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的时候,孔曼又在嫂子面前嬉皮笑脸了。她完全忘记了在桃花岛中的不快,这并不说明她是个丢三落四,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或许,她使点小性子,是在提醒陶乐乐,自己的哥哥是多么地爱她,谁知道呢?孔曼把那枝桃花插到陶乐乐的头上,并禁不住哈哈笑起来,还命令陶乐乐不许摘下来。
陶乐乐还真听她的话,一个劲地跟着傻笑。
“你真是傻得可以,由她摆布。”坐在一旁的孔令祥又急又气,正要伸手去摘。
孔曼阻止他,开玩笑地说:“你莫不是怕嫂子走桃花运?”
正在他们闹腾的时候,母亲端着汤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这情形,赶紧放下汤碗,将她头上的桃花取下,丢在地上,并且用脚踩了几下。
母亲的这一举动,孔曼为之一怔,而后生气地说:“这么好看的花,你弄碎它干什么。”
“不好好吃饭,做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事情来,你还责怪我,看我怎么打你。”说着,母亲举起手,正往她背部打去,陶乐乐慌忙站起来阻止家母的行为。
其实,母亲舍不得打女儿的,真要打也会是轻轻地,表示一下就可以了。她之所以如此,是她迷信了这桃花会带来不好的兆头。老辈们不是经常说吗,桃花生女,李花生子。一个怀孕的女子,如果经常梦见桃花,那多半生下来是个女儿了。对于上辈留下的经验,她总是信以为真,你譬如怀上孔令祥那会儿,梦里老是出现大片大片的白花,她就想,这肯定是个男孩了,结果真如她所愿。凡事都有因果,种瓜得瓜,结不出豆来。所以,她是很信佛的,甚至到了迷恋的程度,每逢农历初一和十五,她就会在灶台点上香烛,祈求一家人平安。不过外面的风声紧了,她只好心里默念着。城外西头山的妙化寺,以前她是常客,后来被一群年轻人砸得稀巴烂,连佛像也被扔到绵水河去了。她很难理解他们的这种作为,佛祖碍他们什么事了?母亲对佛的执着,孔曼觉得好笑。母亲每每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孔曼就会咯咯地笑出声来。然而想不到的是,多年以后,孔曼像母亲一样求神拜佛,成了一名心诚的香客。
闹腾过后,一家子正儿八经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饭了。母亲也炒完菜,解下了身上的围裙。要说做饭,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做的,除了炒两个青菜,再就是早备好的豆豉、豆腐乳、萝卜干之类的咸菜了。相比于现在,那时的日子是过得相当的紧巴。但那时候的人们,并不觉得穷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因为大家都好不到哪里去,人们之间不会因为生活上的差异,而产生妒忌和怨恨。在物质短缺的年代,孔令祥的家因为有一位能干的母亲,日子也比别人家里过得从容。同样的食物,母亲能够变出一些花样来。譬如红薯,蒸、煮之外,她还会把蒸熟的红薯拿到火笼里去烤。到了冬天,她就把红薯切成条状,用清水煮好后,放到屋外晾干。那煮过的水是不能倒掉的,再用它文火慢煮整个儿红薯,等水干了,锅中的红薯一丝一丝的,像用红糖熬过了一般。
虽然没多少吃的,母亲总是把桌上有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夹到陶乐乐碗里去。
“妈,我要呢,也帮我夹一块。”孔曼全然忘了刚才母亲的教训,又同她开起玩笑来。
“等你嫁人怀小孩的时候,妈自然也照顾你。”
“我才不嫁呢!”
“胡说。”母亲瞪了女儿一眼,然后摸了摸儿媳的背,说,“乐乐打小人人都疼着,到了我们家可不能吃亏。”
“妈,我也吃过苦的,没那般金贵。”陶乐乐笑笑。
在她看来,儿媳陶乐乐就是旧时所说的千金小姐。陶乐乐的父亲是幽城最大的盐商,家中光雇来的挑夫便有十来个,孔令祥的父亲也在其中。所以,孔令祥第一次把陶乐乐带回家里的时候,向母亲一介绍,母亲异常惊讶,“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那时候,母亲常常去商埠给丈夫送饭,她是见过襁褓中的陶乐乐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陶乐乐的父亲一次去外地进货,再没有回来。有人说,遇到暴雨,江水猛涨,陶掌柜和货船一起沉了;有的说,陶掌柜在回的路上遭人暗算,尸首被扔到江里再也找不到了;也有的说,他跟一个开始从良的妓女过了,这女子也是他以前的老相好,每次进货都玩得天昏地暗,不舍分手,有人还说在某个城市见过他。总之,陶掌柜再没有回到幽城,一个“大户人家”也由此慢慢地败落了。陶乐乐所回答的“吃过苦”,大概便是家道中落后的事了。
“是呀,乐乐的身子骨和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你自己吃好。”孔令祥道。
“你懂什么,根本不晓得如何疼媳妇。”母亲责怪道,又给陶乐乐碗中舀了几勺汤,而后好像想起了什么,面对儿子问道,“你单位是不是来个女的?”
经她一问,陶乐乐放下手中的碗筷,好奇地望着孔令祥。
那是昨天中午,母亲去菜市场买菜,刚到一个拐角处,发现孔令祥身边陪着一位女的,那女的看起来没点顾忌,与儿子不仅靠得很近,而且老看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说话。
“哦,她叫许琴,省城来的,我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孔令祥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