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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龟院儿的来历

据说鸟瞰全院儿,就能看出我们这院子就是一只趴在地上四肢伸展头颈突出的乌龟。这就是龟院儿之名的来历,完全象形,没有其他乱七八糟令人产生不爽联想的含义。

[二十一]

我们住的这个龟院儿原是一个寿木厂,说白了也就是棺材铺。

我生在龟院儿长在龟院儿。

好好儿的住人的院子为什么叫龟院儿呢?照咱们中国人的习俗,“龟”的名声可不大好。北京老百姓骂人都爱说“乌龟王八蛋”,四川人贬损某人,开口就是“龟儿子”。从前窑子里的那些大茶壶,学名就叫“龟奴”。可见“龟”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是好词儿,可我们住的那个院儿就叫龟院儿。不是背地里这么叫,也不是外人这么叫,我们自己住在里边,也这么叫。

最简单的解释,是小时候听来的,说这院儿之所以叫龟院儿,是因为它的形状活脱就是一只乌龟的模样。你住在这院儿里,觉不出来,站大街上往里看,也看不出这院子像一只乌龟。你得从天上往下看,有个说法叫“鸟瞰”。据说鸟瞰全院儿,就能看出我们这院子就是一只趴在地上四肢伸展头颈突出的乌龟。这就是龟院儿之名的来历,完全象形,没有其他乱七八糟令人产生不爽联想的含义。

【最简单的解释,是小时候听来的,说这院儿之所以叫龟院儿,是因为它的形状活脱就是一只乌龟的模样。】

至于有关龟院儿的其他说法,我是根据老人们七拼八凑的闲聊神侃才弄了个大致差不多。为了把我的故事说圆全点儿,不妨在这儿记下关于龟院儿的一些传说。

东晓市206号,解放前门牌号为151号。那是个大院儿,大杂院。十六七户人家,好几十口子人。院儿里最老资格的住户是帽檐老吕家,和我们家也算是世交。怎么个世交呢?

他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做帽檐儿的;我们家打我爷爷那时候起,就是开小铺做帽子卖帽子的。你做帽檐儿,我做帽子卖帽子,买卖连着,上下家,当然就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了。

六十年代,包括乱哄哄没了章法的那几年,吕家的掌门人一直是吕满堂。那时候这老爷子就已经七十来岁了,在龟院儿属于大辈儿,我爸爸都得跟他叫叔。

打我记事起,就无数次听吕家这位老爷子念叨过,我们住的这个龟院儿原是一个寿木厂,说白了也就是棺材铺。寿木厂建成这种形制,大概也是行里的讲究。不是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么,人死了可不就是万万年了么,图个口彩吧。

照吕老爷子的说法,棺材二字不好听,人们都比较忌讳。

所以,老北京的棺材铺一般都叫“桅厂”。早年间,棺材铺大都集中在前门外、崇文门外、建国门外,这几个地方离京通大运河近,各地运来的木材走水路,方便。明清时期,大运河的漕运十分繁盛,大宗南货、粮米全靠货船舟楫运输。

这些舟船的桅杆耗材多,所以沿河设有不少修船、造桅杆的桅厂。桅厂备有许多杉木,制作棺木也是需用杉木,所以就形成了桅厂代制棺材铺的成例。

[二十二]

人家会来事儿,把收钱要账这样的事弄得跟唱戏一样热闹。

龟院儿的老人们说,这个棺材铺的生意一直挺好。正因为好,后来遭了同行的算计。日本人滚蛋以后,有人写信说这个棺材铺有过日本人的股份。这还了得,一下就打了个逆产。老板进了警察局子,棺材铺也贴了封条。家里糟害了不少金条银元,好不容易才算洗清罪名。人是没事了,可棺材铺的老底儿也掏空了,生意一落千丈。老板心里头不痛快,整天喝酒泡澡逛窑子,一来二去还抽上了大烟。抽大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有座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见天见烧大烟泡儿。而且人一抽上大烟,就什么也不惦记了。这么一来,棺材铺的生意更是衰落不堪。这个老板抽大烟,不但抽黄了买卖,最后连自个儿的命也搭进去了。他一死,老板娘索性关了铺子,就地拾掇一番,出租房子吃瓦片儿了。

老板娘人称花太太,也不知是姓花还是名字里有个花。

我自然是没见过这位花太太,但是听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对这位花太太大概有个印象。据老人们说,花太太是一个胖老太太,其实那时候也就四十多岁不到五十。人家有钱,辈分就高,小孩儿都叫她奶奶了,自然就算是老太太了。这个花太太精明,会来事,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当年和这院儿里的租户们处得都不错。这女人在珠市口那边有自己的私宅,平时也不来,来了就是敛房租。敛房租是敛房租,可人家不是会来事儿吗,把收钱要账这样的事弄得跟唱戏一样热闹。小提包里永远装着瓜子,脸上永远挂着笑。大人孩子,见了准给一小把瓜子。明明是房东,还能放下身段自降辈分,婶子大爷哥哥嫂子大兄弟,叫得你都不敢答应。见了老人夸人家身子骨儿硬朗,见了小孩夸长得好看,嘴儿甜,抹了蜜一样。遇到一时磨盘压住了手拿不出房钱来的,人家脸上还是笑,话说出来跟要饭的差不多:“您就可怜可怜我呗,街坊四邻的拆借拆借,千万别让妹妹我空手回去。妹妹我寡妇失业的,就指着这几间破房混窝窝头呢。”

那时候,我爷爷在东晓市这边开了个小门脸儿,前店后厂,做帽子卖帽子。雇了几个工人干活,没地儿住,就租了花太太这个龟院儿里的房。当时租的是五间房,因为我们家人口多,都奔我爷爷那儿住不下,就也住在龟院儿。几个工人住两间,我们一大家子住三间。

共产党得天下已成定局,北方各地的土改已经开始。共产党领着穷人平分地主的土地、浮财,这样的做法早已传入京城富人耳朵里。富人们慌了神儿,纷纷变卖资产外逃,有路子的高价买飞机票去台湾,没那门路的回老家或者投亲靠友。花太太那么精明的人,自然也是闻风而动,打算变卖家产离开北京了。

[二十三]

话说得好听,卖房的章程可是不容商量。

大概在1948年底,花太太又挎着那个装瓜子的小包来了,所有租住户挨个通知,卖房。老太太颠动着一身肥肉满院子作揖:“老几位小几位,我这就打算回家养老了,这几间房又抬不动背不走,给俩钱儿就算你们的了。”

话说得好听,卖房的章程可是不容商量。原则是,以前的租房户,愿意接着住的就交钱买下来接着住,价格是一袋白面或者一匹布一间房。听着便宜吧,是便宜。有房的主儿都是有钱人,有钱人都怕共产党,都觉得哪怕仨瓜俩枣儿卖了也比让共产党平分了白给穷人住了强。所以,大人们说,那时候房子的行市真是一天天往下掉。谁要是长了前后眼,当时趁机买点儿房,搁到今天可就发大财了。可话又说回来,要是都长了前后眼,怎么可能还有那个行市呢。

便宜是便宜,可那时候人穷啊。别看是做着买卖,能混上吃喝混上房子住,那就算是祖上烧了高香。那时候人心惶惶,买卖不好做,爷爷觉得买下这五间房有点儿吃力。再说眼瞅着共产党要打进来,听说共产党要共产,最恨有钱有地的买卖人,说那叫剥削。爷爷的铺子不大,可好歹也是买卖,还雇着人。时局一紧,他也有点儿害怕,早早儿的就把工人辞了。工人们一走,五间房住我们一大家子立时宽敞了不少,就觉得没必要这么奢侈了。再加上钱不凑手,自然就嫌房子多了。爷爷跟我大爷和我爸爸商量了大半宿,决定让老姜家买下其中的三间,我们家只留下两间。

老姜家也是租房户。当时顶门立户的姜金昆,比我爸爸大两岁。姜金昆祖籍正定,从他爷爷那辈儿就来到北京做小买卖了。姜金昆说,他爷爷开始是在半壁街卖瓜果梨桃,后来跟一个手艺人交了朋友,学裁缝,专做绒衣裤。到他父亲手里,在东四块玉那边赁了一间门脸房,自己开了铺子。自此算是站住了脚,成了买卖人。买卖好的时候,从老家找了几个叔伯侄子侄孙的来当学徒。那边门脸浅,住不开人,就在龟院儿租了花太太的房。到姜金昆这辈儿,几个当家子还跟着他干,自然也就在一块儿住。花太太还没说卖房的时候,老姜家又来了一家三口,一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媳妇,说是姜金昆的婶子和堂兄弟夫妇。姜家原租住着龟院儿的三间房,那会儿姜金昆他爹还在,姜金昆又刚娶了媳妇,加上几个帮工的本家,本来住得就不算宽敞。这一家三口来了,就更显得窄憋了。就因为这,我爷爷他们才觉得,自己不打算要的房,老姜家多半能要下来。

跟老姜家一商量,果不其然,姜金昆喯儿都没打就答应了买。不但答应,还知情达意,直跟我爷爷作揖:“您这是照应我,还让您费心,多谢了您呐!”

[二十四]

花太太让姜金昆噎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可第二天上午要办交割的时候,当着花太太的面儿,姜金昆又有点往后楸,话里话外的不想买了。我爷爷和我大爷问他怎么回事,他吭哧瘪肚的也没说出个道道来。花太太不乐意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笑,话说出来就不那么好听了:“哟,我说金昆大兄弟,昨儿不是说得好好儿的吗?是老爷子没应承还是您做不了秀芬的主啊?难不成大老爷们儿说话办事儿还赶不上我这老娘们儿?我昨儿说了一袋儿面一间房,今儿我要是涨到一袋儿半,您抽我嘴巴子。可您看您这儿,还带往回褪的,算怎么话儿说的呢?别是添人进口带来了外财怕露富吧,要不就是这院儿住不下您了,打算买别处的院子?没事儿啊大兄弟,您要说不要这房了,我这就踅摸买主去,都别为难。行吗大兄弟?”

花太太说的老爷子,当然指的是姜金昆他爹。实际上谁都明白,老爷子瘫炕上半年多了,不说话都流哈喇子,要说话,十句有八句听不懂,家里家外大事小情早就不做主了。秀芬是姜金昆新过门没几个月的老婆,法华寺那边菜农的女儿,老实巴交,绝不敢干涉她家爷们的事。花太太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虽然一个字也没明说,可谁都知道她叼住不撒嘴的是才来没几天的那一家三口。正定那边早就是解放区了,闹土改、分浮财、斗地主,北平城里也早有所闻。姜金昆他婶子年不年节不节的带着儿子儿媳妇从老家投奔这儿,别人猜也猜得出是怎么回事,多半就是老家待不住了跑出来的。那边是共产党的天下,穷人能待不住?能往外跑?

所以,这话算是捅着姜金昆的肺管子了,弄得姜金昆满脸的笑容立时变得比哭还难看,站在那儿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不过姜金昆毕竟是个买卖人,打个愣儿的工夫就回过神来,登时双手一抱,一个大哈腰:“不是这话花婶子,您老别上火。我没说不买了,我是觉乎着,王大爷也是一大家子人呢。住得好好儿的,一下子让出三间房来给我,成吗?王大爷尽着我买,那是王大爷心疼我。可我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把房占过来,是不是不大合适呢?刚才我就是犯这个嘀咕来着,放心吧您,这房不是我买就是我王大爷买,跟您不挨着,更耽误不了您远走高飞,您把心搁肚子里成吗?”

这话说得也是不卑不亢,绵里藏针,透着买卖人的精明。

言外之意,你说我婶子来得蹊跷,我还说你怕共产党来了挨枪子儿呢。我在河里,你也没站在干岸上。这半斤八两的事儿,甭跟我犯渍扭。

这话说得严丝合缝,听起来似乎是花太太没理了。我爷爷赶紧打圆场:“花太太您误会了,这事儿还真是赖我,上了几岁年纪,心迟嘴懒,没跟金昆说明白。我们家那几个伙计不是走了吗,我们小门小户的住不着这么多房子。金昆人口多,我昨儿跟他说,他说叫我回去跟孩子们商量好了再定。他这不也是等我的回话儿呢吗,是吧金昆?”

花太太本来让姜金昆噎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我爷爷一打圆场,她就坡下驴,打了个哈哈:“嗨,倒是商量好了再跟我说啊,这大早起的,闹了个驴唇没对上马嘴,咱都没看黄历吧,哈哈。那这么着,你们先商量着,我去看看老吕家是个什么章程。”

[二十五]

我就不信共产党来了就能为这两间房把咱拉到菜市口砍了头。

眼瞅着花太太扭搭扭搭奔了老吕家,我爷爷赶紧拉着姜金昆到一边,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姜金昆这才透了实底,闹了半天还真跟她婶子有点儿关系。原来,姜金昆也是觉得一袋儿白面一间房挺划算,我爷爷跟他一说,他想都没想就应了。可回家一叨咕,他婶子说,咱老家土改以前,村里也有几个富裕户赶三关似的卖地,价钱也便宜得不行。弄得好多苦扒苦曳半辈子也没置下几亩地的庄稼户逮着便宜似的买地。结果土改一来,卖地的没那些地了,成分下来了;刚买了地的,按人口一平均,够上地主的算地主,够上富农的算富农。一茬儿庄稼还没收呢,真金白银刚买来的地就被平分了。

这一现身说法,把本来就胆小怕事的姜金昆吓出一身白毛汗。有心打退堂鼓吧,可我爷爷的老面子也不是白给的,生意人就怕人说拉出屎来往回坐,他丢不起这人。咬牙闭眼买下来吧,他又心有不甘,觉着这是着了花太太的道儿,没来由地给这老骚婆子当了垫背的。所以,花太太一走,姜金昆赶紧实话实说,有心用他婶子的现身说法把我爷爷说得回心转意,两家都不买这房了才好呢。

【就这样,我爷爷买下了两间半房。我大爷、三叔,还有我爸爸,从此就住在这两间半房子里。】

我爷爷这人,心宽度量大。他一辈子就服一个理儿,不做亏心事,什么党来了也得给咱老百姓饭吃。所以,听了姜金昆一番分教,我爷爷哈哈一笑:“大侄子你多虑了,咱压根儿就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买下这房都不够咱宽宽敞敞住的,犯了谁的法?我就不信共产党来了就能为这两间房把咱拉到菜市口砍了头。”见姜金昆发愣,我爷爷接着将了他一军:“这么着大侄子,你今儿要说不要这房了,我就全接下来。可我钱不凑手,你得拆借我俩子儿,咱不能让那老婆子说出不受听的来。”

话说到这份儿上,姜金昆也没词儿了。不但没词儿,他还不愿意把钱借给我们家呢。所以他一咬牙一跺脚:“王大爷,您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共产党来了也不能让咱睡露天地儿吧。既然已经答应了买,咱临时变卦也是不大合适。这么着您看成不成,您这是五间房,昨儿您说给我三间,您留两间。我说咱一家一半,您人口也不少,多半间是半间,您说呢?”

就这样,我爷爷买下了两间半房。我大爷、三叔,还有我爸爸,从此就住在这两间半房子里。

[二十六]

鸡贼没耍好,倒把自个儿绕进去了。

花太太卖龟院儿的房子,卖得那是大张旗鼓。全院儿二十来间房,除了两间半当时没人住也没人买,还有一户人家明明住着也没买,余下的都卖出去了。

那两间半没人住的房子就是后来任老婆子那一间和孙大学问那一间半。这是后话。

那户没买房子的人家,就是周大勺周师傅家。要不怎么说周大勺这人各色呢,大伙儿都买房,他偏不买。因为他常年在街头摆摊卖吃食,接触的人多,也杂,消息就比较灵通吧。

花太太问他买不买房,他哼哼哈哈不说买也不说不买,拖着。

花太太着急,可她又不能天天盯着周大勺屁股后头问,就求告着吕老爷子,让老爷子帮着从中说和说和。吕老爷子一是古道热肠,二也是碍着情面,不辞辛苦跑到周大勺摆摊的地界儿跟他商量。周大勺见着吕老爷子倒是不敢怠慢,摆开架势要给老爷子盛碗炒肝尝尝。吕老爷子伸手拦住:“我就说句话,说完就走。”

“那您说。”

“一袋儿洋面一间房,你觉乎着划算不划算?”

“倒是不合贵,吕大爷您怎么说?”

“觉着合算,不如就买下来,比按月交房钱强多了吧?”

“一袋儿洋面贵是不贵,可您看我这稀松二五眼的买卖,能混个半饱儿就算烧高香了,我哪有闲钱买房呢您说。”

“噢,得,那就当我没说。我走了,别耽误你买卖。”

“吕大爷您慢走,您这是专门找我说这个来啦?我偷着问一句啊,咱院儿的房差不多都卖出去了吧?老街旧邻的,咱这边您不提是您的高义。可这成三破二的规矩花太太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吧,您可不能便宜了她。”

这话,可把吕老爷子气着了。敢情这周大勺还当我是来拉房纤的了。他脸色铁青回了家,发誓再也不管周家的事了。

周大勺把吕老爷子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背地里他还唱洋梆子甩闲篇:“不是说共产党这就打进来吗?您听这字号,共产党,那就是共产啊,什么都是大伙儿的。出永定门,您走不上半天儿就是共产党的地盘儿。扫听扫听去,好么,那边儿,越穷的人越吃香,没房?给你房,没地?给你地。你没媳妇,还给你发一个呢。”

虽然是背地里说,也总得有人听见啊。我爷爷好意劝他:

“别瞎咧咧,这话要让人听见给你报了官,还不得给你弄巡警阁子里蹲着去啊。”这话说得在理,周大勺不再大放厥词了,可他到底还是没买房。后来生子叔说他那叫耍鸡贼,他以为花太太一开溜就不回来了,这房他不买,照住,而且还是白住。

没承想,鸡贼没耍好,倒把自个儿绕进去了。买了房的,踏踏实实住着去了。周大勺可倒好,得按月交房租。

房租交给谁呢?这里面还有故事。

[二十七]

花太太把那三张房契摞在一块,叠整齐了,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花太太着急忙慌把能卖的房子卖了,各家各户换好了房契,可是剩下那没人住的两间半等于落在了半空。卖,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买主;不卖,这房当然还是她花太太的,可她人要走了,这房空着就是白空着了。还有周大勺家的那间,她也不能为了周大勺每个月那几个房钱就不走了。

这三间半房,扔了舍不得,不扔又没着落,就成了花太太的心病。她找我爷爷和吕老爷子商量,看有什么门路赶紧把房卖出去。因为这俩老头儿在她眼里是忠厚人,也没少出力帮着她张罗卖这座院儿里的房子。再一个,她也觉着王家和吕家都是人口多房子少,寻思着再动员动员,把剩下的房子卖给他们。可是两位老人家大眼瞪小眼,各人能力有限,推销房产,谁也没什么好主意。至于买房的事,那就更别提了。

那时候人心惶惶,什么买卖都不好做,像我们家那样能拿出一两袋白面的钱就已经很可以了。再往外掏,谁都没那个能力了。

俩老头,一个胖太太,大眼瞪小眼僵在那儿了。

花太太说:“您老二位都是生意人,经过见过的比我多,别是有主意不往外掏吧?”

我爷爷说:“不是这话,但分有辙,咱也不能叫您做这个难。”

吕老爷子说:“真有主意,我憋在肚子里也不能当窝窝头吃啊。”

花太太不言语了,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打她那小挎包里拿出那三张没出手的房契:“我这儿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您老二位应不应。”

“您说。”

俩老头盯着那三张房契,静等下文。

万没想到,花太太当着我爷爷和吕老爷子的面把那三张房契摞在一块,叠整齐了,嘶啦一声,给撕成了两半。

我爷爷和吕老爷子都吓了一跳,“怎么茬儿这是?花太太您这是赌气啊还是撒癔症呢?”

花太太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一手居然把两位老江湖都弄懵了,有几分得意,忍不住“咯咯咯”笑出了声。笑够了才说:

“我不能叫这几间破房绊住了腿啊,两位老大哥受累,帮我管着收房租成不成?咱四六开好算账,您二位拿四,我得六。我走了,我不还有个大侄女呢吗,她在海淀那边住着,挺老远的不方便老过来。咱这么着,您老二位受累给收着房租,我那大侄女半年一年地来一回,跟您老二位结账。”

我爷爷和吕老爷子当年就已经六十来岁了,也不好跟这么个女流之辈争竞什么。四六开就四六开,就这么当上了二房东。那撕开两半的房契,俩老头一人拿了一半。撕开,是为了让他们共同管理;拿在他们手里,是为了将来往外租房的时候有个凭证。

就冲这一点,不能不说花太太精明,想得够周到。

[二十八]

这棱子话一出口,生子犯了混,抄家伙就要跟周大勺干架。

前边说了,龟院儿的格局从天上看就是一只大乌龟,可实际上它的四边还是规规矩矩横平竖直的。大院坐南朝北,乌龟的脑袋是大门,圆圆的一个门洞。大门洞里门对门的也住着两户人家,可见这乌龟有多大了。大门后边是乌龟的脖子,这是比较细的部分,算是个过道儿。

乌龟有头有脚有肚子。中间一个大院,自然就是乌龟肚子,面积最大。有多大?我爸爸说,早年间往里运木材,往外拉棺材,院儿里进来一挂大牲口车,能在里边调头。不过到我记事儿的时候,各家各户门前窗下砌个煤池子,要不就圈块儿空地堆点儿乱七八糟使不上又舍不得扔的什物。还有人口多不够住的,直接扩出去盖房的。就这么着你占一块我圈一点,这院儿已经没那么敞亮了。可见那个年代就已经有了私搭乱建,不过是还没那么普遍。

说起私搭乱建,据说我们院儿打头的就是那个贪污犯周大勺。

周大勺是龟院儿最早的住户之一,可他成了院儿里第一个租房户。他甩咧子、不乐意,可他一点儿辙也没有。吕老爷子说了,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你再豪横,也不能白住人家房子。

周大勺从此按月交房租,院儿里的街坊邻居都觉着挺舒坦。由此可知,周大勺人缘儿不怎么样。我爸爸说,周婶过门儿的那天,老街坊们才头一回尝到周大勺做的炒肝包子。

倒不是谁跟他争那一口吃,说的就是他这份揿头拍子的死性劲儿。

周婶娘家姓孟,因为打小没上过学,所以也没个大名,在娘家的时候小名叫五玲儿。她爹常年在城里赶驴车拉脚,头解放那年,认识了在崇文门摆摊卖炒肝包子的周大勺。那时候的周大勺快三十了,光棍一个。五玲儿她爹看这小伙子人挺勤快,有手艺没拖累。他老孟家上辈子没积德,一口气生了七个丫头,到了儿也没个小子顶门户。丫头多了不值钱,于是托人说和,把五玲儿嫁给了周大勺。

周大勺住的原是龟院儿过道边上的一间耳房,耳房的后墙就是大院厕所的那个小院。周大勺成了家,有了孩子,一间房不够住的了。他也不跟谁商量,自个儿找了俩相好不错的,门前搭出半间棚子,青灰油毡,木头门窗,弄得挺像样;

又把后山墙掏开,打后边接出去半间房。这里出外进的,弄得大院儿不成格局了。

这是五十年代中期的事,那会儿生子上中学,看见周大勺家后山墙拱出半间屋子来,忍不住跟周大勺呛呛了几句,说这么一弄以后上茅房不方便了。周大勺说你甭管是上茅房还是上金銮殿,你横着走啊?谁都明白,横着走,那是螃蟹啊。

这棱子话一出口,生子犯了混,抄家伙就要跟周大勺干架。

吕老爷子出面给止住了,他老人家一句埋怨周大勺的话也没说,就是骂儿子不懂事,硬给压下了。

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明镜似的,周大勺这么公然私搭乱建扩大住房面积,住得窄憋是一回事,主要的就是因为他老觉着自己交房租是个吃亏的事儿。这么里出外进地接出来一间房,也算是撒撒邪火。用今天的话说,那是找找心理平衡。

不过除了生子叔以外,别人倒是也没说他什么。背地里吕老爷子说过,周家也是不容易,连着添人进口,那间房子屁股点儿大,你不让他接出一间半间的,这日子没法过。

凭良心说,周大勺接出来的房子也没怎么碍大事。虽说这么一来,通往厕所的道儿窄了一段,可少说也还有三尺宽,就是真横着走也能过去。

[二十九]

甭管吃什么吧,上桌吃饭的永远就他们爷仨。

除了“龟肚子”部分是一个大院之外,乌龟的四条腿分别是四个小院儿。左前爪的厕所就不说了,东北方向,相当于乌龟右前腿的部分住着郭家兄弟俩。郭家兄弟二人也是做帽子的,跟我们家算是同行。印象中这个院子里做帽子的得有三四家,比如吕家,王庆平家,等等。要不怎么后来好多人都成了建国帽厂的职工呢,那个厂最初就是公私合营,多少家小店铺凑一块儿办的。

乌龟头那家,房子坐东朝西,住着马老太太和她的儿子儿媳夫妇俩。这夫妇俩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孩,三代人一间房,也不知那时候是怎么住的。乌龟脖子那块儿就是老吕家,是两间西房。后来彪子叔结婚,他们家又搭出一间来,给生子叔住。由此看来,姜就是老的辣。吕老爷子当初为周大勺家扩大面积说了公道话,闹了半天这公道里面藏着私呢。你老周家往外搭房子,我可是通情达理没说什么;现在我也搭一间,谁还能说什么?这可真算得上是高瞻远瞩,老谋深算。

依着乌龟的形状看,我家就在这只乌龟的右后腿部位。

出大门进大门,我都要路过比别人家突出半间房的周大勺家。

天儿热的时候,他们家敞着门,挂着大半截竹帘子,我个儿小,不用猫腰就能瞅见他们家吃饭。地上一张小矮桌,周大勺大模大样叉着腿坐着,大喜和二喜俩小子一边一个也坐着,甭管吃什么吧,上桌吃饭的永远就他们爷仨。那么周婶和红芬红燕姐儿俩在哪儿吃饭呢?这是那年月我始终没弄明白的事儿。

周大勺出事前,我就不大喜欢他。那时候我小,也没个判别是非的标准,完全凭个人好恶。我之所以不喜欢他,就因为他不喜欢红芬姐,更不喜欢红燕。他那俩小子,从来没见过他动手打一下;可是对红芬姐俩,他动不动就是一巴掌。

他一打孩子,我妈就在家念叨:“也没见过这么当爸爸的,小子再淘气也不见他动一手指头,俩丫头生在他们老周家可是遭了罪了。”

我爸妈说这些也不避我们。何况一间屋子半间炕,想避也避不开啊。大人们一句半句的议论进了我的耳朵,要说没影响那是瞎话。所以,从小到大,直到我上了班,我跟周大勺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见面叫声叔,没多的话。

[三十]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里边的哩格楞他比谁都清楚。

没几天,传出消息,周大勺因为贪污盗窃,被弄了个大满贯——三年劳教。工厂来人通知周婶,说周大勺已经被开除了。这回周婶一声儿没哭,头都没抬。来人进了屋也没坐,说完了厂里的通知赶紧走了。

周大勺贪污的那些好东西,周家的大人孩子一口也没吃着。三十、初一,过年的正日子,他们一家五口是我们龟院儿的街坊们东家一把米西家一碗面接济着过来的。大年初二,女婿看老丈人的日子,周婶可能一是没心思,二也是回家以后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她硬着头皮没带着孩子们回娘家。

在那时候,这可是大违常理的事。所以,初三一大早起,周婶的爸爸孟老爷子骑着一辆破自行车,驮着个洋面口袋来了。

老头儿不放心啊,闺女家出了什么大事,过年都不露面呢?

老人家万没想到,还真是出了大事,塌天的事。

这孟老爷子车把式出身,说话膛音大,一进龟院儿的大门就扯开嗓子喊大喜子。街坊四邻都知道这是周大勺的老丈人来了,有出来问安拜年的,有躲在屋里假装不知道的,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老爷子这一来,周家又是一场热闹。

老爷子在院子里跟碰头遇见的街坊们说了几句拜年话,就被大喜、二喜一人搀一只胳膊弄屋里去了。果然,没一会儿,屋里就再度传出大人孩子们乱成一团的哭声。

街坊们当中,有自己觉得过得着的、岁数大点儿的赶紧进屋去劝;年轻的、自以为不相干的人们就各自站在远处瞧热闹。我爸和我妈属于站在门口没进屋的,屋里地方小,也盛不下那么多人。我蔫溜着凑过去往里瞅,看见孟老爷子坐在炕上,双泪长流,膝盖上坐着红燕,一只手搂着二喜:“什么都甭说了,不懂四六的玩意儿,丢人啊!这不往枪口上撞吗,赶上这年景,大人怎么都好说,孩子都小呢,业障啊!”

围着的街坊们也只有叹息的份儿,赶上这种事儿,没法劝啊。

正热闹呢,吕老爷子分开众人进了屋,双手抱拳,冲着孟老爷子躬身一揖;“孟兄,他们小两口办事那年咱俩盘过年庚,您属马我属猴,您大着我两岁,我这儿给你拜个年。”

孟老爷子赶紧起身还礼,嘴里说着:“您看这怎么话儿说的,屋子窄憋,也没个坐处。大喜子,给你吕爷爷搬个坐杌去。”

吕满堂赶紧摆手阻止:“甭张罗,我就几句话,说了就走。”他看看周家母子,又打量一圈屋里:“孟兄,这事儿已然出了,咱就不掰扯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孟老爷子拉车赶脚,城里城外混了这么多年,也是个场面人,当然听得出吕老爷子这话的意思。这个事儿还真是有那么个痒痒劲儿,没法摆到桌面上掰扯。周大勺出事的经过,厂里人们早就添油加醋当故事一样说得再详细不过了。徐宝力受生子的挑唆把周大勺的帽子薅下来,这才引出了这件贪污盗窃的案子。生子是玩阴的了,这一点谁都明白,吕老爷子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里边的哩格儿楞他比谁都清楚。可问题是,你周大勺也确实贪污盗窃公家财产了。

出了事你怪人家揭发了你,那也只能在心里记恨,明面上你没资格埋怨谁。吕老爷子上来就把这话交代明白了,甭管我们家生子多么不地道,这会儿也不是埋怨他的时候。

[三十一]

孟老爷子热脸热肠地往外送,听见这话,脸一沉,转身回屋了。

孟老爷子比谁都明白,这当口就是把生子的腿打折了,也丝毫改变不了自家女婿下了监牢大狱的事实。他更明白,吕老爷子是个讲究人儿,不至于为了解脱自己的儿子巴巴地来说这个。女婿住了狱,女儿一家好几口还得活。在这院儿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吕满堂。所以他不顾吕满堂的再三推辞,强拉着这位吕家掌门人坐在大喜子搬来的杌凳上:“兄弟,您既然叫我一声哥,那我就攀个大。”见吕满堂直点头,他才接着说:“家里出了这丢人的事儿,让老街旧邻的笑话了。脚上的泡是自个儿走出来的,咱谁也怨不着。哥哥我今儿就求您一件事,看在我这丫头还算老实本分的份儿上,有个大事小情的,您多照应,各位高邻也多照应!”他站起身,冲着吕满堂一抱拳,又转身对着屋里屋外的邻居们作了个罗圈揖,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吕满堂也赶紧起身回礼,满应满许地答应着孟老爷子的托付。场面话说完了,赶紧话头一转,打问孟老爷子这趟进城是怎么来的。孟老爷子的回话还没落地,吕满堂嘴里说着“进城一趟不易,好歹吃了饭再走”,赶紧趁势告辞。孟老爷子伸手拦住,回身从洋面口袋里捧了一捧生栗子,说是老三女婿家在房山,过年弄这么点儿东西哄孩子嘴的,硬要塞给吕满堂。吕满堂死活不要,俩人打架似的推让了半天,吕满堂才摘刺儿似的从孟老爷子手里拿了三五个栗子,一叠声说着“尝尝就得、尝尝就得”,逃一般从周家出来。

孟老爷子跟在后边说着挽留的客套话,打算着多送这位高邻几步。吕满堂出了门,迎面看见了我,一猫腰,把那几个栗子塞我手里,说:“得,正好,哄孩子嘴了。”

孟老爷子热脸热肠地往外送,听见这话,脸一沉,转身回屋了。

我拿着那几个栗子喜不自禁,被我爸爸牵着手回了家。

回家关好了屋门,我爸爸跟我妈说,这俩老爷子,客客气气的就斗上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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