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父母早早拜完年,回到家时天还没亮,和衣躺了一会儿便起床,准备中午的新年宴。
爷爷家供奉家堂,叔叔婶子忙着接待来来去去拜年的亲戚,也无法过来帮忙。
中午的家宴空前丰盛,爷爷在叔叔的搀扶下入座,其他人围坐在下首。只有自己家人,父母也放松许多。
幼聪看着一桌子菜,见没做他爱吃的豆腐汆丸子,把筷子拍到桌上,赌气不吃饭了,一家老小哄不下来。
饭后陆陆续续有上门来拜访的亲友,在堂屋里吸烟喝茶,幼聪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幼青幼白两姐妹在自己房间闲话。
“出去走走?”幼青对埋头摆弄收音机的幼白说。
“去哪?河边?”幼白说罢已经抓起外套站起来。姐妹俩悄悄出门,在巷口正遇到串门回来的大嫚二嫚和三嫚。
“过年好!”大家相互祝福。
“你们没去拜年?”三嫚好奇姐妹俩此刻从家里出来。
“没!”幼青笑道,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不愿意去拜年了。
“上学了都不用磕头拜年了吗?眼里还有长辈吗?”二嫚觉得稀奇,虽在外地打工,但回家来还是越不过家里的规矩,说这话多少带了酸味。如果这样的闲话,酸话传开来,对于一个要在此地成长嫁人讨生活的女孩来说,目无尊长的名声罩着,在望城也很难混下去了吧。
“敬不敬尊长看得是心意,面子功夫做足了心里不恭敬也不见的是真孝敬!”幼白呛二嫚一句。
“姑姑们回头见!我们这就去拜年!”幼青跟三嫚摆手,拉着幼白出了巷子。价值观不同,也犯不着掰扯。
姐妹俩捡人少的路走,以免再遇到熟人,再论证一番磕头拜年与儿孙孝义的关系。到西河河堤上,姐妹俩慢慢溜达,看河道冰封,姐妹俩到河里玩冰。
姐妹俩像小时候一样,交替着用围巾拉着对方,在冰上转圈。一不留神,两个人都人仰马翻,甩出去很远。
两个人坐在冰上笑成一团。幼青心想,新年快乐!新年里希望幼白继续开心,自己心想事成。
傍晚,估计家里的客人也该散了,姐妹俩才返回,一前一后进了院门。
此时梁康正巧出门,见到跟在幼白身后进门的幼青。
“新年好!”梁康第一次主动跟幼青打招呼。
“新年好!”幼青转身看着他,不冷不热地说,心里嘀咕好什么,差点被你给害了!
梁康看她的表情,竟笑出声来,挥着手走远了。幼青侧目,这人是魔怔了吗?怎么画风突然变成这样?
初二的家宴只有一家四口,却有满满一桌菜。父亲坐在左侧,母亲做右侧,父亲给母亲和自己倒满一杯白酒,幼青给姐姐和自己倒满杯香槟,一家人举杯,开开心心坐在一起吃年饭。
午饭后,鞭炮声四起,父母也收拾了鞭炮烟花出门,到爷爷家附近的大路边上与爷爷叔叔们汇合,发钱粮送家堂,这个年才算过完了。
走上大街,一路望去,烟花四起,鞭炮皮乱飞,路两旁挤满了人,欢天喜地地欢送祖宗牌位在火纸堆里化为乌有,纸灰一团一团在火苗上空升腾,越高越吉利。
望城这样的习俗也很特别,家家并非常年供奉祖宗牌位,只在年底摆起供桌,供奉起临时用黄纸誊写下的祖宗牌位,一应贡品安自家财力喜好置办。初二下午,将祖宗牌位连同给祖宗的纸钱一起烧掉,算是送祖宗重回天上了。
傍晚,鞭炮声渐渐安静下来,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却不见少,多是些围观的吃瓜群众,年轻小伙迎接未过门的媳妇到准婆家过五麻日,有接走姑娘,有迎来姑娘的,总之能见到各家待嫁的姑娘。
说起这正月初五的五麻日,与别处破五的习俗不同,无关财神穷神,只与女孩息息相关,事事围绕着女孩,更像这一地区的女儿节。这一天,女孩不扫地,不梳头,不动针线,不洗衣服,一切劳作免除。
被准婆家接来的准媳妇,大多年龄不大,却享受着可能是一生最高规格的待遇,从定亲开始,每年接来过五麻日,宗亲各家轮流宴请坐上首,作陪的都是各家里没出嫁的女孩子,男人、长辈都成了打杂的、跑腿的、做饭的。年年如此,直到嫁过门来。
原本是初四下午才接新媳妇,后来为了彰显对新媳妇的重视,各家都往前提时间,从初四提到初三,从初三提到初二,到送家堂已经是极限了,新媳妇和面子再重要也越不过祖宗礼法。
送完家堂,大娘就来家里请幼青幼白姐妹俩陪新媳妇吃饭。大娘在宗亲里最有威望,为人也公正和善,母亲不好拂了大娘的面子,虽幼白不愿出门,便应了让幼青去作陪。
幼青出门时刚巧遇上杨二奶奶一家簇拥着一个中年人和大嫚上了巷口的一辆小汽车。
杨二奶奶本想闭门不出,没想到大嫚在城市自己谈的新对象也入乡随俗般来请大嫚,还是开着自家小汽车来的,在望城这小地方引起了轰动。虽然两个人年龄相差大了不少,但对方的经济实力仍然让很多人眼红。
杨二奶奶一边得意地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忘不了数落二嫚连带着编排梁家。
“瞧瞧人家这条件还知道入乡随俗,就那要家底儿没家底儿要人品没人品的穷酸相还挑三拣四,给脸都不要了……”杨二奶奶望着梁家紧闭的大门喷口水。
这话如此不堪入耳,幼青都有点听不下去了,自己穿来至今,从未见梁康行事有越矩的地方,相反的,虽住对门,即使被请来帮秋忙,他也从未跨进自家院子半步,如此男女之防在望城的标准下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杨二奶奶,大过年的,回去吧,二姑姑漂亮能干还找不到称心的婆家吗?吆喝地人尽皆知对二姑姑也不好呀!”幼青拉着杨二奶奶送回院里去,杨二奶奶家的猫见幼青进门,嗖嗖爬上屋梁,坐到了房顶,小心地打量着幼青,估计怕被幼青打吧。
“幼青!进屋来坐坐聊一会儿!”三嫚见幼青进院来,跑出堂屋。
“不了,还要去大娘家陪新媳妇吃晚饭!”幼青推辞,却是把三嫚拉过来,在三嫚耳边嘀咕两句。
来到大娘家里时,新媳妇,叔伯家的姊妹们都已入座。大娘见幼青一人过来了,并未表露不高兴,幼白脾气个性在宗亲里是出了名的,幼白真来了她还担心招架不了呢。
“快,幼青屋里上桌!”大娘将幼青引到桌前坐下,给新媳妇介绍一番便退出了房间。
一群半大姑娘守着一桌子菜,不知道如何开场。
小媳妇十七八岁,比堂兄小了两三岁,两前年就与堂兄定了亲,是在座的女孩里年龄最大的了。如此花样年纪,本该在学校读书,却早早订婚,沿袭着上一代人的生活。
“姐妹们,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都别拘着,动筷子吧!”新媳妇倒是熟门熟路,大方得很,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成熟老练。她拿起筷子,在鱼盘里夹了一下,其他的小姑娘才纷纷拿起筷子,年龄大一点的也照着大人的嘱咐,劝酒陪说话。
幼青和几个年龄小的只管在下首吃着附和着即可。
一直陪到撤了饭桌,跟新媳妇聊天聊到媳妇犯困了才放各家女孩回家。
幼青一个人走在街上,胆小怕黑的毛病又犯了。穿街过巷,没有路灯,只能凭着来时的记忆摸索着走。
快走到二奶奶家老宅时,忽然闪出一个人来,看不清脸,手里拎着一样东西。开始幼青并未多想,在心里安慰自己望城民风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常态,坏人更是稀罕。
走近了,那人稍微一顿,竟将手里的东西轮过来。多亏幼青躲闪及时,不然直接爆头也未可知。
一击不中,又来一击。
“你是谁!”幼青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喊,更是希望能引起路人注意。
“我是谁你不知道!今天不拿你半条命我就咽不下这口气!”那人开口,幼青似曾听过这个声音。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肩膀被重重的敲了一棍,幼青差点扑倒在地。
“她妈的还挺能打!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那人又开口,把她赶到二奶奶家的死胡同里,如果二奶奶在世,一开门就能将她拉进院子,救她逃出生天,而此时二奶奶家空无一人,大门紧闭,院里无比黑暗。
“跑啊?我看你往哪里跑?”那人逼近。幼青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是刘猴儿!以刘家的势力和一向跋扈的做派,也难为他忍了着么久。
“刘猴儿,你想干什么?”幼青提高嗓门,但愿有人能听到啊,自己的声音好像被黑暗吞没了,消失在无形中。
“哼哼,你说呢?”刘猴狞笑着靠过来,又抡起了棍子。幼青肩膀,腿上各吃了一记,此时疼得已无躲闪之力,心想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扑通一声,刘猴儿连人带棍子扑倒在地上,身后立着一个高出一头的身影。
刘猴儿连滚带爬起身,想溜走。那人不说话,捡起地上的棍子抡了过去,刘猴儿应声倒地,抱着腿嗷嗷哭叫。
那人不再理会,走到幼青身边,半扶半拎着她快步走出巷子,走向幼青家的方向。
“梁康!”幼青不用看,单凭气场也知道是他。
“嗯!没事了?”梁康这才放下她,刚一放手,幼青软绵绵倒下去,他赶紧又伸手扶住,把她背起来。
“不知道,估计胳膊腿都断了吧!”幼青有气无力地说,忽然想起小时候伤筋动骨都有二奶奶在身边医治,今晚竟在二奶奶门口受伤,眼泪竟啪嗒啪嗒掉下来。
“我带你去卫生室!”他改变方向,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