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跟了我这么久了,不觉得自己很烦么?”女孩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回头,因为她正忙着从面前锈迹斑斑的的铁柜中小心地抱出一堆又一堆湿得不成样子的文件纸页,简单的整理之后,放在一旁同样满是锈迹的老式铁桌上。
这些东西被无处不在的漏水孔浸透,整个粘成了一团湿湿嗒嗒的不规则块状物,乍一看应该没法分辨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完全没觉得。”风间琉璃站在女孩背后几步远的位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忙碌着处理这些形形色色的“垃圾”。
这里是一间漆黑的地下室,无处不在又忽近忽远的滴水声让人有种漫步在下水道之中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又粘稠的腐朽味道,隐隐还有某种怪异黏腻的臭味飘荡,刺激着人的鼻腔,令人作呕。
环绕四周的柜子上摆放着各种不透明的标本瓶罐,正中央唯一的一张办公桌上还遗留有不太清晰的手抄笔记,成堆作用不明的实验器皿排列在旁边。看样子这间地下室曾经被用作进行某种不知名的研究,但是显然已经废弃了。
虽然安装有象征性的窗子,但玻璃窗外是冰冷潮湿的混凝土,没有哪怕一丝光渗透进来。
黑暗是绝对的主色调,唯一的照明物是女孩手中的强光手电筒。
女孩伏在桌边,把一张被水浸泡到几乎透明的纸页小心翼翼地从块状物上剥离出来,她把手电筒凑上去,努力串联着其中那些模糊不清的残缺词句。
可以看出即使对她而言这项工作也存在着不小的难度。女孩眉头紧锁,时不时低头在自己的笔记上刷刷地写上两笔,偶尔握笔沉思后,还在旁边简略地画上一两张参考用的草图。
有几缕淡金色的鬓发从她耳边垂落下来,差点落进铁桌锈坑中的一滩成分不明的污水之中。
女孩皱了皱眉,倒不是她嫌弃这地方脏,虽然日常生活中她一直保持着近乎洁癖般的卫生要求。她皱眉只是因为垂下来的头发有点挡视线,对她的工作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干扰。
她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放笔记本,转身把本子递给了风间琉璃:“帮我拿下这个。”
“你还真是自来熟啊。”风间琉璃笑了笑,接过笔记本。
“这里也没别人了。”女孩面无表情地说。看样子她只是礼貌性地回答了一句,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
她把手电筒咬在嘴里,自顾自地伸手解开了自己脑后的长辫。淡金色的长发瀑布一样垂落下来,遮住了那素得不像样的修长脖颈。女孩把耳边垂落的长发挽起,汇入淡金色的瀑布之中,而后熟练又一丝不苟地重新扎好。
“谢谢。”女孩冷冷地点了点头,拿回自己的笔记本。简单的整理之后,她又开始忙碌起来。
“这些手抄文件都是日语,不但笔迹十二分的潦草,里面还夹杂有奇怪的俚语方言,纯正的本地人阅读起来都会有些吃力,更何况还是些湿透的残本。你一个俄国人居然能读的懂这些东西?”风间琉璃问。
“白皮金发高鼻梁可不一定都是俄国人,你未免也太自信了。”女孩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也至少八九不离十吧?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外国人你的日语真的掌握得相当好,卡塞尔学院有开设专门的日语课么?”
“有的,不过我没选。日语这门语言是我最近自学的。”女孩扭头看向他,声音还是毫无波澜,“你怎么知道我来自卡塞尔学院?”
“你是路君的朋友对吧?我曾经远远地看到过你跟他待在一起,在高天原的时候。他看起来很信任你的样子呢。既然是路君的朋友,那多半就是卡塞尔学院的人咯?”风间琉璃微笑。
“路君?路明非?”女孩抬起眼睑。
”对啊。而且,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说不定也会有些印象呢。”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女孩抬起头,大致地端详了一下风间琉璃的脸庞。那张好看的脸平常就能惹得路边少女一阵失神,此时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是显得有些过分的诡异妖冶。
“没见过。”女孩冷冷地转身。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间琉璃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显然是对女孩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我知道你没见过我……我是说……好吧,蛇岐八家的大家长,那个人你总该见过吧?有没有觉得我跟他长得有些相像的地方?”
女孩有些不满地再次转过身来。这个奇怪的家伙老是干扰手头的工作,几乎耗尽了她的耐心。
她从身上摸出一部手机,在风间琉璃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给他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上传到某个聊天框,点击发送。
我的照片……不能乱发……风间琉璃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无奈地放弃了。
零按住自己的耳机,清了清嗓子,对麦克风说道:“喂,薯片在吗?”
“在呢在呢,小的随时为您提供最优秀最及时的后勤服务。怎么样?进展如何?”对方懒洋洋地回答。
“目前来说一切都好,不过有个奇怪的人一直跟着我,还老是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把他的照片上传给你了,你给鉴别一下?”
耳机那头沉默了一下,接着传来了薯片的咆哮声:“混蛋!有奇怪的人跟踪不应该立即警戒么?不应该第一时间确定是敌是友么?你们听起来还相处的蛮融洽的样子啊喂,这种时候才想起确认身份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些?”
“第一时间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接近到攻击范围之内了,以我的能力是甩不掉他的。不过对方一直没有主动的表现出恶意,所以干脆就无视掉了。”零平静地解释道。
“这么说大小姐您还活着真是一件值得烧高香的幸事?”薯片深吸了一口气,“好吧好吧,我给你看一下……”
短暂的沉默和等待。风间琉璃尴尬地站在一边,像一根被无视的木头。
“这是……源稚生的弟弟源稚女?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块儿?”薯片语气中带着惊讶。
“明白了,资料里看到过的,猛鬼众的龙王。麻衣跟你在一起么?”
“不在,她一大早就不见了,鬼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姑娘老是神出鬼没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了。薯片你先歇着吧,我有事再找你。”零点了点头。
“喂!?不是,你等下,喂……”
通讯被切断了,薯片攥着手中的耳麦,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之后捂着发红的右手嗷嗷怪叫起来。
“好吧,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个流着次代种级别龙血的怪物。”零面向风间琉璃,无奈地叹气,“虽然猜到了你很强,但没想到能棘手到这种程度。我的目的你应该也知道,这里是赫尔佐格的研究所,藏着许多还未来得及被发现的秘密。是打算阻止我么?”
“如果我说是呢?”风间琉璃双手抱胸,看似随意地说。
零沉默了一下,一双眼睛盯住风间琉璃,开始警惕地缓步后退。
“想要逃走么?你也知道,这是个封闭的空间,唯一的出口却正好在我的背后,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势必要经过我这边。”风间琉璃摊手。
“我不会逃走。如果你想要阻拦我,我就把你打趴下。”回答他的是零冰冷的声音。
风间琉璃一愣,显然是因为零的话而吃了一惊。他深深地看了零一眼,歪了歪脑袋,说:“觉得自己有胜算?”
“打不打得赢只有试过了才知道。况且,我要找的东西,是对那个人有用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如果擅自逃跑了,就会变成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变成没用的东西。活着,就一定要有用。”零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勉强可是会死的哦,死掉的话,你连那个本子都带不回去。”风间琉璃瞥了一眼零抓在手里的笔记本。
“如果真死掉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而稍微难过一下下呢?”零忽然低下头,光影中她的眼神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又是短暂的沉默。有什么液体在锈蚀的管道中流动着,声音忽近忽远。
“好吧,好吧,你可以暂时不用做出那种悲壮的样子。刚刚我有确认过你是路君的朋友对吧?我也是他的朋友,所以我们大致能算作一路人。”风间琉璃被这个犟女孩折腾得有点没脾气,只好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
零冷冷地看着他,还是一步也不靠近。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风间琉璃,或者源稚女。我不是什么吮血劘牙的恶鬼,我只是个爱唱歌的戏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风间琉璃有些头疼。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有些“煞费苦心”地试图寻得这个女孩的信任感。一开始明明只是看她是路君的朋友,想要帮帮她而已,算是还路君的人情。可屡屡的碰钉子之后,想要帮她的想法本就没那么强烈,现在更是所剩无几,他气得几乎想要直接跳脚走人。
回想起接触兄长的这几天,哥哥纠结的内心矛盾他也看在眼里,如此一来更不好去说些什么。
源稚生忙于工作,他闲极无聊,就想到故人曾经的居所看一看,谁承想正好撞见了这个奇怪的闯入者。
说到底……还是因为“闲”吧?
“零。你可以叫我零。”女孩冷冰冰地回答道。
“好吧,零女孩,我只希望你知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个地方曾经也算是属于我的。所以不是我想要跟着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你顶多算是闯进我家的小贼,明白吗?”风间琉璃没好气地说。
零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风间琉璃的话,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当然,王将那个人,从头顶到脚趾都让我觉得恶心,所以我对他留下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更不会阻止你。而且,在这之前,我还可以送你一份礼物。”风间琉璃笑眯眯地说。
“我拒绝。”零干脆地回答。
“拒不拒绝你最好看过了再说。有的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风间琉璃单手竖指作噤声状。
“地图?”零吃了一惊。
风间琉璃在桌上清扫出了一片空地,一张略微发旧的皮质图纸被铺展开来,他随手拿来几个瓶罐压住卷曲的四角,然后用手捋平鼓起的地方,把图纸上的那些线条指给零看。
“这是一张工程建设图,当然不是最早的建设用原图。几个月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严重的漏水,我们委派了工程队来进行大规模的整修,这张图纸就是当时使用的版本。”
“工程队?是你们内部的人?想必这种地方应该不会轻易展示给外人看的才对,更何况还要涉及到构造图纸这种程度的高级机密。”零皱眉。
“不,当时猛鬼众已经没有人手来管理这种基层的小事了,所以我们找了一家常规的建筑公司。”风间琉璃随口回答,“只要是人,都会恐惧,枪口之下没有人敢违抗我们。”
“工程结束之后再通通处理掉?你们还真是一群灭绝人性的疯子啊。”零盯着桌上的图纸,说道。
“王将教会了猛鬼众的所有人完全相同的行事准则,那就是不吃人的人就一定会成为食物。工程队的价值耗尽了,那就吃干抹净以绝后患,这件事情甚至都用不着向我们请示。那些人沿着手中的图纸一路向下,直入最深的地狱……却只握着一张单程的车票。”
风间琉璃沉默了片刻,很难说清他看待那些受害者的方式。愧疚?愤怒?嗤笑?自责?或者根本就无所谓。当时的他饮缀着鲜血高高在上,肆意疯狂却又悲号痛哭。
可笑的是,始作俑者和受害者竟然也能够是同一个人。
“不说这个了,”风间琉璃微微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如果没有图纸的话,你在这里摸索三天三夜也很难接近所谓的核心区域。”
零点点头,没有再执意的拒绝。她其实本就是个懂事的聪明女孩,只是在有些事上显得有些过分的倔强。
虽然眼前的男人不一定可信,但跟着他的图纸走,至少也要好过自己没头没脑的四处瞎撞。
“看这里,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距离地面最近的几个房间之一。整个地下研究所结构庞大,主要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就像是两个平放的车轮,以窄细的车轴互相连接,那个车轴就是从地表区域前往地下深处的通道,我们正处在地表区域的边缘位置。”
零仔细地浏览着地图上的每个细节,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着用途各异的诸多房间,几乎组成了一个大型的工厂。奇怪的是,图纸上的某些地方被杂乱的线条重重掩盖,明显有着二次书写的痕迹。不知道那些房间是因为某些原因闲置了,还是别有用途。
地表区域左下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引起了零的注意,那里标注着一行简单的小字——“配电室”。
“有没有可能恢复研究所的电力供应?我是说,我应该可以修好那些机器。”零指着那个地方说道。
“配电室的机械装置都被加装了密码锁,只有当时的负责人知道怎么解开。考虑到这一点,就算那些机器还没有报废到完全不能用的地步,修理工作也需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不建议这样做。”风间琉璃回答。
“你不是龙王么,怎么连个密码都不知道?”零皱了皱眉。
“应该说这种小事还犯不上我来操心。而且……其实解不开密码锁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核心区域的某些装置最好不要恢复供电,否则会给我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风间琉璃淡淡地说。
“……明白了。不过你为什么突然就自顾自地作出一副要跟我一起去的样子?我很感谢你的地图,但我更习惯一个人行动。”零冷不丁的发问。
“送佛送到西。”风间琉璃的回答竟然是一句地地道道的中国谚语。
看到零还是满脸警惕,风间琉璃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好吧,我曾经拜托给了路君一个非常过分的请求,他完成得非常漂亮,所以我欠他一个人情。我能看出来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觉得帮你就好像是在帮他一样,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让你安心一些。”
“他那种家伙竟然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零犹豫了一下,说道。
“路君可是眼睛里藏着狮子的男人啊,我这样的戏子,从来不会看错人。”风间琉璃笑了笑。
零没有回答。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不过它最有可能被放在了这里。”风间琉璃指着地图下方的某个位置,“这里是王将进行各种基因研究的地方,也就是研究所的核心区域。与那里储存的数据相比,地表区域的这些垃圾根本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