孽?”
陆若云还未答话,陈萧然抢着道:“大师此言差矣,如今朝廷昏庸无道,天灾横行,百姓苦不堪言,义军造反实是顺应天意,若少林不肯相助,只怕死伤更多。再者说来,昔年少林十三武僧相助太宗,今日相助黄巢王仙芝之流又有何不可?还是说大师于李唐的恩惠念念不忘,故而不惜助纣为虐?”
陈萧然话里带刺,讥讽少林,常人听了必然发怒,普善修为也是甚高,丝毫不露愠色,道:“王世充狼子野心,窥觊法境,欲图梵宫,前辈高僧深悟机变,早识妙因,助太宗得了天下。太宗在位年间,国泰民安,四海昌平,黄巢等人又能否与太宗相比?老衲才疏学浅,不能勘破天机,故而不敢轻易相助。但如黄巢之众深得民心,那天下可定,少林寺出不出手也没多大相干,若其生性暴虐无道,那少林无论如何也不能相助。”
陈萧然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想要说些话反驳却什么也想不到,只得沉吟不语。
陆若云道:“昔年各大门阀割据,谁也不能料定李家能得天下,大师又怎敢断言黄巢等不及太宗?何况少林僧众习武不正是为了弘扬佛法,济世救人吗?天下百姓现下处于水深火热中,少林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普善道:“阿弥陀佛,你说的在理,天下百姓有难,少林僧人自会下山救助,只是相助黄巢等人,老衲恕难从命。”
陆若云从父亲处得知这普善和尚生性固执,此刻劝不动他,那他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相助,此事只好作罢,转过头望向陈萧然,想让他下山另做打算。
陈萧然一与她目光相接便知其意,明白她于此事已无能为力,不由得哀叹一声,想要转身下山,但蓦地又想起赵璋对自己委以重任,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不由得热血上涌:“赵世伯让我请少林和天机观人出手相助,他将如此重要的事交托与我可见对我寄予厚望,我若就此离去不免寒了他的心。何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自当尽一份绵薄之力,若我连这等事也办不好还谈什么扬名立万、建功立业?”
陈萧然向婉儿道:“爹爹常说少林武功举世无双,在我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林婉奇道:“萧然哥,你干嘛这么说啊?”
陈萧然道:“少林祖辈自然是了不起的,但想来后人不济,学艺不精,多半还及不上市井屠夫,自然也比不上朝廷官兵了。这位方丈懂得明哲保身,那也算是很高明的。”
林婉摇头道:“萧然哥,我瞧你说的不对,我看这位师傅的武功就高的很啊,你肯定比不上他。”
陈萧然笑道:“普善大师的武功确实高强,不过他年迈体弱气力不足,时候一长必然落败。婉儿,你觉得少林年轻一辈有几人能有普善大师的修为?”
林婉天真烂漫,不知其意,只是随性而答,但在旁人看来俩人一唱一和,仿佛早有预谋。
陆若云心知陈萧然旨在激普善出手相助,虽觉此举不妥,却也由他。谁知普善却不上当,对俩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普善道:“诸位话已带到,就请自便。”又向陆若云道:“色身聚集诸苦,似牢狱系缚吾人。陆贤弟既已往生极乐,我等也应看开些。”陆若云点了点头。普善叹了一声,转身走回少林寺。
陈萧然知普善若回了少林寺,此后便再难见他,身形一动,已腾空跃起,伸手向普善后心抓去,说道:“得罪了。”
普善听的背后风声飒然,早知陈萧然向自己发难,虽知身后有人来袭,却并未有何动作,陈萧然后心抓向他后背“灵台穴”,竟一举得手,不免心中错愕。灵台穴属督脉,一但为人所制必然半身瘫痪。陈萧然此时不及细想,内力微吐,谁知内力刚传到普善身上,一股浑厚的内力倏地从普善身上涌出,震得陈萧然手臂发麻,疼痛难当。普善仍不转身,抬起右手,大袖一挥,打在陈萧然身上,这下使的是阴柔之力,虽将陈萧然缓缓推出却不尚他分毫。陈萧然飞出两丈有余,落地之后还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
陈萧然瞠目结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忖道:“方才我说他年老体弱不能久战,可他内力如此深厚,若真动起手……。”自他入世以来,着实碰到了不少高手,但从未有一人有普善这般高深莫测的武功。他可不知普善未出家之前便已是名动天下的高手,远离尘世后悉心钻研武学,武功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何况他近年钻研佛法,从中悟出高深的武理,武功已臻于化境,只是他自入少林寺后数十年未和别人动过手,故而旁人也不知他武功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普善露了这么一手,陈萧然自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深知武功远不是他的对手,自也不敢再与他为难。普善缓步踏入少林寺,口中诵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他说这话时渐行渐远,且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看不见身影,但声音传出来却如同在耳边所说一般,陈萧然知他以高深内功使出了佛门狮子吼,当下对他敬佩之意更甚。
陈萧然虽读过些文人诗词、儒家经典,但佛经却一句也没读过,自然不知普善所说是《金刚经》的偈语,也不知其意。
林婉问道:“萧然哥,他这话什么意思?”陈萧然摇了摇头。
陆若云道:“想来是让咱们不要执念太深,不过究竟是何深意,我也不知。”
陈萧然等出师不利,便心灰意冷地下山去了。三人见天色将晚,便在少室山下的客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