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它们都还活着么？”零举起手电筒，光斑扫过那些斜嵌在金属凹槽上的维生舱，黑暗中光滑的合金舱面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眼下他们正漫步在一间宽阔的实验室内。通道从实验室正中央经过，护栏两侧是已经干涸的水槽，镶嵌在两侧墙壁套座中的维生舱盘根错节地连接着粗细不一的管道，其中一根靠近底部的管道弯曲着伸入地面的水槽中，看起来似乎是作排污用。
那些维生舱由合金底座与玻璃舱盖构成，大小能轻松容下两个成年人。
维生舱内残留的液体中，依稀可见一只只扭曲而狰狞的异形生物。它们以爬行动物蜷在蛋中的姿势蜷缩在舱里，即使隔着舱盖和浑浊的液体，也能看到那些锋锐的利爪和布满鳞片的表皮。
它们的可怖外形只能让人想到一种生物——死侍。
这些猎食者们大多残缺不堪，似乎仅仅是实验失败的副产品；但其中的少数一部分却明显拥有着肌肉虬结的四肢和长长的蛇尾，看上去竟然已经进化到了相当惊人的高度。
“不，它们都死了。在深度麻醉中因养分极度缺乏而死，甚至可以说有些与它们身份不匹配的安详。”风间琉璃走在前面，说道。
“停电之后养分供给也跟着停止了么，可这种程度真的足以杀死它们吗？这些东西的生命力来自龙族。”
“龙类在生命体征低下时确实会进入某种假死的状态，死侍也具备类似的能力。可它们有没有饿死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就算这些死侍还吊着一口气，只要研究所不通电，它们就只能永远保持着这种状态，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风间琉璃瞥了一眼那些成队排列的维生舱，解释道。
“这样会不会太托大了一点？按电影里的套路，它们一定会在我们撤退的时候苏醒过来。”零不太放心。
“什么电影里会有这样的套路？”风间琉璃咧嘴笑了笑。
“……《僵尸危机》？”
“原来零女孩还会去看这种类型的电影吗？”
“………”
零有点跟不上这家伙的脑回路，只好适时地选择闭嘴。
不过想来……以风间琉璃的血统优势，把几只苟延残喘的残缺死侍当成空气，好像还真不能算是托大？
一句一句的闲聊间，他们已经经过了那些让人感觉分外不安的维生舱，来到了实验室的尽头。
按照地图的标注，前面应该就是研究所的核心数据库。
“穿过这里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风间琉璃说。
零点点头。眼前这扇门显然没有之前的合金门那么复杂，毕竟生物实验室已经算是核心区域的一部分了，没必要加装那么完备的防护。但他们还是没法应付电子门禁，想来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仰仗风间琉璃暴力破门。
这时零注意到了一本挂在墙上的笔记。她伸手把它从挂扣上取了下来，翻开因潮湿而发皱的暗黄封页。
“这是实验日志，一般是由实验室的操作人员例行抄写的。想来上面应该都是一些琐碎的记录，如果你觉得有价值就带走吧。”风间琉璃看了一眼那本笔记，说。
零翻到第一页，有说不上漂亮但十分工整的字迹出现在上面。
“实验记录#023-1
记录人:生物实验室主管，龙马雄吉
更换了新的笔记，旧记录已呈交，如需查询请前往仓库。
06号舱样本在神经刺激实验中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苏醒迹象，以三倍于常规剂量的麻醉剂予以压制。这是一次严重的意外，相关实验必须更加谨慎。
12号舱样本最终死亡，这是可以预见的，样本将被送往解剖。
其余样本无异常。
实验记录#023-2
记录人:生物实验室主管，龙马雄吉
05号舱样本出现了进化现象，有翼状组织从背部分离。这表明先前的针对性刺激是有效的。立即把05号舱样本列入重点观察对象。
其余样本无异常。
实验记录023-3
记录人:生物实验室主管，龙马雄吉
样本均无异常。
有新的货物送达，已安置。
…………
…………”
风间琉璃打了个哈欠，他对这种实验日志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眼下零全神贯注认真地翻着笔记，他只好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等待。
等下赶快结束，应该还来得及回去吃一碗豚骨拉面。东街那家不错，分量足，汤的味道也好。但去那家的话要多走几个红绿灯的路，果然还是选择就近吃更方便一点？毕竟楼下那家店的老板娘相貌和谈吐都很和善，汤面的口味也差不了太远。
“喂……”零忽然扭过头，神色有些古怪的盯着他，“这里面……好像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风间琉璃一愣，瞬间从豚骨拉面的世界中跌回了现实。
零把手中的日志递给风间琉璃。日常的实验记录在倒数第三页草草结束，显然是王将的计划已经进入了最高潮，猛鬼众忙于红井的行动，连实验室的日常工作也无暇再维护。
“你再往后翻。”零皱着眉说。
风间琉璃疑惑地照做。
他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忍不住地瞳孔微缩。本应空白的纸页上出现了几行略显突兀的字迹，那字迹与之前的认真工整完全不同，透着一股龙飞凤舞的豪放，像是疯狂生长的荆棘。
“我回来了。
棋局已经展开，棋子均已就位。
但，这场实验究竟算是成功，还是应归于失败呢。
无关大雅。
王座正虚位以待。”
但凡读到的人都能够看出，这几段文字的书写风格与之前的部分完全不可能属于同一个人。这说明字迹的主人根本没有想要伪装或隐藏自己。
“他回来过。”风间琉璃面色阴沉，“不对，这……好像不是他。”
“不是王将？但这些话很像是他的口吻。”零有些讶异。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并不能确定。”风间琉璃捂着自己的额头，”他回过原来的老巢，这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许他想取回什么东西？但我上次见到王将的时候，他应该还处在某种极其癫狂的状态，那种状态下真的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么？”
“可能什么东西让他重拾了信心吧。不过真是这样的话，大概不能算作什么好消息。”零托腮。
风间琉璃只是一言不发地皱着眉。
“听你的语气，你甚至不能确定当时遇到的人真的是他，对吧？”零问。
风间琉璃犹豫了一下，说:“我……的确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好吧，现在我们知道了有些未知的危险正在发生。不管那是王将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们所了解的情报实在有限。但既然那个人在这里留下了笔迹，那么他没有理由会放弃数据库那边，在那里也许能找到些什么。”
“你说得对。”风间琉璃回头环顾了一下生物实验室，“情况有变，这些东西我们最好先想办法处理掉。”
“万无一失？”
“必要的谨慎。”
“你有什么主意？”零问道。
“如果供电没有问题，杀死他们只需要中央电脑的一道指令，但是现在显然行不通。”风间琉璃皱了皱眉，眼中浮现出一抹狠意，“实在不行的话，就用刀通通扎一遍，只要在胸口上开个洞，就算是死侍也会失去行动能力。”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零扶额，“还是先等会儿吧，我咨询一下专家。”
她取出耳麦，按下接通键:“呼叫薯片，呼叫薯片，薯片在吗？”
“不在。”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声音的主人大概是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前，单手握着鼠标连打哈欠。
“别闹，有正事儿找你。”
“废话，没麻烦事儿你能想起老娘我！？”薯片怒气冲冲的咆哮声，“合着老娘就是个工具人，需要的时候才被拉出来刷一下存在感，用完就直接一脚踢飞？你们老的老小的小一天到晚还就知道花钱，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跑，留下一大摊子的烂事儿，大小姐，虐待农奴都不带你这样的，OK！？”
“纠正一下，俄国的农奴制已经在1861年被废除了。”零平静的说。
“我……”本来还在尖牙利嘴吐槽的薯片一时语塞，像是快要击发的子弹卡壳了一般，憋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外人可能不知道，不过薯片作为零的长期搭档还是了解的，这妞有着属于自己的毒舌一面。区别于一般的毒舌女孩，当零使用这项技能时，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撞在了一块软绵绵但却韧性十足的豆腐上，连反击都无从下手。
薯片左思右想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还嘴方法，只好愤愤地咬了咬牙，暗叹一声老娘也有今天。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先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零语带软意。她居然知道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谈判策略。
“以后不准再掐我麦！”薯片恶狠狠地说。
“知道啦。”
…………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这种装置的结构一般大同小异，你们有没有看到维生舱的底部连着一根不太一样的管子？”薯片再次展现出了她那无比可靠的奶妈后援队属性。
“看到了。”
“那是维生舱的排污管，一般是拿来换水用的。那些死侍之所以能苟延残喘，靠的是的舱中剩下的那些液体，否则它们连呼吸都做不到。把那些液体排光就好咯。”薯片化身腹黑老阿姨。
“没电怎么排？”零皱眉。
“锵锵，这就是关键所在。”薯片语带得意，“排污装置是这些维生舱里少有的机械装置之一，纯机械启动的东西自然就不需要电咯。在你们附近找找，有没有阀门之类的东西？”
零来回找了几圈，以一种老实人的语气回答道:“什么也没看到。”
“啊！？怎么可能！？”薯片错愕地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会没有呢，难道老娘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不应该呀……”
“骗你的，其实已经找到了，就在最靠前的那台维生舱旁边。”
“难得你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我只是想说，为什么你会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这么详细？好像整座研究所都是你建的一样。情报系统又是什么东西？”零不接薯片的话茬。
“不该问的问题小孩子不要乱关心！反正我是你的队友，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啦。”薯片满不在乎地哼哼着。
“……”
“拧开那个阀门，所有的维生舱就会一起排光光，死侍就通通死翘翘啦。”电脑前的薯片摇晃着脑袋，“我这么靠谱又厉害的奶妈可不多见咯，还不赶紧去烧香拜佛感谢上苍？对了，帮我接你旁边那个挂机的家伙。”
“找你。”零把麦取下来，递给风间琉璃。这家伙先是一愣，之后一脸懵逼地接过去戴在了耳朵上。
“喂，能听见吗？”
“呃，你好，有什么事吗？”风间琉璃试探着说。
“我警告你，不准对小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听见没？”另一边传来了薯片气哼哼的声音。
“啊！？……好。”风间琉璃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回答道。
“我这边先切了。你记得帮我转告她，一定要注意安全。这小妮子就喜欢逞强。”
“她说什么？”零拿回耳麦。
“她说让你注意安全，还有……呃，算了，没什么。”
“怎么了？”
“你的这位朋友很……特别。”
“……”
***
庞大的地下空洞内，高耸的电梯塔直插在宽阔圆形平台的正中央，平台外的洞壁上，上百个环形围绕的排水孔正把不知何处引来的洪流倾泻至下方的深潭中。那些排水孔看上去至少有数米宽，水幕们彼此连接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座围绕平台的环形瀑布。
先前还像是隐隐有所拘束的水流轰鸣，此时则是分秒不停的在耳边炸响，几乎给人一种站在即将升空火箭脚下的错觉。
显然这里已经是研究所的最底部了。区别于之前的金属栈桥，眼前的平台和廊道更像是依托地基而建，呈现出一种自然石块削平而成的质感。
零扶着围栏，沿着平台前的石阶拾级而上，风间琉璃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呼吸而已，就有跳进水里游泳的感觉啊。”风间琉璃环视四周，笑眯眯地说。
“如果真有人住在这里，那他大概还是顿顿吃辣比较好。”零说。
石砌台阶不算特别长，但也分作三段。零一步步攀上最高处的平台，岩壁上出现了生生凿就的巨型空洞，三面呈品字型铺满墙壁的显示屏下，是复杂而精细的操作平台，各种拉杆与按键密集的分布在上面。
“中央电脑？”零抬头仰望着巨大的屏幕。
“我的确说过，王将不信任现代的网络系统，不过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是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或者抱残守缺的旧时代遗老。他只是从不把秘密藏在这些电子设备里。”风间琉璃也迈过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零的身旁。
零走到中央电脑前，检查起那些精密的仪器和表盘。不过看样子大概是没法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所以，导航员先生，能否提供一些指导性的建议？”零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搜索。如果没有电力，眼前的这些精密仪器跟废铁疙瘩也没什么区别。
“嘘，不要急躁。”风间琉璃竖起食指放在唇前。
他走近操作平台，弯腰伸手在台下摸索了几下，然后握住什么东西用力的一扳。
地面忽然微微震动起来。零一惊，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震动仍在持续，两侧的地面缓缓打开了两道相对应的长条状缺口，两座金属立柜从里面“生长”了出来。随着立柜完全现形，震动也渐渐归于平息。
“这……就是所谓的‘仓库’？”零有些意外。
“称作‘信息储存地’更合适。不得不说王将的选择还是很有远见的，以卡塞尔学院那位‘Eva’的能力，再高超的信息防卫技术也是形同虚设，反倒是埋在脚下更加安全。除非研究所被攻破，否则几乎不存在泄密的危险。”
“……的确有点道理。那么，已经抵达这一步了，那东西上面不会有什么触发式陷阱吧？”零尝试着跟随王将的思路来分析眼前的情况。
风间琉璃耸耸肩，自顾自地伸手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它甚至没有上锁。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抽屉的另一半还在柜子里，他却没有再挪动分毫。
“怎么了？”零内心一沉。
风间琉璃抿了抿嘴，他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空的。”
一个又一个抽屉接连被打开，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零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风间琉璃眉头紧皱。他沉默了半响，接着说道:“我们是不是太天真了？几个月前的情报现在不一定还有参考价值，王将的想法也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们却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难道这一切其实都是个陷阱？”
“应该不是，我们已经过于深入了，甚至已经超过了最佳的伏击时间。这是不合理的。”零皱眉沉思着，“……我有一种感觉，幕后的人其实是故意把我们引到了这里。”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零摇摇头，显然她也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黑暗中忽然传来发条上弦的“咔啦”声，虽然在瀑布声的笼罩下不甚清晰，传入他们的耳中却好似惊雷炸响。风间琉璃握住刀柄浑身肌肉紧绷，零后退半步蓄势待发地警戒起来。
然而那声音只是不紧不慢的回荡，“咔啦——咔啦——”的上弦声单调而有节奏，仿佛旧钟缓缓地鸣响。
上弦声突然停止了，或者说上弦已经完成。短暂的静默之后，悠扬婉转的曲调开始缓缓奏响，像是有人在扩音器旁打开了老旧的八音盒。
零知道那个曲调，那是德彪西《贝加摩组曲》中的《Clair de lune》，它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是《月光》。
八音盒版本的《月光》配合眼前的场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零努力追寻着声音的源头，却只感觉那音乐飘渺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一方角落里的抽屉忽然吱呀着被拉开，风间琉璃和零均是一惊。他们距离那抽屉都至少有一米的距离。
“你干的？”零低声问道。
“你说呢。”风间琉璃紧紧地盯着那方抽屉，似乎那是一个定时炸弹。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近，只见一张红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里面。两人对视一眼，风间琉璃伸手把信封取了出来，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
零盯着那东西，皱眉道:“这是……一张邀请函？”
风间琉璃把邀请函打开，来回翻看了几遍:“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内容，它是空白的。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间研究所的建造初衷，是要寻找一个最接近黄泉的地方？”零忽然问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着边的问题。
“对啊，怎……”风间琉璃的话只说了一半，之后他脸色骤变。
“恐怕……这是一张来自黄泉的请柬！”零沉着脸后退一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仿佛为了回应他们的猜测，这一刻，所有的灯光“砰”的被点亮，仿佛无数柄光明的枪刺穿地狱的雾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