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数据，应该非常有价值。希望它们没有像这些研究文件一样被泡坏。”零看了看桌上的纸堆，说。
“我不确定核心区域的设施破损程度和漏水情况如何，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王将对待自己的研究文件可以说是近乎病态般的小心和谨慎，毕竟那是他借以染指龙族力量的倚仗。就算是草稿纸之类的东西，他也不可能像一般研究员这样随手丢进柜子里了事。”
“所以我们会看到无数个保险箱并排摆放在研究所的深处？”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也许吧。王将不喜欢现代计算机和信息网络，他觉得这种随时有可能被黑客入侵的东西缺乏必要的安全性。重要的东西都会被他写在纸上，或者保存在他自己的脑袋里。”风间琉璃拿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你真的很了解他。资料里说他是你的老师和敌人，很难想象你们这样的相处关系究竟该怎样维持平衡。”
“他曾是我的黄泉引路人。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认识了一个什么东西。但不管怎样，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风间琉璃按住地图，用手指在上面虚画着线条，“言归正传，我们得先找到前往地下深处的通道。虽然电梯肯定是没法用了，但备用的步行楼梯照理说应该畅通无阻，目标就是那个地方。”
零点了点头，说:“地图上已经把那里标出来了，看样子我们要想办法去到地表区域的另一侧。”
“还好王将没有在自己的老巢里建迷宫的怪癖。我们把这东西带在身上，有什么不对了再说。”风间琉璃把图纸卷好收起，抬眼瞟了一下零，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吧……事不宜迟。”
零犹豫了一秒钟，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了他。
“这种环形的走廊代表我们身处近地表区域的最外围。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就能找到横贯整个外层研究所的中央通道。”风间琉璃领先半个身位，步伐不疾不缓。
零紧握着手电筒跟在他身后，视线跟随着明亮的光柱来回巡视。
眼前的墙壁比之前剥落情况更加严重，有些地方的白垩色墙皮被整片整片的侵蚀殆尽，连带着下面的水泥结构一起消失不见，像是被怪物的利爪割开的巨大伤口。
说是研究所，这里的结构却更像是某种残破不堪的旧式公寓。环状走廊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两侧是完全相同的制式房门，以完全相同的间距出现在前方，又被脚步声拽进身后的黑暗。
此刻这些房门上爬满了触目惊心的斑驳锈迹，门锁的位置被铁锈糊作一团，如果不依靠暴力手段，怕是永远也没法让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
“你确定这里是几个月前红井之战时废弃的？我怎么感觉像是几十年没有人来过了一样。”零反复扫视着那些略显狰狞的痕迹。她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自然也没有经过走廊，所以眼前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清楚，我猜的而已。有一点我能确定的是，我上次来的时候一切还不是这样的。”风间琉璃说。
“听起来你这个主人对自己家里的情况并不是特别了解。”
“当然，我也只来过几次罢了。”风间琉璃轻声笑了笑，没有否认，“你不会觉得我天天住在这里吧？这间研究所可是王将的老巢，让我跟他朝夕相处，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那些门后面是什么？单人研究室，还是你们的员工宿舍？”
“杂物间。”风间琉璃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像是被零的话激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可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声音还是丝毫不起波澜。
零也微微一愣，不过她没有选择追问。风间琉璃的回答中似乎包含着某些不确定，但却能够令人感到不安的信息，零显然不属于好奇心过剩的那一类人，她不想去深究这些秘密。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向前走着。
一旦安静下来，空间中仅存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声的作用下时远时近的回荡，又从不同的方向传回。有时候像是身后紧跟着鬼鬼祟祟的尾行者，有时候又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人在暗中围拢着逼近。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因为恐慌而判断力失常，好在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你知道吗，中国有种叫鬼打墙的精怪传说，里面描述的情节很像我们现在眼前的样子。”最终是风间琉璃率先打破了沉默，“王将把研究所建在地下，也许是因为他想选择一个最接近黄泉的地方。我们现在要深入那里，就像是两个冒冒失失的无知闯入者。这趟旅程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你可是在日本能排进战力榜前三的混血种，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有些东西和自信无关。有时候，力量反而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风间琉璃忽然停下了脚步，“我们到了。”
零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明明她才是负责打灯的那个人，注意到新情况的人却是风间琉璃，可能是先前的对话让她忍不住有些分神。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笔直的墙壁，环形的走廊因而消失不见，就像是被沿着边缘一刀切去一小块的圆饼。另一侧的弧状墙仍然以原来的轨迹向前延伸，形成了一个大厅之类的空间。
巨大的金属门被安装在墙壁的正中央，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中门体却并没有明显的生锈。金属门正前方的空地上可以看到一些安保设施的残留物，看样子在研究所依然正常运转的时候，应该有猛鬼众的人在这里不间断地站岗。
“这里是中央通道，要去下降通道的话，必须要经过那扇门。”风间琉璃掀起一条不再通电的高压铁丝网，让零先钻过去，自己也紧跟着从下面穿过，两人并肩来到了金属门前。
“这扇门是电控的。”零注意到门的一侧安装着刷卡用的卡槽。
“看样子不是特别坚固的材料，应该经受不住太大的冲击力。”风间琉璃磨砂了一下金属门的表面，略微思考之后，挥手示意零后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看样子他居然打算暴力破门。
“你等一下。”零皱了皱眉，没有退后反而一步向前。
她把右手按在金属门上，闭上双眼，言灵无声无息地发动。金属门的结构在一瞬间被拆解为成千上万个细小的零件，化为信息流涌入她的脑海。
风间琉璃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退到一旁，看着零神神秘秘的捣鼓。
金属门虽然体积较大，但结构却相对简单，零的分析很快就得出了成果。她睁开眼睛，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转过身问风间琉璃:“你的刀能刺穿这种金属么？”
风间琉璃想了想，回答道:“炼金刀刃，应该没有问题。”
零伏在门上来回摸索着丈量了一下，用手指在金属门上的某个位置虚画下一个记号:“用刀从这里扎进去，看准一点，不要扎歪了。”
风间琉璃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接拔出腰间长刀对准标记点刺下。锋利的金铁声之后，他手中的长刀已经只剩一半露在外面，炼金打造的刀具面对常规金属发挥出了独有的巨大优势。
“看样子已经完全洞穿了，这样应该可以了吧？”风间琉璃半蹲下去，检查着这一刀的成果。
“顺利的话，金属门的核心组件已经被成功破坏了。”零站在一旁说道。
“很好，那然后呢？”风间琉璃起身拍打着手上的灰尘。
“撞吧。”零淡淡地说。
风间琉璃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盯着零，说:“折腾了半天还是要撞？我还以为像撬锁一样，得手之后推开门就能进去了。”
“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不过照你的想法下手的话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整扇门都被轰塌。我们不知道建筑内部结构的完好程度如何，不过照之前的侵蚀情况来看，最好别冒不必要的风险。核心组件被破坏之后，破门会轻松一些，力道也不那么容易失控。”
“怎么搞得我像个只会用蛮力的肌肉猩猩一样。”风间琉璃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走到门前，握拳之后猛地发力，狠狠的一拳砸了上去。
如果普通人这么做的话大概会被当成无能狂怒的神经病，但风间琉璃不是普通人，他是堪比人形巨龙的究极混血种。巨大的力量轰击在金属门上，这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居然在在冲击下剧烈地颤动起来。
风间琉璃连续出拳，残存的内部机件渐渐的开始有承受不住的迹象。最终，在一声清晰的崩解声中，一侧的大门轰然洞开，门后黑暗中，依稀可见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深长廊。
“确实比想象中轻松了一点。”风间琉璃抚拳上前，从门上“锵”的拔出长刀，收回腰间的刀鞘。
“有种很刺鼻的味道，像是堵塞了很久的下水道。”零皱了皱眉，举起手电筒照向长廊的深处。黑暗似乎浓稠到连探险专用的强光手电筒都难以穿透，光柱在几十米外渐渐稀薄，直至被黑暗完全吞没。
“你不如直接说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走吧，死人再可怕也不比活人可怕。”风间琉璃笑了笑，一步上前。
“不要把我当成只会哭哭啼啼怕黑的小女孩。”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她最后看了一眼被轰开的金属门，也扭过头快步跟上。
他们走的有些匆忙，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身后无人察觉的黑暗角落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你们是怎么在东京市政府的眼皮底下修出这么庞大的地下工事的？”零伏在不锈钢栈桥的护栏上，打着手电筒往下来回张望。
眼前的地下空洞看起来至少是宽达数百米的级别，穹顶和四壁隐没在黑暗中，向下看则是不见底的深渊。除了脚下连接着长廊的栈桥，和栈桥中央那座巨大的圆柱形金属高塔，视野中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先前隐隐约约的水声现在已经变成了清晰的，瀑布似的水流轰鸣，雷鸣般的冲刷声在四周反复回荡。
听起来水声应该来自栈桥下方更深的某处。零虽然看不到水声的来源，但她几乎已经能感受到瀑布高空坠落溅起的水雾弥散到了自己的脸上。
风间琉璃双臂架在身后，背靠着护栏站在她的身旁。他从身上取出那支精木刻成的雕花烟枪，搓了一把烟丝进去，敲紧实了再叼在嘴里，又擦亮一根火柴捂着手点燃。火光明灭之后，风间琉璃深吸了一口轻燃的烟草，又缓缓吐出一团薄薄的烟雾。
“好呛，你一定要现在抽烟么！？”零用手扇着风连连后退。瀑布的轰鸣声中她只能用比平时更大的声音说话。
“从这里跳下去就能直接抵达我说的那片核心区域！”风间琉璃笑着说，他的声音也像是在呐喊，“如果你心急的话也许可以试试！我抽完这支烟就想想办法下去找你！”
“不了，还是男士优先！”零回敬道。
风间琉璃有些前仰后合地大笑了几声，好不容易才重新站定。他喘息着抽了一口烟，说道:“你知道吗，这里曾经是二战时东京规模最大的防空洞之一。战争结束后，政府依然笼罩在核武器轰炸的阴影下久久不能自拔，因此这座曾经的防空洞得到了长达数十年的持续扩建和完善，直到八九十年代之后才终于渐渐废弃。你之前看到的那些公寓式的隔间，其实是由旧时代那座防空洞的主体部分改建而来。”
“但我猜里面大概没有堆放蔬菜米面之类的补给品。”零说。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反正我是不想再进去那里了。”风间琉璃不置可否地回答道，“至于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以及地下深处的剩余部分，都是王将接手后扩建的成果。他设法从政府手中得到了废弃防空洞的控制权限，并成功将这一切伪装成了一间正规运行的医学研究所。”
“对他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困难的事，只是保护平民免遭炸弹袭击的防空洞居然成了与人类为敌的疯子的老巢，不知道当初的建设者们会作何感想。”零说，“我记得前面这座高塔其实是下降电梯对吧？”
“如你所见，它已经彻底封闭了，像个紧闭外壳的乌龟。”风间琉璃叹了口气，“可惜了，要是能想办法乘坐它的话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步梯在栈桥的尽头？”零的视线越过电梯之后继续往前看去，栈桥绕过电梯两侧，继续向前一路延伸，直至没入远处的黑暗。
“没错，所以目前来看我们的计划没有发生任何纰漏，当然这也是因为计划仅仅是闯进去而已，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交给临场发挥和命运。这种行为方式究竟算是勇敢还是鲁莽呢？”风间琉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是相信命运的那种人。就算是神明或魔鬼的诅咒，在还未发生之前，都还有去改变一切的可能。”零仰望着高不见顶的天花板，回答道。
“巧了，我也一样。”风间琉璃点点头，也朝零仰望的地方看去。
“……这不是什么也看不到吗？”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地小声说道。
零噗嗤的轻笑了一声。这一路她一直都是冷着脸的状态，此时终于露出了这一瞬的笑意。
“你刚刚笑了对吧！？”风间琉璃瞪大眼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没有。”
“绝对有，我听到了！”
“你很烦啊龙王先生，专心点带路好不好？”
“……啊，好吧。”风间琉璃无奈地耸耸肩，选择了妥协。他把烟枪磕干净收起，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四下张望了一眼，转身朝着栈桥的另一边走去。
在他的身后，零迅速的整理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两人绕过封闭的电梯塔，踩着栈桥一前一后的走着。
“喂。”前面的家伙忽然开口。
“什么事？”零没好气的说。她莫名的有些窝火，就像是被揪到了辫子的小女孩。
“零女孩儿，对吧？我发现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应该很适合当朋友。”风间琉璃认真地说。
“……啊？”零愣住了。
“不愧是路君的伙伴啊，我喜欢像你们这样有意思的人。我交朋友可是很谨慎的哦，所以不要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风间琉璃话里带着笑意。
“朋友……吗？”零低下头，眼神空旷而久远，让人猜不透她的内心想法。
“朋友啊。”男孩略带狡猾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长时间的沉默。
瀑布的轰鸣声中，两个人一动不动的站立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谁要跟你做朋友啊。”零忽然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开了。
“好耶……啊？啊……呃，这剧本不对吧喂？等等啊，喂，喂！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