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他就不笑了，因为昂热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餐盘上的烤猪。
“如果校长想要保这个新生入校，找我是没用的。您应该去和校董会的掌权者们斡旋。”施耐德说。
“我没打算去找他们，这帮人只会插手危险混血种的事务。换而言之，上杉绘梨衣可以很危险，也可以十分安全，这取决于我们怎么写她的入校申请资料。”昂热淡淡地说。
“校长是打算包庇她？”
昂热耸了耸肩，没有否认。
施耐德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说:“不行，这太危险了。让这样的混血种进入学院，稍不注意就可能引发龙王康斯坦汀那种级别的灾难。而且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招收这个新生对我们有害无益，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地冒这么大的风险。”
“除非？”
“没有除非。”施耐德干脆地回答。
“这个小女孩很重要。”
施耐德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有一只手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老师。”楚子航低声说。
施耐德回过头，迎面撞上了楚子航平静的视线。
他望向楚子航的眼睛，就像很多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瘦削的男孩站在瓢泼大雨中的红绿灯下，眼里带着受伤小狼般的孤独与倔强。
但这次不太一样，楚子航的眼神里还有着一丝丝的请求，尽管很细微，但却不容忽视。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能让这个一直以来孤傲的犟学生做到这种地步？施耐德摇摇头，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睁开眼，拍了拍楚子航的胳膊，示意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楚子航仍然没有动。
“我明白了。”施耐德无奈地开口。
楚子航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副校长和芬格尔几乎要兴奋得吹起口哨来。恺撒在桌下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楚子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没有看到。
“你们是不是事先就串通好了，来这里只是为了拉我下水？”施耐德冷不丁地发问。
“绝对没有。”副校长立即回答。
“可疑。”施耐德摇摇头。
“没了执行部的支持可是会相当头疼的啊，但我知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你放心。”昂热微笑着。
“那是自然，有些必要的事情还想跟校长您确认一下。”施耐德说。
“说吧。”
“我想请校长展示您对这个高危混血种的掌控程度，也就是说，您对这个新生的安全性有几成把握？我知道校长不是随便乱来的人，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应该有自己的底牌，我想看看那张底牌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否可靠。”施耐德抛出了最后的问题。
“很好。”昂热打了个响指，“骚货，该你上场了。”
被解开束缚的副校长洋洋得意地走到众人面前，像个即将登台演出的马戏团杂耍艺人。
“咳咳，在开始之前，容我向诸位介绍自己的身份——卡塞尔学院副校长，钟楼守夜人，校园论坛的‘午夜甜心’，传奇炼金术大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的继承者，人称‘恐怖的弗拉梅尔’……”
“停！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捡重点说！”昂热不得不打断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猴急什么？讲故事嘛，总得有个合理的开头才能引人入胜。”副校长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气哼哼地转头，目光在众人身上遴选了一下，最后落在了楚子航身上：“楚子航同学，释放你的言灵。”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
“快点，照做。”副校长下令。
楚子航点点头，伸出手掌对准一旁的空地，低声念诵起古老的证言。空气中的火元素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隐隐有汇聚到一起的倾向。按照“君焰”的释放原理，最终这些火元素会在释放者的命令下猛烈地燃烧起来，产生类似爆炸的效果。
楚子航猛地握拳，汇聚的火元素急速而密集地撞击到了一起。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爆炸，火元素们剧烈地颤动着，但又缓缓重归平静，像是被安抚下来的炸毛小狗。躁动被某种力量强行平息了，它们重又分散开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副校长朝楚子航点点头，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掌。
“谈谈你的感觉。”副校长说。
“龙文的唱诵受到了阻碍，命令也无法顺利传达给火元素，就像是撞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上。”楚子航老老实实地回答。
“谁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副校长转头面向所有人，问道。
“因为您的‘戒律’。”恺撒说。
“回答正确，但又不完全正确。这确实是‘言灵·戒律’的效果，但我并没有主动释放‘戒律’。真正压制‘君焰’的是一个更大的领域，它的力量来自图书馆地下五十米的更深处，冰窖的底端。”
“无与伦比的炼金术奇迹，青铜与水银编织的究极炼金矩阵。”昂热轻声说。
“是的，想必你们都曾听说过那个东西的存在。我一个人的言灵之力显然不足以压制整个学院范围内的所有人，除非我是四大君王级别的初代种。但是加持了炼金矩阵，‘戒律’的领域和威力都会得到恐怖的增长，甚至能够对初代种造成相当程度的影响。这个‘领域’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你们的头上。”
“但是校长刚刚抓我的时候就已经使用了言灵！这是不是说明校长比四大君主还要牛逼！？”芬格尔瞪眼。
“显然不是！首先‘戒律’是压制其他言灵，而不是关闭言灵，血统越强受到的压制就越小！其次这个老怪物长年累月穿梭在时间的缝隙中，就算不主动释放‘时间零’，言灵的加持也像肌肉记忆那样一定程度地作用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刚刚其实根本没有开言灵！”副校长也瞪眼。
“大概说的没错。”昂热挠了挠头。
“再打岔就把你打晕然后全身剥光倒吊在图书馆的天顶上，让全校师生看看你性感的裸体！”副校长走到芬格尔背后，恶狠狠地紧了紧拴他的绳子。
“本来以为这次有人陪我一起挨捆，结果到最后受苦的还是只有我自己。”芬格尔满脸悲戚。
“并且，这个炼金矩阵的运行是不需要依靠生命的。”副校长回到桌前，敲黑板，“它是自成循环的完整领域，只要启动就不再需要外来的维护和补充。我虽然给它注入了‘戒律’，但是现在释放‘戒律’的人并不是我。换句话说，就算我现在嗝屁了，只要它的核心不被破坏，青铜矩阵所制造的炼金领域仍然能够自主地运转下去。”
“副校长居然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嗝屁。”芬格尔小声念叨着，随即他后脑勺挨了副校长一记狠狠的手刀，疼得他嗷嗷怪叫起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登峰造极。”施耐德忍不住赞叹，“但这和我们要说的东西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而且关系很大！”副校长哼哼起来，“它是能够脱离构建者自主循环运行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试想一下，如果把这个足以影响初代种的炼金矩阵构建在某个人的身上……”
在人体上构建炼金领域！？
除了昂热，所有人都震惊了。
“真的有这样的技术？”短暂的失神之后，施耐德低声问道。
“当然。事实上，‘尼伯龙根计划’就是以类似的技术作为蓝本，只是‘尼伯龙根计划’所需要的炼金矩阵更复杂，也更强大。”副校长两手叉腰，面露得意。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不同的神色。他们早就听说过‘尼伯龙根计划’，但如今才知道了这项技术的真实面目。
“原来是这样……”施耐德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关于构建炼金矩阵，能否请您更具体地说明一下？”
“完全可以。首先你们要明白一件事，‘尼伯龙根计划’需要的是先稳定住血统的副作用，其次再帮助混血种完成超越临界血限的进化，所以就像是在精雕细琢一件脆弱的工艺品。但青铜矩阵不同，它的构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关闭接受者的言灵，连带着一部分血统的力量一起关闭，最后被植入矩阵的混血种会变成一个体能较强的普通人，由此带来的好处是血统负面作用的空前消除。这种操作就像是驾驶着推土车碾过沙子建造的碉堡，完全不需要考虑任何多余的事情。”
副校长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人体青铜矩阵的构建要比‘尼伯龙根计划’相对简单非常非常多。它是冰窖那个炼金矩阵的究极简化版，但该有的功能依旧十分健全，由于只需要作用在一个人身上，所以就理论上来说完全大丈夫。”副校长双手按桌环视四周，“我将这个计划称作‘最终戒律’。”
“难得你认真地想了一个正经名字出来。”昂热笑了笑。
“既然有这样的技术，为什么以前不用在那些被关进黑牢的高危混血种身上？”恺撒托着下巴，问道。
“好问题。”副校长打了个响指，“第一，‘尼伯龙根计划’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与之相伴的人体炼金矩阵构建技术还未完全成熟。虽然理论问题已经彻底贯通了，但具体实施一次都没有过，更不要说大规模地投入实际应用了。”
“第二点，也是‘最终戒律’最大的弱点。它只能够应用在尚未开始堕入深渊的混血种身上，也就是仅仅有异化的危险，但是还没有开始转变为死侍的那些早期个体。”
“除了因特殊原因产生剧变的混血种，大多数死侍异化之前几乎毫无征兆，并且转变的过程极短。这样的话寻找合适的接受者应该也是一大困难。”楚子航说。
副校长点点头，说：“一旦开始堕落，想要回头就像是要从茫茫冥河中打捞迷失的灵魂一样困难。”
“您刚刚说技术尚未完全成熟，这是否意味着‘最终戒律’的构建有可能会给接受者带来危险？”恺撒问。
“绝对不会，安全性可以保证。最坏的结果只是构建失败而已。”
“果真是‘恐怖的弗拉梅尔’。”施耐德感叹，“请问这个计划您准备了多久？是否可以立即实行？”
“呃，其实下午的时候昂热才拜托了我这件事，具体的实施方案就是当时想出来的。”副校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刨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大概也就准备了几个小时吧。”
施耐德一时语塞，不知是该盛赞副校长超绝的行动力呢，还是该怒斥他这种不靠谱的随便。
“不过绝对大丈夫，‘最终戒律’脱胎于‘尼伯龙根计划’，剩下的工作只是按照需求简化冰窖内的青铜矩阵而已，就像是抄作业一样。这么简单的事我要是做不成干脆吞枪自杀算了，毕竟那个矩阵还是我造的。”副校长自信满满。
昂热点了点头。在这种方面还是可以无条件相信面前的老牛仔的。
“而且，这几个小时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哦，还是有些能够拿出来展示的成果的。”副校长故作神秘地说。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连昂热都不知道这家伙还准备了这一手。
副校长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条亮闪闪的东西，捏在手里晃了晃。
那是一条金属材质的吊坠，表面呈现出光滑的亮银色，整条链身由小小的椭圆形环扣一环一环地组合在一起，看起来打造工艺颇为细腻。
吊坠的尾端，本该悬挂装饰品的地方，却不见常用的珠宝钻石。暗红色的晶体在昏暗的台灯下闪耀着仿佛实质般流动的光泽。
“贤者之石。”恺撒低声说。
“青铜矩阵以庞大的金属底座为基础，水银则是炼金领域中流动的血液。但是‘最终戒律’显然不能拿这些东西作为核心，就算不谈如何携带，单单水银的毒性对接受者也是一大威胁。不过还好，完美的替代品就在我们面前。”
“您的意思是‘最终戒律’的核心就是这条贤者之石吊坠？”楚子航问。
“是的。贤者之石被称作炼金材料中的皇帝，不单单是因为它蕴藏着难以估计的能量。作为居于四大基本元素之外的精神元素，连‘炼金的王座’青铜与火之王也不能对它下令，这意味着它不仅完全足以支持‘最终戒律’的构建，并且还是绝对安全的。”副校长把手中的吊坠摇晃着展示给每个人看。
“把这玩意儿戴在脖子上就行了？我能不能拿来试试？”芬格尔探头。
”当然不行！这只是一个核心，就像是一辆汽车只造了台发动机。你扛着发动机就想上路飙车？”副校长一拳砸在芬格尔的头顶。
“您提到了安全性，这一概念是否意味着‘最终戒律’是可以被摧毁的？也就是说，它是可逆的？”施耐德问。
“如果核心被摧毁，炼金领域自然也会随之崩溃，被领域压制的血统会在一段时间内自行恢复。取决于各种复杂的因素，这一恢复过程应该会消耗三个小时到一整年不等的时间。”副校长想了想，说道。
“要是冰窖里的那个矩阵也用贤者之石构建，是不是就不需要占用那么大的面积了？”昂热忽然问。
“你说的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改天你给我送来一块跟你差不多大的贤者之石，我立马把原来那个破烂拆了重新盖一个迷你版的，顺便把学校外面的山区也弄到领域里面，这样才算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保障啊对不对？”副校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短暂的沉默过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连施耐德也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是不是说，今晚的谈判算是圆满完成了？”芬格尔缩了缩脑袋，鬼头鬼脑地瞅来瞅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施耐德的身上。
“你们还狡辩说没有一起合谋坑我，都已经在大声密谋了好不好？”施耐德无奈。
“是他在狡辩，我可没有。”昂热指了指副校长。
“好吧，”施耐德看了看昂热，又看了看副校长，最后摇了摇头，“搞得我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你们的行动将会得到执行部的支持，另外，在执行部呈交的调查报告中，将不会出现关于上杉绘梨衣危险血统的记录。”
“很好。”昂热微笑。
“但有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必须提前申明。”施耐德直视昂热的眼睛，“我有权判断上杉绘梨衣是否出现了失控的迹象。一旦这种情况发生，将不再有谈判的基础，执行部会无条件地对她实施处决，除非校长撤去我执行部部长的职务。希望您能够理解。”
“那是当然，如果失控真的发生，我会帮你处决她的。”昂热耸耸肩。
“会议结束，先生们。”昂热站起身来，把桌上的档案整理了一下收进文件袋，“很高兴我们能够达成一致的意见，感谢诸位今晚的到来。”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施耐德还坐在那里。楚子航最后一个起身，他向施耐德鞠了一躬，朝着门口走去。
“最近还好么？我是说你的血统。”施耐德叫住了他。
“我很好，老师。”楚子航回过身，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会儿，施耐德问道：“从那次之后你的状况好像就逐渐稳定了，是因为那个女孩么？”
“抱歉。”他又说。
“没关系。可能是因为她吧。”楚子航面色出奇的平静。
“对自己好一点，在行动中不要太逞强。”施耐德叹了口气。
“明白，谢谢老师。”
迟疑了一下，楚子航说道：“有个请求，可以说么？”
“说吧。”
“老师的那个‘权力’，不到最后关头，可不可以不要动用？”楚子航认真地说。
“是说上杉绘梨衣的事么？”
“对。”
“那么在意这个女孩？为什么？”施耐德皱了皱眉，问。
“她是路明非的朋友。”
楚子航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朋友这个词分量不够重，于是又补充道：“很好的朋友。”
“明白了。”
“可以么？”楚子航抬头。
“想帮他？”施耐德问。
“对。”
“为什么？”
“他也帮过我。”
施耐德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楚子航深深地鞠躬。
过了一会儿，他说：“很抱歉总是以学生的身份麻烦您，老师。”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帮你，和老师学生这层身份无关。”
楚子航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轻轻地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