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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开坛元勋阎崇年

“开坛元勋”和“一千零一人”

我坐在飞驰的汽车上给女儿打电话,告诉她,不回家吃饭了。嘻嘻哈哈地说:“百家讲坛的‘黑社会老大’来了。”

女儿是“易粉”,一听这话,条件反射似的问:“易中天来了?”听到否定又猜“于丹来啦?”仍不是。她犹犹豫豫地说:“难道……是阎崇年?”

我笑了,说:“没想到吧?”

其实我很想对女儿说句她平时调侃我的话:“恭喜你答对了。”但故意忍住没说,因为身边有位我认为不苟言笑的长者。

坐我身边的阎崇年听到这段母女对话,却开朗地笑了。

清史专家阎崇年当然不可能是“黑社会老大”,但他在近三年百家讲坛专家中的“老大”身份却不可动摇。

百家讲坛拍宣传照片,有一张拍的是所谓“四巨头”合影:身穿黑色对襟褂的阎崇年坐在太师椅上,一副“老太爷”神情,身后雁翅儿排开,易中天、于丹、王立群。我开玩笑说,这照片不伦不类。易中天进拍摄场地前穿件白色对襟褂,往阎崇年身边一站,百家讲坛小幺们调侃:“易中天活像阎崇年的厨子!”拍照片前易中天罩上中山装,拿上把扇子,再把皮鞋优雅地伸出来,面部做哲学家深沉思索状,“厨子”突然摇身一变成方鸿渐式“老海归”洋亲戚;王立群像个账目永远扯罗不清的账房先生;于丹呢?一身红艳旗袍,一脸娇美笑容,像出嫁三日的小姐回门。洋亲戚、账房、小姐跟老太爷合影?这叫什么一套哇?

阎崇年此行有点儿像被我“绑票”。2006年年初,山东省图书馆“大众讲堂”开堂不久,求我请人讲课。那时,百家讲坛里,易中天正在崛起,于丹“藏在深闺人未识”,阎崇年是最红的明星。我对省图书馆的人说:“我帮你们请阎崇年!”他们认为不可能请到。我说:我才不信我请不到咧!我打电话给阎老师,此前我未见过他,但曾介绍山东一家大报的记者采访过他,从那一版文章,我知道阎崇年是山东蓬莱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打通电话,我就祭出“家乡”之旗“胁请”,阎先生极随和,欣然答应,但他如实说,马上要到欧洲去。大概怕我对他有“吹吹乎乎”的印象,没等我问,阎先生赶紧声明,他不是去讲学,是单位安排的旅游活动。回来又得持续录制“明亡清兴六十年”。他很愿意到家乡来,但眼下安排不开,等时机吧。

时机过了八九个月才到来。春节电话拜年,我知道阎先生刚拍完北京电视台关于清宫疑案的节目,有一段休整时间,就说:“您得先兑现跟家乡人见面的承诺啊。”放下电话,我马上通知省图书馆,他们就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新华书店“搂草打兔子”,在讲座的下午安排在济南最大的书店签名售书。打出一面大旗,“百家讲坛·开坛元勋”阎崇年签名售书。标语下是阎崇年笑容满面的大幅照片和《正说清朝十二帝》、《明亡清兴六十年》、《袁崇焕传》几本书影。签售时间是下午两点半,没到中午,读者已排起长龙。若干年来,济南人第一次为一位历史学家如此闹腾。

签售前记者们采访,这样的活动按说得有个主持人,但没有。山东人实诚,搞这类面子上的片儿汤总是慢半板。幸亏阎崇年也是山东人,更实诚,干脆东道主和嘉宾一肩挑,往那儿一站,跟记者一一握手,就自己主持起来,先介绍“马瑞芳教授来了”,带领大家鼓掌,说了一大堆对我大加鼓励的话。然后问:大家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我坐在记者们身后,捂着嘴直乐,想:现在百家讲坛这帮专家面对镜头都成“老油条”啦!

我很想看阎崇年面对记者刁钻问题时如何应对?遗憾的是山东记者太老实本分,跑文化的记者一点儿“狗仔气”没有,不像某些南方记者,提问时挖个坑叫专家掉进去,然后再大骂专家,自己出名。

有个记者向阎崇年提出他是不是“开坛元勋”的问题。

阎崇年回答:“我不是百家讲坛‘开坛元勋’,在我之前上过讲坛的,大概有一千人。”

我跟阎崇年夫人解立红远远地坐在记者身后喝茶。一听到这话,我笑道:“何不干脆说‘我是一千零一人’,多有趣?”

解立红说:“他不会这样说。他得考察清楚才能说,他是不是第一千零一人。”

我哑然失笑。是啊,如果阎崇年是百家讲坛第999人或1002人,他说他是“1001人”岂不就讲错了?历史学家和搞文学的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不过我也怀疑,如果阎崇年听到“白发三千丈”,他难道要说:“我得拿把皮尺量一量,可不要是3001或2999丈!”

阎崇年不承认是“开坛元勋”,但使百家讲坛在影视观众竞争战中起死回生,他是首功之人。

其实,我和阎崇年、解立红都记错了,百家讲坛到现在为止,不过有四百多位专家登过台,绝对不可能在阎崇年之前就有一千人。

百家讲坛初创时基本是“大家讲坛”,以片头人物为代表: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时间简史》作者霍金、欧元之父蒙代尔、古典诗词研究名家叶嘉莹。

有意思的是,“含金量”非常高的大家,组成个“铁锡节目”。

所谓“铁锡”,开始指播出时间“铁锡”,是最不合适的中午。后来收视率也“铁锡”,几乎在科教栏目垫底。我说“几乎垫底”,是百家讲坛后边还有个真正垫底的“读书时间”。电视观众才不管你主讲人有没有世界性学术地位,才不管你有没有名气或有多大名气。你讲的不对我心思,我就打台,我一打台,收视率就掉下来。而中央电视台对栏目实施收视率“末位淘汰”。“读书时间”已被淘汰出局,马上轮到“百家讲坛”了。

这时,清史专家阎崇年姗姗而来。有个传得很广的说法是:“能把学问当评书讲的,能把历史当故事讲的,阎崇年老师是第一人。”

榜样的力量无穷。此后登上百家讲坛的各路神将,虽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用“学问”酿“评书”,拿“故事”说“历史”、说“名著”,在百家讲坛几乎成了“潜规则”。也就是说,不管你是多么有名的专家,都得把自己的学问讲到广大观众能听懂,能接受。

阎崇年走上百家讲坛,百家讲坛开始走下神坛。

百家讲坛收视率渐渐蹿红,雪藏书斋五十年的阎崇年一举成名。

公路铁路饭店通票

山西师范大学,位于相对偏僻的临汾。学校居然能把阎崇年请来,成了全校的盛大节日。装千把人的礼堂爆满,走廊上站满人,走道上站满人,门窗挤裂,窗台塞满人,讲台上坐满人,只留一个空位,阎崇年的。

阎崇年讲演两小时,然后,被学生团团围住,要求签名,要求合影。校方缺乏经验,不知道控制,或者干脆就是乐意不控制。凡要求签名的都得到了签名,凡要求合影的,都能够合影。阎崇年老先生如此“好说话”,一点儿明星架子没有,反而被看成必须“捉”到自己相集里、放到人生记忆里的大明星!

原定两小时讲演,变成了六个多小时的活动,阎崇年居然没散架儿,稍事休息,他还得赶到太原去。没有合适的火车,只有高速公路这“华山一条路”。

没想到,大雾茫茫,临汾到太原的高速公路封了。

不知是临汾送行者还是太原接待者,找到高速公路把关者,东说西说,左求右求,回答永远不变:大雾封路,天王老子来了,免谈!

求情者忽然灵机一动,说:“车上是阎崇年!”

把关者忙问:“真的?”

求情者慌忙回答:“这还能造吗?”

“不行,我得看看。”把关者怕给忽悠了,决定“验明正身”,一边说,一边走出“岗楼”,打开车门,又惊又喜地叫起来,“哎呀,真是阎老师啊!您怎么来了?”

高速公路闸门立即打开,把关者对司机小声叮咛:“大雾,一定开慢点儿啊。这可是咱阎老师在车上啊。”

大雾迷蒙,几百里高速公路,只有一辆车,小心翼翼前行……

阎崇年还必须从太原赶到河北某县,县宣传部长已守在太原。县委书记下了死命令:必须请到阎崇年!阎先生说:北京还有什么急事。宣传部长磨破嘴皮,最后干脆上纲上线:“我们是贫困县,我们县的老百姓就想见见阎老师,难道您还会瞧不起咱贫困县吗?”

这样的“罪名”阎崇年如何担待得起,连忙推掉北京的活动,“就是下刀子,也先到那个县去!”

天没下刀子,仍然下雾。这次,铁路成了“华山一条路”。

太原火车站人山人海,卧铺、硬座、站票,任何票都一票难求,买站台票进站硬闯上车补票?这个通常可用的办法也没法用,不卖站台票!宣传部长跟阎崇年一起坐在候车室,愁眉苦脸,一点儿辙没有。

有个人突然站到阎崇年面前,问:“您不是阎崇年老师吗?”

阎崇年慌忙站起来跟那个穿铁路制服的人握手。

“我是太原火车站站长。”那人自我介绍。问明阎崇年一行是怎么回事,站长二话不说,立即带阎崇年和县宣传部长进站,守候在通常是列车长所在车厢停靠的位置。

一会儿,一列火车“吭哧吭哧”停下,列车长下车,一眼瞅见站台上的人,顾不上跟火车站站长打招呼,直冲着阎崇年,一边喊着一边跑过来:“哎呀,这不是咱阎老师吗?什么?您没票?您还用票!直接上软卧!”

阎崇年这会儿可真散了架了!简直是侦探小说的情节!他累极了,但不敢睡,万一睡过了站,可就对不起贫困县的乡里乡亲了。但是,他太累了。宣传部长职责所在,应该能提醒下车吧……

有人轻轻推阎崇年,阎崇年奋力睁开眼睛,噢,列车长!

阎崇年耳边传来县宣传部长甜蜜的鼾声。

“阎老师,还有十五分钟到站。”列车长说。

原来,列车长一直坐在包厢外头,成了阎崇年的“卫兵+闹钟”。

……

沈阳有家大饭店,老总对员工搞文化培训,教材是阎崇年《正说清朝十二帝》,从门童到厨师,人手一本;从饭店大堂到洗衣房,早就认识“阎崇年”。

阎崇年真到沈阳来讲学了,下榻这家饭店。饭店从上到下都认为豪华客房常主顾来也。一切服务“总统套房”级,到结账时,接待阎崇年者喜出望外:饭店老总埋单。

阎崇年多次遇到这类极不寻常的“寻常故事”。有一次,他到南亚一个国家讲演,相邻国家的观众闻讯坐飞机赶来,住在五星级宾馆里,为什么?只是为了要个阎先生签名!北京有位著名的医学专家,喜欢阎崇年的节目,进而喜欢阎崇年这个专家,关心阎崇年的健康。一定要拉阎老师去查体,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警惕的事儿?需要不需要用点儿保健方法,让老先生更加青春焕发?

多年枯坐书斋的书生阎崇年成了“腕儿”,成了“明星”。

“我很高兴做学术明星”

近来人们对“明星”学者多有微词。似乎学者成了明星就是不务正业,而明星就不该有学问。这算什么逻辑?难道堂堂大中华提倡“漂亮脸蛋+文盲”和“魔鬼身材+弱智”?

“明星”学者应对这类话语时也躲躲闪闪,似乎一跟“明星”沾上边,就不大光彩,回答记者们提问时,经常说“我主要还是在大学教学啊。”诸如此类。

想不到阎崇年面对“明星”问题,慷慨陈词!

济南签售前的记者见面会上,有记者问:“阎老师,您怎么看待被称作‘学术明星’?”

阎崇年笑吟吟地回答:“我很感谢大家称我是‘学术明星’。我认为这是对我工作的一种褒奖,是对我多年研究工作的肯定。体育有明星,唱歌有明星,我们研究几十年学问,做个星还不行吗?老百姓追捧学术明星,总比追麻将强!”

好厉害的老爷子!

阎崇年还有句名言:“我藏在书斋五十年,出来晒两年太阳,不行吗?”

理直气壮!

阎崇年研究清史五十余年,真是皓首穷经!老了老了,突然红了,成星了,不行吗?几岁娃娃演电视剧能成星,十几岁娃娃当神童作家能成星,七十岁老历史学家凭什么不能成星?

阎崇年老师签售时,我一直跟阎崇年夫人解志红坐在一边,乐呵呵地边看边聊。阎老师既然是我请来的,我全程地陪理所应当。而阎老师好几次很不过意地过来要求我离开,我说:我就乐意在这儿呆着!

山东记者跟我熟,见我来了,跑来采访:“马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回答:“我也是阎老师的粉丝啊。”

阎崇年的粉丝有个特殊称呼叫“年糕”。

这是百家讲坛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就像著名的歌星一样,好多主讲人都有“粉丝”。易中天的粉丝叫“易粉”或“乙醚”;于丹的粉丝叫“鱼丸”;王立群的粉丝叫“群众”。粉丝们还在网上建立以主讲人命名的“吧”。

阎崇年在北京签名售书,排队的读者,最年长的八十岁,最年幼的九岁。男女几乎各占一半儿。阎崇年自己解释是:“男士喜欢看清宫的政权斗争;女士喜欢看清宫的后宫故事。”其实,我觉得,不管男女,都是在铺天盖地的“戏说”之后,想听听“正说”。在图书市场上,阎崇年的《正说清朝十二帝》也卖得很火,还出现各种盗版。

阎老师为人太谦和了,一点儿“明星”架子没有。凡是要求将自己的名字写到书上的读者,他从不拒绝;凡是要求跟他合影的,他也从不拒绝,而且一定得站起来照。

我观察着涌动的人群。有好几个小朋友排在队伍里边。我看到一个跟我孙女阿牛差不多的小女孩,抱了好几本,我把她叫了过来。

“小朋友,你为什么买书?”

“我替我爸爸买。”

“你不看这书吗?”

“不看。我看电视。和爸爸一起看。”

“你知道袁崇焕吗?”

“知道。”

“他是什么人?”

“好人。”

“怎么是好人?”

“他很聪明。”

听了小孩的回答,我想,袁崇焕聪明!这算什么评价?这孩子还是看热闹啊。我继续问:“袁崇焕只是聪明吗?”

小女孩想了想,说:“他做了很多好事。”

有门儿!

我又问:“他做好事为什么被杀了呀?”

小女孩用大惑不解的眼光看我,好像在疑惑:这点儿您都不知道吗?然后,小女孩说:“冤枉啊!”

到位!

我问女孩:“你上几年级了?”

“三年级。”

跟我们家阿牛同岁:九岁。

“两大好处”和“一个观众”

“文革”后,刚开始拨乱反正,工作组到阎崇年所在单位,让大家讲“文革”的坏处。阎崇年却说:“‘文革’有两大好处。”

工作组警觉起来:怎么,竟然有人敢顶风而上唱反调?难道这文质彬彬老先生居然是“三种人”?

阎崇年说:我在“文革”中有两大收获。

第一个收获是:那时,有人造反,有人保皇,我什么也不是,逍遥。十年时间,外边不管怎么打,怎么闹,我躲在图书馆看书。后来百家讲坛讲经典,阎先生讲《大学》时,还把这件事作为“己和”的例子来讲。

第二个收获是:那时,没人好好上班,没人管打卡,没人管我到哪儿去。我一直想好好琢磨琢磨大运河这条南北贯通的“大动脉”,可我不是“红卫兵”,不能坐免费火车,就骑个自行车,沿着大运河,从北京一直骑到杭州!一路上考察风土人情,骑自行车反而考察得更细。多少年想考察大运河的愿望,没想到“文革”给成全了。

工作组的人一听,放心了,原来不是什么“三种人”,只不过是老书呆子的两件小事。

这两件小事对阎崇年却绝对不是小事。

别人荒废十年光阴,他白捡十年光阴!

别人文斗武斗互相斗,他和文史资料斗!

“文革”一结束,阎崇年把《袁崇焕传》拿出来。

辛辛苦苦写十年,卖出二百本!

二十年后,百家讲坛找上门。

一直跟阎崇年合作的,是百家讲坛一对俊男靓女:马琳和那尔苏。那尔苏文字阳刚而漂亮;马琳善于配优美的画面和音乐,阎崇年跟这对青年人的合作珠联璧合。

录制“正说清朝十二帝”时百家讲坛还没有自己专属的录制场地,录制节目是在现代文学馆。现场观众,经常需要“特邀”:哪一场由哪一家高校组织学生听。观众自动前来捧场的很少。

有一次录制“正说清朝十二帝”,导演高虹到了,马琳和那尔苏到了,主持人到了,阎崇年到了,原定录制时间也到了。

现场观众呢?一个也没有!

怎么回事?那尔苏打电话问组织者,对方“哎呀”一声:“太抱歉了,我把这事给忘了!”

那么,让组织者立即下通知,马上组织学生,抓紧从郊区赶到现代文学馆?黄花菜都凉了!要不然,今天不录换明天?总导演高虹说:不行。咱们是按商定的录制时间交场地费呀!

阎崇年说:“没事儿!就这么录吧。”

有个人打开门往里瞅。马琳赶快跑过去问:“您做什么?”

来人回答,他来找什么人,没找到,看看他在不在这儿?

马琳灵机一动,说:“您给我们当观众吧!”

那人倒也好说话,当观众就当观众呗!

就这样,阎崇年给一个观众讲了一场“清十二帝”。

结果,这一集收视率很高,数以千万计的观众对这集“咸丰(下)”大叫其好。

同为百家讲坛的主讲人,我听到“一个观众”的故事,对阎老先生特别钦佩。主讲人跟观众“互动”有时候特别重要。你讲得精彩,观众就情绪高昂;你讲得乏味,观众就没精打采。主讲人可以根据观众反应随时调整讲课的内容。只有一个观众,主讲人可真得“凭他场内空空,自己淡定自如”!

我想,阎老师面对一个观众时,心里肯定装了亿万观众!

于丹“酷评”和“捧哏”

百家讲坛渐渐热闹起来时,“说聊斋”也忝列其中。北京开个主讲人和影视研究者的联席会,因为我是外地的,没参加。正是那次会后“说聊斋”从六集扩充成二十四集。当时大家研讨的内容固然有我等这些讲六集八集的“散兵游勇”,但一讲就是三十八集《正说清朝十二帝》的阎崇年,是主要研讨对象。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于丹第一个发言,说要给阎崇年老师提个批评意见。

人们愕然。参加会议的有中央电视台领导和许多前辈,年轻的于丹第一个发言已算勇气不小,偏偏还要提“批评”意见?

于丹说:“阎崇年老师害苦了我妈!她老人家本来天天要午睡,自从播‘正说清朝十二帝’,她再也不肯睡午觉了,非得从头到尾看下来不可!”

更有甚者,不仅于丹的母亲,于丹邻居家的老太太们,全都不睡午觉了,都看清十二帝!而且经常聚到一起“讨论”。

于丹的“批评”说完,人们大笑起来。

其实,于丹是包括百家讲坛在内的科学与教育频道总顾问,第一个发言没什么稀奇。而以“批评”形式“褒扬”,不能不说是巧妙“酷评”了。

人生相处不何逢?时隔一年多,《于丹〈论语〉心得》紧随阎崇年《正说清朝十二帝》之后通过中华书局,声势浩大地推向图书市场。2007年初,中华书局决定在北京春季图书订货会期间召开重点客户联谊会,请阎崇年在会上讲讲。

阎崇年说:“我和于丹老师一起讲吧。”

于丹说:“我给阎老师‘捧哏’吧!”

阎崇年、于丹并排往讲台上一站,阎崇年说:“中华书局花费大量心血出版我们的书,我们表示感谢!”

此语刚完,于丹一个九十度鞠躬!众人大乐。

阎崇年继续说:“中华书局各方面为出好我们的书,辛苦了!”

话语未落地,于丹又是个大鞠躬,超过九十度。再猛一点儿,那美丽的小脑袋就磕地上了。众人又是大乐!

阎崇年接着说感谢的话,于丹不干了:“阎老师,您能不能一总儿把感谢的话说完,我也好快一点儿完成三叩九拜呀?”

众人哄堂大乐!

在济南,阎崇年告诉我,有人把《于丹<论语>心得》和美国畅销书《心灵鸡汤》类比,拿来问他,他这样回答:“我最近有点儿累,有位相当有资质的朋友告诉我:买两只鸡煮了,不喝肉,只喝汤,身体很快就会复原。”

这是不正面回答的巧妙回答。

阎崇年学会于丹的“酷评”了。

阎崇年先生此次到济南,我担任了“捧哏”角色,不过我只能算B角。那么,给阎崇年“捧哏”的A角于丹此时哪儿去了?

我从短信上知道,于丹刚刚转悠完长春——上海——北京,又跑到新加坡了。我发条短信:“小妮子满世界跑,不怕跑折腿?”于丹回道:“小妮子的腿功能和女足有一拼,不是任重道远练出来的,生是逛商店练出来的。”

在饭桌上,我一边跟阎崇年老师聊着王立群讲《史记》时,图书市场出现“王立群好友论《史记》”的咄咄怪事,一边给王立群发短信核实情况。顺手给于丹发了一条,告诉她:阎崇年在济南,我成了给老爷子跑街的,他一个劲夸你哪。

于丹回道:“感动啊感动啊,替我抱抱亲爱的阎老师,你是替身,算我抱的。”

好个精豆儿小妮子,你满世界乱逛,倒从千里外抓个“捧哏”的“替身”?

而且,一分钱出场费不付。

似乎无关的引子

十年前,王扶林导演到山东大学拍摄根据我的长篇小说《蓝眼睛黑眼睛》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山东大学提供的最大方便是:几位已故教授的家可作拍摄场景,唐诗研究权威萧涤非教授的家是其中之一。山东大学索引派口耳相传认为,萧涤非是小说中名教授叶云朗的原型。我估计,王扶林可能采用萧府作叶府,没想到王扶林“踩点”后敲定的拍摄场地是:萧涤非的家作小说中副教授刘树人的家。而刘树人在小说里,是被我用“穷困”和“劳累”双刃剑杀死的!

山东大学最著名教授的家,成了我小说里最寒酸的教师的家!这不可思议的跌宕超出了我的最大想像。我“责问”王扶林导演为什么这样“乱点鸳鸯谱”。王导演说:“你这个做学生的,被你对老师的崇敬蒙住眼睛了,难道你看不出萧家怎样寒酸吗?他连套像样的书都没有!可是在他一个书架上,有七个墨水瓶!”

王扶林导演对七个墨水瓶的观察深深印在我心上。从此,我到学术界朋友家,总喜欢看看,他到底有多少书架?都摆在什么地方?上边都有些什么书?怎么摆的?更重要的,他用这些书做出了什么。

我和阎崇年老师因为同为百家讲坛主讲人,成了好朋友。我这次到北京前,约定到他家看看。我还在火车上,我们共同的责任编辑宋志军就打电话,说北京电视台正在举行阎崇年的新作《清宫疑案正解》新闻发布会。阎老师让他把我接到会上。会开得很热闹,会后中华书局的老总李岩要请客,我说:我得先到阎府瞧一眼。

小宋和我跟阎崇年先生一起坐李总的车回家。李总呢?打的。

包容财富框架和书橱迎门

阎崇年的宿舍位置非常好,在北京社会科学院办公室后边,大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房子。设备倒也还齐全,大门要用住户自己的卡才能打开。阎崇年还没把自己的卡凑到门锁上,门已哑然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伸出脑袋来,高兴地说:“阎爷爷回来了!”

众人走进有吱吱嘎嘎响动声的电梯。一出电梯,阎崇年一边掏钥匙,一边兴致勃勃地说:有位懂风水的人来看过他的房子,说:这房子好啊,楼房两头伸出去,阎家房子两侧又有两个电梯间突出去,阎府正对着下边小花园中心,这样的框架,把财都包住了!

我听了直想笑,风水先生顺竿儿爬的本领不小。他知道阎崇年老师这几年拿了几笔版税,就顺水推舟,把财源跟房子的框架联系了起来。试想,阎先生在这套房子住了至少十几年了吧?怎么前几年没包住财富,这两年忽然大包特包了?不是上百家讲坛,一个历史学家能“包”住多大财富?风水先生蒙谁啊?

阎先生乐呵呵地说着,拿钥匙开防盗门。

那是什么样的防盗门啊?通常号称不锈钢的铁门,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眼下在济南,不要说白领阶层,就是一般工薪阶层,哪个还用这么陈旧、这么破烂的防盗门?

阎崇年先生一再声明“不用换鞋”,我们还是坚持换了。因为我看到阎府的地面是垒屋架床式的:在并不名贵的地板上铺了化纤地毯。如果直接踩到上边,外边的泥土岂不就在清史专家的脚下长时期“安家落户”?我们还是与人为善吧。

我一只手扶住高大书橱换鞋。抬起头对室内瞥一眼,发现阎家是彻底开放结构,家庭内部所有的门,卧室、书房、卫生间、厨房的门、通阳台的门都敞着。客人进入阎府,不必一一进入这些房间,里边的“内涵”一览无余。我忍不住想笑:像我这样粗心的人,有客人来时,我会预先关起卧室门。客人只能看到我客厅有什么,顶多能看到书房有什么,绝对不会看到卧室啥布局。所有门四敞大开,就把客人带进门,阎家夫妇如果不是大大咧咧,那就可能最近忙昏了头啦!

我顺着手扶的书橱望上去,惊叹:阎家对空间的利用登峰造极!

阎府一进门处是宽约一米、长约四米的走廊,走廊左边是小小的卫生间和同样小小的厨房,右边是阎崇年幼子的卧室。阎公子的卧室门和进户门之间,大约三十公分宽的书橱顶天立地,书橱上历史书密密麻麻。书橱的势力范围:一边紧接阎公子卧室门,一边恰好跟进户门打开时保持不到十公分的距离。这样的设计,真叫“寸土必争”啊。这么窄的书架上居然还装着玻璃门,既然有了门,书架就升级为书橱了,非常狭窄的书橱。里边的书既一目了然,又可以阻挡灰尘进入。阎老先生使用书、爱护书很有一套啊。

我突然伤感地想起刘白羽来。刘老到底是什么级干部,我一直没弄明白,好像他比大军区司令还高,按他的级别他该住哪儿哪儿的将军楼。可这位建国初就挂上将军衔的老作家却不肯搬家,就是为了他那无处不在的书。刘老的许多书就像阎崇年的书,也放在贴墙的狭窄书架上,而且没有玻璃门。但我不管什么时候到刘白羽家,都看到书架和书干干净净,显然书架经常得到擦拭,书籍经常得到使用。白羽老人自豪地向我夸藏书的情景,还如在目前。现在,白羽已经到马克思那儿去了,而他价值连城的藏书和字画都到现代文学馆去了。

不管是大学问家还是大作家必须腹有诗书啊。

而阎崇年正因为腹有诗书,才因一次特殊机会财富盈门。

乱得极其精彩的书斋

阎府有个突出特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当时就对同来的小宋说了不止一次:“阎老师家,太有意思了,乱得极其精彩。”

小宋诧异地问:“乱得……极其精彩?”

宋志军,编辑嘛,最讲究遣词用字、咬文嚼字,他当然认为“乱”是不能和“精彩”联系到一起的。

那么,“乱”能和“精彩”联系到一起不?能。在阎家。

先看阎府“乱”的根源是什么?是书。

阎府根本没有“书房”和“非书房”概念。书房者,专门放书的房间也。阎崇年家里,哪个地方都放书。书满为患,书满为乱。

第一乱:客厅是大书房。

按照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盖房的规矩,阎崇年的客厅不算小,方方正正,大约二十多个平方米。人们习惯把客厅当作招待客人、家庭起居的地方,阎府客厅也兼这作用。

我说“兼这作用”,是因为,这个客厅虽然也招待客人,也供家人看电视用,其主要功能,实际是阎崇年的大书房。

摆在“大书房”的书看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既是实用的,又带有“场面”性,也就是说,这些书都比较气派。一般几十本一套,硬壳精装,基本是清史方面的书,比如有一层摆的是《清实录》、《清稗传全集》,一本厚厚的《新满汉大词典》隔在两套书中间。书橱是黑色的,似乎质量不错。书橱顶上也放书,也是成套的。

阎崇年用自我表彰的语气介绍,他的这组书橱是用了多便宜的价钱掏到手的;放在橱顶上的那套大型类书又是用多便宜的价格拿到的,“几乎等于白捡!”眉飞色舞,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客厅书橱的前边有个跟书橱颜色差不多的大圆桌,上边也堆满了书,还摆着砚台、墨水和几卷宣纸。看来这桌子是阎先生有时写东西的地方,特别是写毛笔字的地方,他的“专用”书房里,只有一台台式电脑,没有写字台。

阎崇年坐在皮沙发上从手提电脑里给我找文件和照片,然后用U盘复制到我的手提电脑里。这类电脑使用的现代科技,七十岁的阎崇年居然得心应手!

阎崇年的背后窗台上,是书;脚下,电视机柜前边,是书,还有盒卡片。

阎崇年真是坐拥书城啊。

第二乱:阳台成资料库。

阎崇年注意到我在研究他的卡片,就说:我的卡片主要不在这个地方,在哪儿?阳台上。

我好奇地跑到阳台上看,有个极其破旧的五斗柜,五个抽屉,我拉开其中一个看,里边的卡片满满当当。我长叹一声:“这么多啊?”

当年没有电脑时,我为了研究蒲松龄做过上万张卡片。阎崇年的卡片比我的卡片还要多。这是因为他比我多读近十年书啊。我是做过卡片的人,深知这五个抽屉的卡片意味着多少不眠的夜晚,意味着多少次抄卡片抄得手腕得肌腱炎!

而现在,本来应该养花养草的阳台,居然兼任起资料库来。

阳台上还有些箱子,里边是不是些陈年旧笔记呢?我自己有许多陈年笔记,我相信,阎崇年这儿,更多。

第三乱:专用书房不“专用”。

阎崇年的书房应该是这位清史专家“专用”的,但我发现,这个书房反而不属他专用。

我们来到阎家时,有个年轻女孩在阎崇年的书房打字。阎崇年解释说:这是他请的助手,女孩替他把他挑好的资料打到电脑里边,他自己需要用的时候,挑选、剪裁,贴到需要贴的地方。

阎老师很聪明,知道用点儿劳务费,减轻繁琐的资料重担。

女孩看到我们来,关上电脑离去。

我走进阎崇年的专用书房,大约十平方米左右的小书房四壁都是书架。是书架,不是书橱。我惊奇地发现,阎崇年这位清史专家其实并没有把眼光仅仅盯住清代,而是把历史和现实、历史和人生结合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我发现,书架上的书种类繁多,很“杂”,还相当有现代性。比如说:书架上居然有这样的书:《对话》、《交流》、《超越校园》、《吴健雄》,这似乎不该是年过古稀的历史学家读的东西。小书房的资料也并非清一色的清代历史,比如《袁崇焕传》、《清朝皇帝资料》就和《两会资料》、《师友资料》放在同一个书架上。看来,阎崇年先生虽然研究清史,但他的眼界并没被清史拘泥住。对历史学家来说,研究历史而不拘泥历史,非常重要。

阎崇年是务实而关心现实的人。

第四乱:儿子房间成老子“侧书房”。

阎崇年的长子定居美国,幼子现在北大读博。阎公子的房间一进门的地方也是几个旧书架。房间的门敞着,我进去瞄了一眼,发现,儿子的卧室已成了老子的“殖民地”。几个书架上,全部是清史的书!有《清史方舆记要》、《国朝耆献类徵初编》、《图说北京史》、《清人笔记随录》,还有几十个资料夹,上边写:“皇太极”、“济尔哈朗”、“马光远”、“李栖凤”、“孔有德”、“佟养性”……一人一夹,厚厚实实的几十个夹子挨挨挤挤。

我突然明白:阎崇年家之所以所有的门都开着,原来是为了主人研究工作的需要。阎崇年知道,自己哪种资料在哪个“书房”可以找到。在我命名的“大书房”、“专用书房”、“侧书房”里,有阎崇年做研究时分门别类的资料,这些图书和资料,外人看起来,极其紊乱,但在阎崇年看来,很有章法。它们固定地待在一个地方等待主人召唤,阎崇年什么时候需要,一抬手就可以拿下!

于是,一切本来死气沉沉的书籍、资料因为主人经常的眷顾变得鲜活起来,灵动起来,有用起来。

这就是阎府的乱而精彩,乱得精彩。

从这个乱得精彩的书斋走出中国一位特殊会长和他的特殊理论。

满学和“四合”理论

阎崇年做过北京市社科院满学所所长,是满学会长。

其实说起来,阎崇年涉足满学,还和山东大学学者的指点有点儿关联。他就是曾在山东大学任教的著名历史学家杨向奎先生。

阎崇年本是研究先秦史的。“文革”前,他把一篇先秦论文寄给杨向奎教授求教,杨先生当时是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知名专家。老先生居然给二十多岁的阎崇年回封信,大意是:一方面表扬阎崇年文章写得好,是研究历史的料。另一方面建议阎崇年改变研究方向,转攻清史。杨向奎说:先秦史要依靠关中地下发掘资料,你身在北京哪有这样的方便?而没有资源上的优势,历史研究很难成功。如果你搞清史研究,身居北京就有别处无法比的优势,清朝的宫廷建筑和清宫档案都集中在北京。为什么不扬长避短呢?

收到信后阎崇年认真思考一个月,决定改换门庭,研究清史。

阎崇年由此走上半个世纪的清史研究之路。

清史包括满族贵族入关并入主中原的历史,满学是不可或缺的方面,但中国一直没有满学。真正打出“满学”旗帜,是改革开放后八十年代末。阎崇年提出:我国有藏学、蒙古学,也该有满学。1989年,阎崇年建议成立满学研究所,两年后满学研究所在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挂牌,全世界第一个把满族历史、语言、文化整合成一个学科的研究机构横空出世。1993年满学会成立。通过阎崇年奔走呼号、率先垂范,满学研究所学人披荆斩棘,众擎群举,满学研究渐成气候,迄今满学国际研讨会已举办五届。满学研究中心在北京,阎崇年是满学研究大家,被国内外公认。

历史学家讲究“秉笔直书”,前辈历史学家对清史最喜欢秉笔直书的,是扬州十日、嘉定屠城、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但是,崛起于游牧民族的满清贵族能统治中国二百多年,总有成功奥秘吧?封建时代著名的“康乾盛世”总有值得总结的经验吧?

阎崇年研究这些经验,在论著中发表,在百家讲坛陈述,结果这位满学大家,居然被百家讲坛某些观众在网上指责,有些话还说得很不好听。

阎崇年在沈阳签名售书,签售前有一小时讲座,有位观众向他发难:“阎老师,您该知道扬州十日吧?”

阎崇年知道来者不善,平静地回答:“知道。”

“您知道扬州被杀多少人?”

阎崇年反问:“您说多少人?”

那位观众说:“80万人。”

“我去过扬州。现在的扬州总共有78万人。就是把经过几百年繁衍后的扬州人全杀了,也凑不起80万。”阎崇年平静地说。他接着说,研究历史,讲第一手资料,请问您这80万数目从何而来?从哪儿来的第一手资料?即便是第一手资料,还要经过考证。想确定某一历史事实,不仅要有“孤证”,还要有旁证,有二证,三证。

那位观众继续说:反正清兵在扬州杀人了,在嘉定屠城了,您为什么不讲?

阎崇年说:我从没否定过扬州十日、嘉定屠城,我的讲座是按清朝十二帝的线索讲,每个皇帝有固定的集数,一集四十多分钟,总不能在哪一集三言两语说这么重要的事吧?

阎崇年面对批评,不是强词夺理而是坦诚说理。这真正是学者的态度。

阎崇年认为,勇敢的品格对学者来说,比勤奋、刻苦、执著、创新更重要。学者遇到困难时没胆量不行。

汉族的阎崇年“歌颂”满清先驱,需要相当勇气。阎崇年为什么这样做?并非出于标新立异的需要。而是出于一个坚定信念:他认为清朝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有巨大贡献。他认为,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的文化都中断了,中国没断。在中国历史上,有三段少数民族做主的时期,南北朝和蒙古人建的元朝,因为年限短而传统文化没断。清朝是少数民族政权,统治近三个世纪,传统文化仍没断,就难能可贵了。如果清朝廷要求汉人说满语,学满族文化,用满文科考,那历史就是另一回事了。清朝皇帝没有强制推行满族文化,自己还积极地学习汉语,修《四库全书》,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有功。尽管有文字狱,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但过不掩功。

不过,阎崇年认为满清贵族“过不掩功”的理论,某些观众接受起来有点难度,比如说,我就觉得,扬州十日的“过”是清兵入关的过;修《四库全书》的“功”是百年后的功。“过”就是过,“功”就是功。功要大讲,过也得大讲,才公道公平。不能因为“过不掩功”就对“过”轻描淡写或略而不谈。

我有这样的感想,可能因为我是搞文学的,多年看《聊斋志异》,里边对满清贵族入关时的“过”写得太深刻了。我在百家讲坛“说聊斋”中有“刺贪刺虐”部分,举到《公孙九娘》的例子,说清兵入关,杀人如麻,碧血满地,白骨撑天,鬼火狐鸣,骇人心目。今年国际台重播“说聊斋”,马上有观众在网上对这一集大加称赞,说“敢说真话”。

其实,阎先生跟我完全不同的说法,完全不同的侧重,都是真话。只是根深蒂固的民族感情影响了对同样是“真话”的对等理解。阎先生后来讲惨烈之至的袁崇焕,可能已把沈阳那位观众的质疑堵上了。

讲袁崇焕同样体现了阎崇年的勇气。过去对袁崇焕强调“忠孝”,阎崇年则说袁崇焕最闪光的是“爱国”和“爱民”,做文官不爱财,做武官不惜死。现在仍应该学习袁崇焕爱国精神,勇敢精神,求新精神,清廉精神。

讲史不单纯讲史,而为现实所用,是阎崇年的一贯态度。他总结出的“四合”理论,产生很大影响。阎崇年把努尔哈赤的成功归结为“天合、地合、人合、己合”,其中尤以“己合”为最重要,他说现在很多人能够面对成功,无法面对失败,心理不平衡、生理不平衡,这都是“己合”没有处理好的原因。努尔哈赤胸怀开阔、心境豁达,事大心静,兵不满万,却能取得建州大胜利;相反,皇太极爱妃故去,不吃不喝,悲戚成疾,抱憾而终。这说明“己和”非常重要。

有位观众听了“四合”之后,特地写个“四合”匾额送给阎崇年。这“四合”,现在就挂在阎崇年并不专用的专用书房门额上。

从书斋到讲坛

阎崇年从他乱得精彩的书斋走上满学所长位置,走上满学会长的位置,又走上百家讲坛。

刚介入百家讲坛时,阎崇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最初接到的任务是讲努尔哈赤,他专门研究几十年的努尔哈赤,是国内外第一个给努尔哈赤写传的人。讲努尔哈赤得心应手,闭着眼也能讲。但是,如果把苦心孤诣的研究,高深周密的研究,条分缕析地照搬讲坛,观众又不是历史系古代史研究生,哪有心思看那些枯燥考证?央视实行收视率末位淘汰,如果他阎崇年把观众讲跑了,岂不成了栏目罪人?经和编导沟通,阎崇年选择了从来没人做过的创新之举:以学问说评书,以故事说历史。客观真实+好听好看。

“努尔哈赤”一炮打响,百家讲坛的马琳和那尔苏加快频率往阎家跑,马琳摇着阎崇年的胳膊,“阎老师再讲讲顺治吧。”讲完顺治再摇胳膊,“阎老师您接着讲康熙吧。”讲完康熙讲雍正,讲完雍正讲乾隆……阎崇年把清朝十二帝全部讲了下来。

《正说清朝十二帝》紧张制作的2004年,阎崇年哪儿也不去,就呆在家里,坐拥书城,一天到晚写稿。他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早上四点就起来写。从周一到周四,每天写五千字,周五把这两万字串起来,挑最精彩的部分用简练的语言讲给夫人听。夫人边听边提意见。周六,阎老师根据“家庭试讲”体验,对讲稿修改调整,晚上一边遛弯儿一边把第二天演讲的内容在脑子里“过筛”、“定格”。第二天,百家讲坛开讲。

于是,多年来尘封土埋的遥远历史,那些普通民众一辈子也不会去看的、埋在各种各样历史书、地理书、笔记小说、类书里的“历史碎片”,那些摆在阎府各种“书房”林林总总的书,通过阎崇年深思熟虑的整合,编织成明白晓畅、引人入胜的故事和灵动鲜活的人物。

同为百家讲坛的主讲人,我对阎先生讲清朝十二帝非常佩服。最主要是两点:其一,一位年近古稀的历史学家,在准备讲稿时,居然每天写到五千字!实在不可想像。须知,这是写上中央电视台的讲稿,不是写小说。当年我写长篇小说,构思顺利时,一天可敲出七八千字。那是形象思维,天马行空,任我往来。我写讲稿,哪怕写非常熟悉的《聊斋志异》,一天顶多写两三千字。阎先生能写到五千字,说明他对资料的把握到了烂熟于胸的程度,也说明他的“劳动强度”很大,写作时间长。其二,阎先生在讲坛上很少看讲稿,却又条理清晰、观点鲜明,极少有废话。他真是记忆力和思维能力超常。

阎崇年到各地演讲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印象最深的,居然是一位市委书记提出来的历史学问题。那是在深圳。阎崇年给各区县第一把手讲清史,深圳市委书记李洪钟在会后说:“阎先生,请教个问题。您提到清初满文老档案。请问,原版本和抄本有什么区别?它们的流传如何?”

阎崇年吃一惊,市委书记竟然问出这么专业、这么有深度的历史学专业问题!他稍作思考,侃侃而谈:“关于满文档案,我写过四篇学术论文,总共十二万字……”然后,他一一讲述,满文老档案是什么时候修的,经过什么样流传过程,现在保存台湾故宫地库;乾隆时满文档案修了六种抄本,它们有什么特点……足足回答了十五分钟。

原来,这位深圳市委书记是吉林大学历史学硕士,曾经在沈阳市委宣传部工作过,一直对满学感兴趣。阎崇年倘若不是对这个问题有深入研究,洋相可就出大了。

这,就是坐拥书城的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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