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林间聚起淡淡轻烟,云雾缭绕,在无数繁盛而茂密的草木中,有个女子在疯狂奔逃,时不时还回头张望着,满脸惊恐。好像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正在追杀她似的,可她身后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这就无端为画面添了几分滑稽。
她的速度很快,似乎对这地界十分熟悉,围着整片林子绕了七八圈,这才找了个隐蔽处休息。
她已经不分昼夜跑了半个多月,作为寒山白家唯一的继承人——
不,这话得改改。
作为寒山白家五代的第二十三个继承人:已经接受了授衣和点朱两项大礼,只差最后的洗身就能成为真正的少主。此后再勤勉刻苦地熬上几年,只要不出意外,掌持广寒鉴、身披冰夷袍,君临九阙便指日可待。
现今穷祀节刚过,冬礼将至,光是承天大祭的会场就布置了半年还要久,整个九阙上下人人自危,正是山雨欲来。
在这个节骨眼,元元叛逃了,就在成人礼前一个月,和她那二十二个前辈一样。
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元元终于恢复些许力气,打算在林子里找点儿吃的。她已经没日没夜跑了三天,路上只喝了几口水,半点都不敢松懈,直到现在才稍微放松了神经。
顺着小路往外走,四周都是高大粗壮的金桐树,一丛丛的灌木把她的身形遮挡起来。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里都是极好的藏身之地。
这片林子再往前就能看见溪流,其间鱼类众多,四周还有许多野果。
虽然比不得在寒山时的锦衣玉食,但饱腹总是够了。
元元小时候也是餐风露宿苦过来的,跟野狗抢食、于草垛酣眠、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大大小小什么没经历过,她对这些外物并不那么介怀。
一路走走看看,四周遍是初春细雨滋润后新泥与青草的芬芳。
惬意——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词汇,久违的回到元元身上。
不同于白家的冰冷肃穆,在这她不需要时时刻刻紧绷,日复一日维持规矩礼仪。回到最平凡而广阔的天地,她反而更显如鱼得水,自在安闲。
走出林子,一条流动的蓝带便映入眼帘,视野变得开阔。
潺潺水声,僻静清幽。
蹲在溪边的石头上,元元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清洗。
三日的奔波让她略显疲惫,面容自然也憔悴了些许。
元元低着头,水里的人面容清秀,五官立体,眉心处隐隐有一点未褪干净的红印子。她是温和的长相,只有眼尾处微微上挑,眉峰疏冷,这便让她多了一种高不可攀的气质。
虽是个姑娘,头上却梳着男子的发髻。正直年少,再让她身上那副上好绸子做的霜纹红梅锦袍一衬,端的是风度翩翩,倘不细看,倒真像个清贵世家跑出来的名门子弟了。
果然还是洗不干净吗,元元沉着眼,狠狠擦了擦眉心。
见那里始终残留着淡淡的红痕,她嘴角自嘲一笑。
罢了罢了,左右已经逃出来,这东西就随它去,时间长了总会消失。
叹了口气,元元站起身,准备在附近寻些墨竹。
这东西坚固耐用,用来做鱼竿再合适不过。她身上还有出门前带的金针,到时候折弯了正好做钩子。
把衣襟和袖子塞好,元元再次走进深林,只是这次换了一个和来时相反的方向。
这便是身无灵力的坏处了。
若是修行人自可以一挥袖便将溪中的鱼直接打上岸,再不济也能一掌拍断竹子,省去这许多石磨功夫。可谁让元元是凡人,到时只能找些锋利的石头,以肉体凡胎一点一点摔砍。
虽说这世道人人皆可修行,但凡是个跟仙真沾些关系的人家,手里总会那么点儿小法术。
偏她从前是个孤儿,三餐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什么求仙问道的事儿了。
即使后来不知倒了什么大霉,被白家人接回去像个牌位一样供着,身份是比从前高贵,但戒律规矩、禁忌条令反而更多,一切超脱凡俗的东西她都不能接触。更甚者白家专门派人封印了她的筋脉,全身上下一百二十八根锁灵针,根根入骨,不冲破枷锁,这辈子都无望修行。
疼倒是不疼。
只是每次看见他人于长空乘风而行,又或者御使法器杀敌的恣意模样,心中总归有些艳羡。
那是元元穷其一生也无法做到,更不能做到的事。
犹记家中长辈曾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活在世上,没有那个人能事事顺心,件件如意。人有离合,月有圆缺。
大抵,这便是所谓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