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祖母早就不想活了。祖母刚过完七十大寿,又整天死呀活的喋喋不休,毫不忌讳。祖母一头银发,额上的几道皱纹刀刻斧凿一般坚定不移,绝不虚伪,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她活得过分,按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我相信她能够活到八十岁,甚至更长。但她总是流露出死的念头。当然,祖母真想死的话,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分分秒秒待在她身边,况且家里让她丧命的物器很多,找根绳子,或拿把菜刀就能完事。她甚至可以来到绵水河边,在周围没人的时候跳下去,咕咚一声便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了。祖母最终坚持活下来,那是因为姑妈还活着。
在我的印象里,祖母的行动一直都是诡秘的,她的内心想了什么,或者没有想什么,我们更是无从知晓了。但唯独她对生命的轻视,把生命看作浮云一般的思想,我们却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问题是,祖母的身体一向都好,甚至好到年轻小伙也妒忌的程度,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连我们都很难赶上。有一次我跟她去钟表店买台挂钟,一路上把我落下很长一段距离,直到店门前她站住了,一会儿我才追上。我略略喘着气问:“奶奶,地球一年三百六十天慢慢悠悠地转,地球都不急,你有什么好急的?”祖母回答道:“像你那样,连蚂蚁都会踩死。”祖母不太懂我话中的含义,同样,我也不明白她的意思,走得快与走得慢不是照样会把蚂蚁踩死吗?再说踩死了蚂蚁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实在病得不轻,祖母就在楼下的诊所包点西药丸子,一般的伤风感冒,便自己弄些姜汤,要么就叫姑妈拿个碗,在她背部刨几圈了事。因此,祖母常常抱怨,老天怎么不开眼,为什么不突降一场恶疾在她身上,让她迅速死掉。
“眼睛一闭,就什么事都不用管了。”祖母老这样说。
其实,祖母也没有太多要管的东西。至于吃穿用度就更不用她操心了,就算她想操心,我认为也没这个能力了。父亲做了幽城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虽然算不上很有意思的职务,但起码可以照应全家每月的开销,再说我也参加工作了,祖母只管宽心地过着。家务活她也可以少顾一些。然而祖母习惯唠唠叨叨,看谁都不太顺眼,指这不是,指那又不行,实在没谁好出气了,便责怪起自己来,仿佛缺少了她,这个家就会散架一样。
祖母这辈子似乎被某种东西压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