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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连玉刚刚当上联络站站长,就琢磨在清河镇这个地方,他认识的人群里哪一个可以成为发展对象,可是琢磨来琢磨去,感觉对谁都不放心,不是不信任,而是事关重大,胡群政委再三嘱咐要慎重,宁可没有,但不能出乱子。所以他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这天,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被一阵嘈杂声闹醒,就听见大街上有人吆喝:“所有居民都到关帝庙前广场开会。”喊完了还接着敲锣。马连玉穿好衣服,随着人群也来到广场上。清河镇不知底细的人们,就三三两两地来到关帝庙前广场,到太阳一丈高的时候,小广场上就有几百口子人了。四周站着持枪的鬼子和警察,关帝庙大殿房脊上还架起了机关枪,人们看着这阵势,心里又害怕起来,一个个神色紧张,小声嘀咕着。这时候,站在高台上的王云章说话了:“昨天,池田太君召集会议,传达华北驻屯军命令,根据目前形势,为适应环境需要,为维护大日本皇军的统治秩序,在大日本皇军占领区建立保甲制度,皇军要采用特殊办法。对各辖区按住所推行保甲制度。编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十保为一个联保的保甲制度。今后,不论一甲或一保中有一人或一家为匪、窝匪与通匪,则1甲内之住民必连带施以惩罚,这叫‘连坐’法。下一步,皇军要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动员老百姓,挖壕沟、垒隔断墙、再通过修公路、建碉堡,细碎分割原有的村落。还要采取‘梳篦清剿’、‘三光’和‘囚笼’政策,利用军事手段强化保甲建设,彻底堵塞八路军赖以生存的物质来源管道。另外,还要大力加强宣抚工作,要通过广播、电影、讲演等手段,进行“王道乐土”、“日中亲善”宣传,同时,对那些通匪、纵匪、窝匪、济匪者要进行严厉制裁。”说完,他看了看身边的山本,见山本正用一双贪婪的眼睛在台下那些女人身上扫瞄着,他眨眨眼,看看老百姓是啥反应,但见人们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他,他稍稍打个沉儿,接着说:“按照池田太君命令,现在颁布《保甲条例》,民国实行的乡、闾、邻基层政权架构从即日起废除,你们大家都听好啊,现在按照住房所在地划分,一定的户数编成保、甲,十二岁以上,不分男女都发给居民证、通行证、购买物品许可证,出入大门必须持有这些证件。你们看好啊,这十家连坐的表格,要填写清楚户主姓名,每个姓名下面摁上手印。看看下面的备注和说明:各户均无为匪、通匪、护匪、帮匪之事,此后互相监督,倘有上述不法行为,十户人中有人发现要立即报告,如有隐匿、秘不揭报者就要甘受连坐之罪。除此之外,辖区内住民如违反法规,除处罚本人外,各保甲长也要负连带责任,一并受罚。保甲内由十八到四十岁的居民要组成自卫团,接受军事训练,每天轮流站岗放哨。”
说完,王云章特意在人群中寻找马永年,结果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就喊了一嗓子:“马永年,在不在?”
人群里没有回应。王云章歪歪脑袋,撮了几下牙花。
过了一会儿,王云章宣布:“清河镇大联保长由马永年担任。”话音未落,马永年就站起来高声问道:“王镇长,你凭啥就让我当这个联保长?”
王云章嘿嘿一笑说:“马掌柜,刚才我喊你,你猫着,不搭理我,让你当官儿了,你就冒出来啦?跟你说,你这个联保长可是金贵啊,是袁县长推荐,池田中佐亲自任命的,池田太君对你可是另眼看待啊。”
马永年把头一歪:“他对我另眼看待?我感觉不是好事。”
王云章说:“这可是大好事,你当这个联保长,是最合适不过啦,你可以为清河镇百姓多做好事啊。”
马永年说:“我身体不好,烧锅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王云章说:“如果你拒绝,池田太君肯定不会答应,难道还要池田太君亲自来找你你才认头答应吗?”
一筹莫展的马永年,回到家后,左思右想睡不着觉,他把连玉和根儿喊过来,说:“鬼子在咱清河镇这么折腾,你们年轻人怎么看?”
连玉说:“战争的目的就是统治人啊,我觉得他们让您当联保长也不见得是坏事,咱还可以利用这个官帽,跟池田、袁万卿和王云章等周旋,或许能给百姓办点儿好事呢。”
根儿也说:“是啊,日本鬼子要想长期在咱中国待下去,肯定得想方设法把人心管住,他们就是想利用您的威望,替他们管理百姓,您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顶官帽保护百姓啊。”
两个儿子的话,让马永年心里亮堂多了。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对这种保甲长制度进行分析,对那些当了保长或甲长的人像过筛子一样一个个地分析,最后他终于得出结论,这些人虽然当了保甲长,但都是在日军刺刀威逼下上任的,有的为保全自身利益被迫为鬼子办事。这些人同样也饱尝亡国之苦,对日伪的欺压怀有怨恨,爱国之心并未泯灭,只是惧怕日本人的淫威。联想到自己,我如果不当这个联保长,就会惹来更多的麻烦,或者就会选择别人来当,那么换了谁,恐怕同样都不会心甘情愿给日本人做事,谁当了这个联保长也会为难,那么就不如让我马永年来为这个难,担这个肩儿吧。况且人们已经看到了我马永年明里暗里抗拒日本人的决心,应该会理解我马永年的,想到此,他烦乱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而此刻,马连玉也在苦苦思索,他看到鬼子强化治安的措施,对老百姓是多么的残酷,他决定明天去找政委汇报。
25
第二天,马连玉洗把脸,就跟爹告别,去了大苇塘。
马永年经过一夜的思考,心路基本通了,就主动来到镇公所,对愁眉苦脸的王云章说:“王镇长,我想好了,这个联保长,我认了。”
王云章一听,脸上立刻现出大喜过望的样子:“那好啊,马掌柜,我就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
马永年一脸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是镇长,不能逼迫我昧着良心做那些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百姓损阴丧德的事。”
王云章呵呵笑着说:“不会,不会的,你我都一样,都一样。”
马永年依然严肃地说:“反正我心里有杆秤!”
王云章点点头:“好啊好啊,先不说这个啦,眼下有个难事,我半宿都没睡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你走走脑子。”
“啥事?”
“咱清河镇养正学堂不是被日军占领改做了兵营吗,后来日本军队开拔,就一直空着,前几天池田把我喊去,说让恢复学堂,不知池田唱的是哪一出戏。”
“恢复学堂?那是好事啊,学堂让日本人占领,老师学生都逃难去了,我这董事长心疼了好多日子,想起来心里就扎得慌。”
“嗨,你是不知道啊,池田说是给每个学堂都配备日本女教师,专门讲日语,说是让孩子们以后都说日本话。”
马永年听到这里,就把嘴张大了:“啊?让孩子们都说日本话?这日本人太损了,不仅要亡咱国家,还要给咱中国人换种啊。”
王云章愁苦地说:“池田还说要在清河镇搞试点,树立教育典型,你说咱不办吧,拧不过日本人,办吧,老百姓肯定反对,这可是难死人的事啊。”
马永年也点点头:“是,真是个难事,办了,就对不起咱老祖宗,不办,日本人不干,但我估计是拖不过去的,你脑瓜儿好用,想想办法吧。”
王云章两手一拍,歪歪脑袋,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拖是拖不过去的,王云章硬着头皮,组织人把养正学堂收拾干净,然后一个个动员老师回学堂,挨家挨户动员家长把孩子送学堂上学,折腾了好几天,找不到老师,只好央求马永年,让他动员他年迈的叔叔出马。马永年把老学究叔叔请出来后,又推荐自己那位在天津上过学的宝贝闺女马连芳做学堂国语老师。
马连芳很不愿意,她说:“让我跟老学究爷爷一起教学啊,那我也就快成老学究啦。”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同时,日本人派来一名日语女教师。然后七凑八凑,凑了十几个学生,放了一挂鞭炮,学堂就算恢复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在操场举行开学典礼,日军小队长山本、马永年、刘万贵、郭全宗等清河镇名流以及不少保甲长都来参加开学典礼。王云章亲自讲话:“从今天开始,学堂正式恢复上课了,这是值得庆贺的喜事,因为孩子们又可以上学了。不过,大日本皇军对学堂的课程设置、教学内容和形式提出了具体要求,我们必须照办。除一、二年级学生外,各年级都要上日语课,每学期要组织各年级学生进行日语考试。原有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论语》等等国学教材全部废除,学校一律购置《兴亚课本》为修身课教材,因为这本书是提倡东方文化,确立纯正思想的重要读物,要学会用日语唱日本歌,每天早晨举行朝会,要唱日本国歌,向日本天皇的皇宫遥拜。每天要升日本国旗,日语课主要学习51个片假名,体育课要增加新民晨操用日语口令,音乐课要增加由新民会印发的《君之代》、《樱花》等日本歌曲,取消公民及童子军课。所有课本都要突出宣传‘大东亚共荣圈’,所有小学生都要熟练背诵‘中日满提携’、‘大东亚战争’、‘王道乐土’等信条。另外,所有清河镇的中国人对日本军人都只许称‘皇军’,不能有别的称呼。回头呢,镇公所还要贴布告,发宣传册,让每个人,每个家庭都记住这些要求,大家听清楚了吗?”
人们听了王云章的讲话,就低声私语起来。有人低声说:“这样教学,咱的孩子可就成了日本人啦。”
另一个说:“我家孩子国语都学不好,日本语就更好学了,看看吧,实在不行就算了,再说学日本话有啥用啊,还不如跟着我学做买卖呢。”
马永年也低声说:“大家先别议论了,看看情况再说吧。”
一切安排停当,学堂按部就班地开学了。但王云章还不放心,就每天都亲自到学堂来看看,并派人到监督教师授课。
老学究极其不适应这种教学气氛,非常苦恼。马连芳背地里就劝老爷爷:“看情况吧,咱在这里还可以尽咱的能力抵制抵制,如果换了顺从日本人的老师,这些孩子还不就成了日本人的羔羊。”
老学究叹口气,说:“我给咱当教师的编了一段顺口溜,想不想听听?”
马连芳说:“说说呗。”
老学究嘿嘿一笑:“两眼发直、蓝布大杉、面黄肌瘦、蔫打觳潸,哈哈哈……”
马连芳听了,没有回应,只有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