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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爷孙俩正说着话,镇长王云章来了,先是到学堂各个角落察看了一遍,然后对老学究和马连芳说:“池田中佐明天上午来养正学堂视察,要把养正学堂树立成全县的教育典型。”
第二天,刚下早操,王云章和山本带着手下就提前来了,保安团、新民会成员和一些有头有脸的富绅、名流以及平民代表被叫来参加大会。台下贴着两张布告,人们看着布告内容交头接耳。王云章给老学究和马连芳每人一顶日本军帽,斯文惯了的老学究把帽子戴在头上特别不自在,那种怪异的模样,可以说是相当的滑稽可笑。他自己也感到很不自在,就摘下帽子问王云章:“王镇长,这帽子能不能不戴?”
王云章严肃地说:“必须戴,池田太君明令要求教师都要戴。”
老学究摇摇头,无奈地把帽子戴在瘦小的脑袋上。
过了一会儿,池田大摇大摆地来了,身后跟着身穿中山装,头戴春秋帽的县长袁万卿,镇长王云章亲自指挥教师和学生列队欢迎。池田绷着脸,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审看着这支老少不堪的队伍,只见那些学生和老师都面无表情,蔫不拉几地举着小旗子,喊着生疏甚至根本不对的日语欢迎口号。这些人在王云章的带领下向池田鞠躬后,就左顾右盼地看看别人是怎样做的,那眼神基本都是惶惑不安的。池田看在眼里,心头就拧成疙瘩,心说:支那人,不可教化的劣等种族。但毕竟有了开端,慢慢或许就可改变的。
袁万卿首先讲话:“清河镇各位乡亲,大日本皇军为了帮咱建立王道乐土,要改良我们原有的社会秩序、社会伦理和教育体系,希望大家多多配合,多多配合。”说完,就默默地退到后边。
王云章手里举着一张布告大声宣读:“全体居民要明白‘民族协和’、‘日中亲善’‘一德一心’和‘惟神之道’的道理,要信仰日本的天照大神,拥护‘大东亚圣战’,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保安团和新民会成员平时必须穿日本式制服、戴日本战斗帽。学校教师每逢开会和迎送官员时也要穿日本式制服、戴日本战斗帽。所有居民路过炮楼必须向站岗的日本兵行90度鞠躬礼,老师和学生走路时遇上皇军和迎送官员时要行90度鞠躬礼,要等皇军和官员走过去才能直起身体。”念到这里,王云章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池田和袁万卿,又看看台下的人群,接着宣布:“下面请池田中佐讲话,大家欢迎。”
台下响起稀拉的掌声。池田晃晃肩膀,干咳两声:“今天,我和袁县长选择在这里开会,主要是宣布一些与教育有关的事情。”说完,转身看了袁万卿和王云章一眼,王云章赶紧凑过来问:“太君您有何吩咐?”
池田严肃地说:“我们要为你们支那人建立全新的教育制度和体系,清河镇很重要,你们要和新民会联起手来,把我们的战时教育制度推下去,然后我们还要在更广大的地区推广。”然后,池田扫视一下人群,接着说:“各位,我们是朋友,你们也要崇敬天照大神,和我们一起建设可以确保东亚永久和平的新秩序,我们帮助你们建设新生活。”说到这里,池田看了看台下的人群,后退两步。
会场鸦雀无声,但人们心里却都乱成一锅粥。
会议散了,也放学了,郭全宗气呼呼地回到家中,心头的闷气正无处发泄呢,孙子小耀祖背着书包也回来了,刚来在饭桌前,就听郭全宗阴沉着脸问:“你把今天学的日本话说给我听听。”
小耀祖见爷爷脸色阴沉,就有些胆怯了,支支吾吾不敢说。郭全宗敲着筷子:“说,不说今天不给你饭吃!”
小耀祖眼里立马盈满了泪水,抽抽搭搭地说:“阿伊屋耶沤,卡喀哭勊扣……”
正说着,郭全宗突然站起来,大声呵斥:“别说啦,别说啦,这样的话我不要听,更不能学!”
小耀祖吓得浑身哆嗦,就放生哭起来。
老伴儿冲郭全宗说,“你大声豪气地干啥?有话不能好好说,跟孩子吼啥?”
郭全宗说:“明天不要去学堂了,这个学上着没劲。”
小耀祖一听,哭的声音更大了。
正说着,马连芳来了。
马连芳见郭全宗依然阴沉着脸,就说:“郭伯伯,学堂里学啥不是孩子的事,也不是我的事,都是日本人强迫的,不怪孩子,郭伯伯,我们已经有了对策,明着不行,我们就暗地里和他对着干。”
郭全宗一听,脸上才稍微松开了些:“诶,这样还好,如果这样教法,我第一个让小耀祖退学。”
马连芳说:“郭伯伯不要着急,过几天您就可以看到新鲜景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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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马永年把永盛烧锅孙富贵、丰益商行乔万和、富源粮行吕德富、郭记酱园郭全宗等几位有名望的富绅叫到一起,说:“想我中华文明灿烂了五千年,辉煌的文化底蕴不能因为日本鬼子入侵戕害而毁于一瞬。中华文化需要传承,有传承才能有积淀,而孩子们是文化传承的主力。所以,要在咱们的养正学堂里,用各种方式抵制日本的奴化教育,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人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好,就得抵制,决不能让小日本阴谋得逞。”
马永年是当年建立养正学堂的发起人,也是投资人,涉及学堂的事他说话非常有分量,他的女儿马连芳又在学堂当教师,并且还会说日语,就纷纷说:“我们都是局外人,让连芳多费心吧,但不要惹出事来,更不要因为这个让连芳吃亏。”
马永年说:“听王云章说,池田今天还要来清河镇视察教育,大家心眼儿都活泛着点。”
工夫不大,池田就来了。他先来到炮楼前,看居民对皇军的礼貌情况是否到位。这时候,冯义仁正好打此路过,冯义仁因为驼背,本身就是弯腰了,站岗的见他没有鞠躬,就命令两名伪军举着枪托过来叮咣几下,把冯义仁打翻在地,冯义仁哀嚎着说:“不要打我?”伪军说:“为什么不鞠躬行礼?”
冯义仁气愤地说:“你看我还能鞠躬吗?”
池田走过去,扶起冯义仁:“老人家,以后记着,该行礼的必须行礼。”
冯义仁悻悻地走了。
池田冲王云章说:“走,到养正学堂看看老师是不是认真教,学生是不是认真学。”
于是,池田在前,其他人等在后,进了关帝庙西侧的养正学堂,学堂共有五间房,紧邻镇公所,有四个年级的一个复式班。王云章对老学究说:“赶紧让全体老师和学生到操场集合。”
学生和老师齐刷刷地来到操场,校长高声喝道:“全体老师和学生集体用日语背诵日语50音图。”
背诵期间,日本女教师一排一排地巡视,发现一个孩子没有张嘴,立刻大怒,伸手把孩子从队列中拖出来,抡起巴掌打了孩子两个嘴巴,稚嫩的脸上立马现出一片红红的手印,然后抬脚将孩子踢倒,让孩子跪倒在日本国旗前,一遍一遍地背诵,直到背诵完整了,日本女教师礼貌地站在池田面前躬身施礼。
池田笑着走过去,用手抚摸着小孩子的脑袋说:“慢慢学,慢慢就会背下来的。”然后转身对日本女教师说:“你的告诉大家,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今天只是看看你们讲课。”
说着,池田等人走进马连芳的教室。马连芳马上笑脸相迎,冲池田一鞠躬,用日语说了一句:“一拉西呀一妈赛。”然后又用中文说:“欢迎光临。”接着就一本正经地带着孩子们学日语发音。池田边听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听了一会儿,一挥手,带着人们走了。
池田刚走,马连芳就冲孩子们做个鬼脸,问了一句:“孩子们,你们喜欢日语吗?”
孩子们齐声回答:“不喜欢。”
马连芳压低声音悄悄告诉孩子们:“我告诉你们,我有个秘诀,可糊弄日本人,你们啊,做到上课不听,课后不练,随学随忘,毕业忘光,就行啦。”说完,马连芳和孩子们一起哄堂大笑。
“另外呢,我还要教给你们一个背诵日语“五十音图”的好方法,你们听着,是这样说,阿伊屋耶沤,上课把罪受;卡喀哭勊扣,杀鸡炖土豆,杀西斯塞受,挨打没个够,这是用咱们中国话说他们日本话”。孩子们觉得很好玩,就很认真地学习这个方法。马连芳冲孩子们做个鬼脸,把手一招,孩子们就聚拢过来,马连芳悄悄地说:“孩子们,如果,万一遇到日本人查问你们跟谁学的,你们就说是大街上一个要饭花子教的,记住了吗?”
孩子们边点头边说:“记住啦,是大街上一个要饭花子教我们的。”
过了几天,清河镇二道街上,几个孩子嬉戏着背诵日语“五十音图”“阿伊屋耶沤,上课把罪受;卡喀哭勊扣,杀鸡炖土豆,杀西斯塞受,挨打没个够”。日本女教师见了,心里受到刺激,这简直是大不敬,追上去抓住一个小孩子厉声问:“说,谁教给你们这样念的?”小孩子调皮地回答:“我们学日语学不会,大街上一个要饭花子教给我们的,用中国话说日本语,学得快,嘻嘻嘻。”日本女教师气得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