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间里出来,孔曼耳朵里好像依然响着机器的轰鸣声。
刚下过一阵大雨,天空的云变得稀薄了,太阳时不时地从云缝中钻出来,向大地挥洒万道金光。厂区也被洗过一般,光亮无比。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成为厂区一道美丽的风景。他们的步子是轻快的,脸上写满了自豪和幸福。孔曼夹在其中。从进厂的那天起,她就爱上了这份工作,心里暗暗表示要为国家奉献青春和热血。消极、懈怠是可耻的。孔曼没有迟到的记录,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旷工,有一回高烧三十九摄氏度,同在一个车间的姜甜劝她回去休息,说自己帮她顶班。孔曼说死不了,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她觉得最可耻的事情莫过于对工作的消极懈怠。孔曼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给姜甜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她们由此成了一对知心朋友。
周围的说笑声挤进耳朵,慢慢覆盖了机器的轰鸣声,可是他们说了些什么,孔曼一句也没听清楚。现在,她在考虑是先回家呢,还是直接去医院找他们。昨晚陶乐乐腹部幽幽地痛,母亲急得上蹿下跳的,一会儿烧热水,一会儿做姜汤,说明天不用去上班了,得赶紧找医生查查,怕动了胎气。瞧着母亲如此着急的神态,孔曼哪能撒手不管呢?
“有人找你。”姜甜告诉孔曼。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姜甜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沈师傅找你。”
这个被大家尊称为师傅的人叫沈天宝,是厂里的技术员。一称师傅就让人感觉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起码是个经历世故思想成熟的人,其实,沈天宝只比孔曼大三岁,在女人面前还有些腼腆。沈师傅是上个月进厂的,一般也在他们下班后才去车间检查,除非生产时机器突然出现故障,所以大家都对他不太熟悉。
生活呢,时时会遇上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好比你走过花圃时,那些花忽然一下就开了;你要出门时,天突然晴了,沈天宝前来,是带孔曼去厂长办公室的,说林毅厂长有重要的工作交代。作为一名普通的工人,平时是很难见到厂长的踪影的,正常情况下,如果被林厂长叫去,多半有什么喜事了。
更重要的是,从这一刻起,沈天宝悄悄地走进了孔曼的内心,影响了她的一生,让她收获了惊喜、甜蜜和终身的悔恨。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建立某种关系,往往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它可能来自于长久的合作,来自于某天聚会上的美丽邂逅,来自于人群里的一次偶然回眸……为什么我们总是相信命运,相信命运的恩宠、残忍和诡异,因为我们无法把握它。生活中,有许多事情我们是无法把握的,我的姑妈孔曼也一样。
孔曼跟在沈天宝身后,绕过那棵香樟树,离他们愈来愈远的时候,她仿佛听见后面有人窃窃私语,还伴着嘻嘻的笑声。假设他们真的笑了,那么,孔曼就会觉得有些不自在,是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头吗?还是他?或者两个人这样走着,让他们感到好笑?孔曼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为了舒缓一下气氛,她低声地问了一句:“厂长找我什么事?”
“可能是让你做组长吧。”
“他和你说了?”
“林厂长问起车间的事,我便介绍了你。”沈天宝顿了顿,然后说,“我说你很优秀。”
“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我关注你很长一段时间了。”
沈天宝这么一说,孔曼的心脏突然一阵扑扑地狂跳。这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应有的反应,孔曼的脸上出现了两朵幸福的红晕,想不到自己被一个男孩子暗暗盯上了。沈天宝长得不俗,甚至称得上帅气的一种,而且言谈举止非常得体,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这是刚才跟他走时留下的第一印象。难怪姑娘们会一齐看着他,露出别样的目光,难怪身后会传来窃窃私语和嘻嘻笑声。现在,她注目的是沈天宝的背影。男人的背影是最能引起女人注意的,它一方面可以透露出男人的某种信息,另一方面又装着男人的神秘感。在上楼的那刻,沈天宝很有礼貌地退到一侧,并且手一摆,意思让她先上。不过两个人还是互相推让了一番,两双眼睛对视了几秒钟,真的只有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