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田镇散落在一个三角形的山间河谷中,出镇不远,谷地渐渐消失,公路依山峡盘绕着,要同低处的那条河流汇合。山峡越收越拢,公路也越爬越高。等山峡收拢得不好再收,公路也爬到一定高度的时候,迎面一座独孔水泥桥横跨山翼两边,公路便借了这桥,从山的一边渡到另一边去。假若你远远看着水泥桥停住,你的身旁,在公路与河流之间的台地上,定会出现一排排低矮而狭长的砖瓦平房,房与房之间形成一个个同样狭长的院落。院子里有树,白杨、梧桐什么的。还有高一堆低一堆锈迹斑驳,与泥土混成一体的废弃机械,与渗进地层深处四处流淌着的腻黑油污。笔触模糊残破的巨大美术字沿着裸露的墙体从时光的那边向你走来,然后换过一个方向离你而去,似乎重回了时光的那边。
这里是若干年前名动一时的玉田柴油机厂所在地。
杨大力在厂里干了整整八年的质检员,八年后柴油机厂渐渐走近尾声,产品销路滞塞,机器的声音一年中响不了三四个月。到后来柴油机厂干脆与柴油机脱去应有的干系,转而生产一些电锯、斧头,以及锄头、锅铲之类,严格说堕落成规模较大的铁匠作坊。斧头、锅铲、电锯的坯料均由外地制好,用汽车运来,在这里开口、打磨,然后安上一把制作精巧的木柄,再捆扎、包装,全部的工序即告完成。无聊时你站在公路旁,透过一排排布满灰尘泥沙的窗口,能看到低处暗黑而空旷的车间,车间里纵横交错的水泥凹槽。工人们一人守住一台小机床,将手中的物件击打得火星四溅。镇上人说,别看这些斧头、锄头不起眼,这绝不同于一般的斧头、锄头,这是专为高鼻头蓝眼睛的老外制造的,说不定明天后天就要漂洋过海,给你出口创汇去。至于出的哪一国,创的什么汇,镇上人不知,厂里人也一概搞它不清。
在与斧头锄头打交道的漫长日子里,周玉燕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叨咕,说我们应不应该到外面跑跑,探探消息找找路子,可能的话也好早做个打算。这么一天天混着耗着,半天云里过日子,终不是长久之策。
杨大力笑周玉燕胆小、幼稚,一个人在家没事找事瞎操心。他说这又不是哪一个人操心得了的事,这是整个厂子的事,几百人上千号人的事,那上面会没个统一的考虑,统一的布置?
“做斧头打锅铲,这就是上面的布置!”周玉燕说。“半天云里的日子,说不得哪一天给你摔个四仰八叉,你还弄不清怎么摔下的。”
杨大力说:“大不了厂子关门,大家卷铺盖走人。别人走了,我不走,”他指指窗外光洁一片的水泥操场,“我把这水泥板揭了,开荒种地,做个粮食专业户。”
杨大力的自信不能说全无道理,有一条消息早在厂区各个角落流传,说玉田柴油机厂一旦维持不下,除了残破的厂房,除了特殊人员就地安置外,全体干部、职工和技术设备将一同并入县柴油机总厂。在上边的意图中,这有一个特殊的说法,叫聚面为点,聚掌为拳,集中精力抓重点,求突破。杨大力高中毕业后通过招工参加工作,在玉田一待多年,而今倒可能借了工厂倒闭之机,重返自小生活过的县城了。
刘银春真的不算什么,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乡村中常见的游手好闲者,二流子。他平生唯一的爱好,是喜欢跟吃公家饭的人套近乎,有事没事泡到镇政府里,泡在商店、粮站、卫生所,泡在柴油机厂。见到厂里的每一个人,干部、工人,大人小孩,他始终满脸堆笑,皮笑肉不笑,以同你讲上一句两句话为荣。人家上班,他跟着混进车间,无偿地给人打下手,颠来跑去运机件、递螺丝、掌扳手、挥大锤。假如给查岗的头头发现,无缘无故还遭到一通训斥。下班了,放松了,工人们高兴,他比工人更高兴。那时流行打球,如篮球、乒乓球。刘银春拐着一双罗圈腿,螃蟹一般在篮球架下乱蹦跶,陪人家操练。等到哨音响起,球赛开始,又谁都嫌他球技太臭,让他站一边给球员们搂衣服,做捧场的观众。生产进入旺季,人手不够,车间里某位头头会隔着玻璃窗吆喝一声:“刘银春,我这里有一笔钱,狗日的你挣不挣?”
刘银春说:“有钱不挣,我操蛋操昏头了吗?”
于是临时做上个十天半月,一月两月。活干完了,忙季过去了,头头们照样一句话,随随便便又将他打发了。
在柴油机厂,在玉田镇,各机关各单位让刘银春混了个烂熟,后来让他混上了镇政府的林政管理员。虽说仍是临时聘用,但毕竟成为镇上一方实权在握的人物。在他上任的短短五六个月时间里,他与人打了六七次架,动了三四回刀子,镇政府礼堂里关上过一批又一批偷柴偷树者,罚下了一笔又一笔钱款。都是四方乡亲,都是熟人,这些刘银春不懂。刘银春迈动一双短短的罗圈腿,螃蟹那般在田头林间出没着,他的左眼眶上,至今留下铜钱那么大一块淤斑,无论热敷冷敷,打针吃药也消退不去。
“狗!”
“垃圾!”
柴油机厂的人满脸鄙夷议论他。
看来刘银春给越传越神了,据说,让柴油机厂起死回生的那一车车斧头、电锯、锄头、锅铲,就靠了他一句话,从鬼也弄不清的外地调拨而来,加工为成品后,又靠他一句话,给一车车运到鬼也弄不清的什么外国去。因此当杨大力第一次踏进他的办公室,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质询时,刘银春随手一挥,哈哈笑道:“我们真人不说假话,而今这里只加工斧头、锄头、锅铲,鸡零狗碎,没什么质量可以讲究,用不了国营柴油机厂的质量检查员。”
刘银春说:“算了吧,你回家好好待着。只要不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月工资照发,十五号一到我派人准时给你送上门去。要是我刘银春食言,你到办公室来掌我嘴巴!”
杨大力说:“那么几块大钱,我老婆孩子一窝,日子怎么挨得过?”
刘银春说:“几块大钱就几块大钱吧,你不用干活,老太爷一样在家过悠闲日子照样可以领工资,几块大钱不算少吧。我在农村一辈子,几时见过别人给我发一分钱?要是谁一个月给我几块大钱,我不天天烧高香许大愿世世代代供他的菩萨像才怪!”
杨大力说:“不管怎么说,无缘无故想赶了人家走路,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容易,我当然知道不容易,所以才每月给你们发工资啊。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再说这怎么是赶你走,我怎么敢赶你走。我这是白养你!”刘银春说,“要不然我们换换位置怎么样,你来白养我,我回家领工资吃闲饭去,行不行?你说!”
刘银春合上笔帽,从办公桌那边站起身。
“哪一天你另有高就,要求调离玉田柴油机厂,你同我说一声,我即刻放人。编制在我这里,我发百分之四十工资,维持一年。”
局面的转化只在瞬息之间。那么多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孔,头一天还在一起打牌,喝酒,吵架,发牢骚,结成一帮到办公楼作祸闹事,吓得小子刘银春不敢在厂里露面。可等你一觉睡醒,熟面孔们已一个接一个从你眼前消失了。谁谁调走了,谁谁也调走了,调到其他单位上班了。本镇的,外镇的,县城的,有的甚至调到遥远的市里省里去了。剩下一些无法调离的,也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打算,跑运输,搞贩买贩卖,开店铺,或干脆到哪里承包一家企业,摇身一变弄了个厂长、老板干干,根本不在乎柴油机厂的狗屁位置,不在乎那位流氓农民刘银春了。慌急间杨大力带着哭腔找厂里原先的领导申诉。书记也在一个月前调到外地任职,头发花白、戴一副眼镜的厂长叶春球因涉嫌经济问题,给勒令提前退休了,你这个时候上门,不无异于在人家伤口搓盐吗?
这个时候谁也管不了谁的,这个时候人人自身难保。那么多的人,那么热闹的一家工厂,那么乱纷纷一个摊子,突然就一哄而散,走了个干干净净,只把杨大力一个晾在原地,面对着如此空旷的一片厂址,面对在厂址上指指点点、神气活现的中年农民刘银春,还有跟在刘银春后面乖孙子一般团团打转的部分留厂人员,以及刘银春的七亲八姨,狐朋狗友。当然,属于刘银春的日子也并不很多,柴油机厂勉强支撑了半年一年,随即为一家肉制品加工厂所取代,生产猪肠皮、火腿肠及猪肉罐头之类。这种个体企业技术水平明显不能过关,猪肠皮大量腐烂,猪肉罐头不合卫生标准,肉制品厂一变又成了另一家瓶装鲜竹笋、猕猴桃、山杨梅的罐头食品厂。于是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这里的厂牌迅速变更,人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刘银春也不知给换到了哪里,大约随着他的那些斧头、电锯们一道,漂洋过海给运到外国出口创汇了。有一段时间,厂房里住满拓宽沿线公路的民工,民工们将屎和尿拉得满操场满河滩都是。最后,这里变成由几户农民承包,得到镇政府资助的养鸡场,一年中的任何季节你从玉田出来进去,车到桥头一带你恰如钻进了什么鸡笼之中,一口腥气憋在胸中久久吐它不出。那细微而又尖锐的庞大鸡鸣,更如什么灿烂的山桃花,将满河满谷开了个遍。
杨大力懊丧已极,早知柴油机厂在刘银春手里长不了,他也不至于求爹爹拜奶奶,四处求告了。当时的玉田简直传得人尽皆知,柴油机厂的那个杨大力,那个脓包、肉头,不单让人莫名其妙赶了,他还像个无用的女人跑到赶他的人面前痛哭流涕,大放悲声。人们又说,在被赶出工厂的最初一段时间,杨大力仍坚持到车间抢活干,跟往常一样像模像样地按时上班下班。没人出来干涉他,当然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无论怎样哭求,怎样吵闹,摆在杨大力面前的仍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一次性领取一笔生活补助费,自谋职业,自找出路,一切与柴油机厂无关;第二,保留编制,等待重新分配。杨大力权衡多日,选择了后面一条。
于是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遥遥等待。玉田无法再待,杨大力带着妻子女儿回到县城,在他自小熟悉的木楼梯爬上爬下,开始卖豆腐,种豆芽菜。后来周玉燕厌倦了,重回玉田开她的裁缝铺,杨大力则来到河沿,摆摊修理自行车。至于重新安置工作的事,却是谁也没有提起,似乎都忘了,再不敢存半点非分之想了。
重新提起这事的是陈青石,那天在山谷酒店吃饭时认识的陈青石。
2
自上次在玉田与周玉燕闹过气,杨大力回到县城,心境顿时沉稳许多。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河沿,这车铺,也许并非什么暂时栖身之地,他得有点长期的打算。他从城郊五六里外一家校办工厂买下一批水泥砖,借来板车一车车拖回,自己动手砌墙。父亲杨竹生也利用下班或休息日的空闲,见缝插针过来帮忙。不久,一座虽简陋却也像模像样的铺面在河沿三岔路口出现了。为地址的事曾有过一番纠葛,这一带原是县二轻局五金修配厂的属地,简单支个棚子修修车,人家厂里不会干涉,但你正正经经弄出个建筑,性质已迥然不同了。幸得河滨酒家的沈老板出面,请五金厂几个头头到店里坐了坐,讲定每月象征性交点场地费,此事便暂时搁到一边。
“没事,没事了。”沈老板悄悄拍杨大力肩膀。
杨大力感激不已,一遍遍道:“沈老板,今天全靠你了。”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修车也大抵如此。自新棚建成以来,生意似乎也日益看好,修自行车,也修摩托车,同时从哪里弄来些旧书旧报旧杂志,摆到门前供客人们闲坐无聊时翻看。杨大力又在铺中间挂了块布帘,帘后恰好能放下一张窄小木床,自此以后吃饭、睡觉,再用不着一趟趟往祠堂跑了。
周玉燕带着杨斯来过一次县城。见了妻子和女儿,杨大力略略有些吃惊。他似乎刚刚记起,自己已有好长时间没去玉田了。他糊里糊涂快把她们忘了。近些日子他确实过于忙乱,铺子没弄好,成天东奔西走忙铺子;铺子弄妥了,又舍不得一天好似一天的生意。当着妻子和女儿的面,杨大力感到很内疚,同时也觉到模糊的快意,自己给自己微微笑了。也算一种补偿吧,他带她们出外逛街,给女儿买了许多吃的玩的用的,还给周玉燕买了一双皮鞋。
“爸爸,”杨斯骑在杨大力脖子上,指着喷泉中心盘腿而坐,留短发,吹笛子的女性石雕,“那是谁呀?”
“那呀,那是一位大姐姐,”杨大力说。
“大姐姐为什么要坐在水里面呢?”
杨大力一时语塞,不知怎么解释更恰当。他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了,梦中的女儿百般努力也不能把那只伤脚提起,于是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白毛狗,只顾着团团打转干着急了。
“杨斯快下来自己走,”周玉燕喝道。“这么大个人,有腿不会走路么。”
独自一人在车铺里过日月,最为难的算那吃饭,那烧饭。杨大力没有厨房。车铺不过是车铺,并非正式的住家,厨房原本没计划在内的。杨大力的厨房只能具体而又具体,特指那只铁皮柴炉。除了刮风下雨,铺里一般不宜过多煮饭烧菜。铺面狭窄,你在那肢解后的车梁车轴车胎中,简直就没办法转过身子去。杨大力喜欢将柴炉及附带的油盐酱醋一齐摆放到门外,同什么野营行军埋锅造饭那般。于是早上、中午、傍晚,一日三餐你能看到一个长脸长身子的男人紧低脑袋,艰难地哈住双肩,将一只铁锅捣鼓得哧啦哧啦、咕咕咚咚直响,烟味、油味,青菜、萝卜、大蒜,等等,诸多味道飘满街街巷巷。
那天太阳落山已经很久,河中的水雾伴着暮色升上来,城里城外,一家家窗户陆续亮了灯。巷口的路灯跟着亮起一盏,另一盏也想亮,却硬是亮不起来,长久地在那里一跳一跳。杨大力吃过饭,蹲在角落洗碗刷筷,偶一转身,发现铺子里什么时候已进来一个人,皱皱巴巴的牛仔裤,棕色皮鞋布满灰尘。杨大力没在意,只当是傍晚时分沿河散步休闲的人,他甚至连头也没抬起一下。
来人在铺里来回走过几步,前前后后没有固定目标。终于到旧书架上取下杂志来看。三下两下翻完,放回去,又取一本。
“你这书是卖,还是租?”
“几本破书。”杨大力说。杨大力只说了半截话。不知从几时开始,杨大力已经养成说半截话的习惯。反正都是些可说可不说的话,说一截说半截,差不多的。
杨大力的意思是说,这么几本破书,卖什么卖,租什么租?
来人不再作声,依旧抽了书在翻。隔壁河滨酒家的玻璃门开了,沈老板送一伙客人出外,一遍遍给人笑着,客气着说小心的话。那笑很巴结,话也说得巴结,让人听了不好受。沈老板大约六十左右年纪,江州人,当兵出身,转业后不知怎么给分到歌山,在这里成家立业。他本是国营五金修配厂的副厂长,退休前恰好碰到评职称,一下给弄了个副高,算高级知识分子。沈老板说其实他根本没什么文化,小时读了两三年私塾,当兵后弄到一所半吊子大学进修过两年乱七八糟机械理论,混了张文凭。
“都是乱混的,”沈老板说。“我这副高说不得,乱混得来的。”
来歌山几十年,沈老板的口音一点也不肯随俗,他把歌山说成合算,我不是合算人,你们合算什么什么的。河滨酒家是以他爱人的名义从五金厂承包过来的,实际操持的却全靠他一人。五金厂是这样一种厂,除了一伙身系围裙的师傅徒弟们手掌长锤在白铁皮上敲敲打打,余下的人基本上无事可干,更用不着副高级的工程师。沈老板也落得清闲自在,上下午到办公室各点一次名,然后一心泡进自己的小店。沈老板不像文化人,更不像军人,个头矮小,光脑袋,逢人便笑,一笑便现出满脸皱纹。店里如若空闲,他会夹一只人造革手提包,骑一辆破自行车出门讨债,在人家办公室一赖一昼半昼,赔尽笑脸,打那无油无盐寡淡无味的哈哈。结果多半仍是个空手而归,工夫又白白搭进去了。推车进门的那刻,他不忘了同杨大力打个招呼,脸色阴郁地骂道:
“妈的个东西!”
沈老板称得上一位真正的好老头,为人处世有一副热心肠,喜欢管点别人的闲事。隔三岔五,他会专门抽点时间到车铺看看,看了也不多说,回头端了一盘半盘菜和汤进门。菜是客人留下的残菜,但质量很好,荤荤素素都有,也清清爽爽干净。接受当然不可能,推却同样不可能。尽管平添了莫名其妙的烦恼,杨大力内心仍存着太多的感激。
好老头时时发起坏脾气,可见这店维持得有多么不易。
杨大力收拾完碗筷灶具,接着整理地面摊开的零散东西。店堂里翻书的人仍在一旁闷声翻书,他不由好奇心起,侧过身子回头去看。这一看,杨大力吓了一跳。
陈青石也吓一跳。
“真的就是你!”惊喜交集之余,他在杨大力肩头着力拍了一下,“这是你开的铺子?”
杨大力攥一把七零八落的废车胎,俯着的身子慢慢抬起,挺直,然后呆住,脸上满呈惊惧之色,不知怎样回答对方的问题,或根本没听到别人问了句什么问题。
陈青石说:“我这么左看右看,都看你大半天了。觉得像,又有点不像,怕认错人闹笑话。于是我边翻书边耐下心来等,心想你总有把头抬起的时候。”
陈青石嘿嘿笑了。他狡黠地说:“其实我一进门就认准了你。”
杨大力跟着咧嘴笑了笑,眼神却照旧迷迷瞪瞪,似乎仍没从意外的惊吓中清醒过来。
“杨大力。你不是杨大力吗,认不出我了?”陈青石有些紧张,也有些尴尬。“我叫陈青石,前些日子在饭店吃饭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的。”
杨大力连连点头,说认得出,怎会认不出。
“你,坐坐?”杨大力慌张着问。
杨大力双脚划动,把尚未收尽的零散东西拨拉到一边,好给陈青石腾出一个坐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相见显然令陈青石激动不已,他讲话的声音低,语句却急促。他说这些日子一直想找杨大力,找过多次,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等到快彻底绝望,以为再也无法找到,莫名其妙两人又撞在了一起。
“在我印象中,怎么就认定你家住那边,住北门那边。”陈青石随手划了个方向,又一次嘿嘿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