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说笑着,吃完早饭已经九点多了。
耀眼的阳光照进院子里,热气慢慢蒸腾起来,炙热中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火红的花更是恣意怒放,盆里的植物却几乎垂下叶片锁成一团。
幼白回房间继续宅着听收音机写作业,幼青则对这里,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她走上台阶,轻轻抚摸着台阶上每一个花盆,每一片叶子,在她的记忆里,它们每一盆都有自己的故事。
登上露台,脚下的地面平整没有任何开裂的痕迹,右侧临街,迎面是门楼。
明明就在昨天,她小心得走上露台,门楼的门窗破旧不堪,玻璃摇摇欲坠,门并没有上锁,方正的房间里零星得散落着几样杂物。
而此时,门楼上刷着油亮的绿漆,门窗都敞开着,在通风。门楼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袋一袋的小麦,旁边堆放着晾晒小麦用的工具。
露台东边,厨房的上面,母亲砌成了一个方形的小菜园,里面种着一畦韭菜,一架芸豆,还有一畦油菜,午饭就吃它们了。
幼青在露台上转了一圈,在临街的花墙边驻足,对面的院子尽收眼底,这是梁康家。
对面这栋房子老旧许多,但格局几乎一致,不同的是对面的门楼只是个没有围墙只具装饰性的阁楼,没法存放东西更称不上是一个房间。
院子顶上搭着葡萄架,葡萄架盖住了大半个院子,葡萄藤蔓爬上露台,快要爬上屋顶了。露台西侧,同样砌成了一个方形的小菜园,里面种着些时令蔬菜。
露台临街的一面修了半圈花墙,半米高的花墙做成不一样的花样。
“信不信我会杀了你!”记忆里,那个少年就站在那花墙边怨愤难遏。
“呵,那就试试看!”女孩冷冷得看着从对面飞来的瓦片坠落在街上,碎成几块。
试想当年十六七岁的梁康,血气方刚,隔着短短几米的街道怎么可能打不到她呢。
越过这个院落,放眼向西望去,西河像个安静的女孩子,缓缓流淌着,从一个长长的石板桥下穿过,静静地流向远方。
北面是一片田野,油绿的玉米地延伸到远处。地平线之上是远远的小山,其实是矮矮的丘陵,高低起伏,连绵不断。
“望城,我回来啦!”幼青有点小激动。
穿来这里之前一天,自己独自开车回到家乡望城,放眼望去是一派陌生景象。
记忆中,望城中心路两旁油绿的田野,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各式各样的房屋。甚至路边壕沟也被填平,拓宽出来的土地也建满了各式商铺。
记忆中望城中心路横穿小镇闹市,穿过油绿的田野,一路向北,跨过两条河,延伸到北岭之北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中。记忆中的中心路宽大气派,是望城最繁忙的干道,婚丧嫁娶但凡办的讲究些的,都得到中心路上转过一圈才算。
而就在那一刻,幼青她却发现,中心路是如此之窄,窄到只能勉强错开两辆车,远远得成了新建商业街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
沿街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满目都是陌生的建筑,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新开发的社区,巨额投资的公园,人们渐渐习惯了去买而不是去种植,爱上了去超市而不再去集市。大家所谈所想所行是完全陌生的。
看到望城变得陌生后,幼青怅然若失,而此刻站在露台上远眺的她,像找回了心爱的宝物般大为畅快。
楼下的幼白闻声打了个激灵,“这是怎么了,二青又抽了吗?”
“别在那犯二了,趁着现在还不太热,快去买豆腐乳!”幼白对楼上的幼青说。
幼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院子里,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碗,另一手半握着挡在眼前,抬头望着幼青。
幼白身穿一件浅蓝色的宽松连衣裙,明明是一件睡衣,却生生被她穿出了时尚大牌的赶脚。
“大小姐!,能不能自己的事自己做啊!”幼青应声下楼,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记忆里的幼白郁郁寡欢,大概与父母之间的问题脱不了干系!此时父母的矛盾还没激化,幼白还是幼时那副任性并快乐的模样。幼白的开心时光,幼青希望能多一天也是好的。
“什么都要我动手,还要你这个妹妹干什么!”幼白将小碗和五毛钱塞到幼青手里,一脸得意地回屋去了。
幼青端着小碗,撅着嘴走出院子,正好遇上对门的梁姨要出门。
梁姨推着自行车在前,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跟在身后,那是梁静,梁康的妹妹,肤色白净,身形瘦弱,大眼睛忽闪忽闪,真是个少见的小美女,电视剧里那些看一眼就能让男主惦记一辈子的人大概就长这样吧。
“梁姨早,要出门呢?”幼青走上前主动打招呼。
梁姨和梁静都一惊,顿住了脚步,两家何时如此熟络了。
梁姨并非望城人,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寄住在望城亲戚家这座老房子里。几年前,梁康父亲死于非命,竟仅仅因为梁姨一句话。
原来年轻时的梁姨生的美丽动人,经常受人骚扰,梁康父亲却是个老实人,对此也无可无奈何。
一天,一个同村的糙男人凑到她跟前说,以后跟着我过吧。她恼羞成怒没好气得随口说了一句“等我男人死了吧”,谁知那人当了真,竟把梁康父亲给打死了。
后来那人被判了死刑,而梁康和母亲及妹妹也被奶奶叔伯们当成丧门星给轰了出来,什么田地宅院积蓄一分一毫都想都别想。梁家人说的明白,留下孩子有多远滚多远,要么就以死谢罪吧。
梁姨怎么忍心丢下孩子,后来走投无路的他们,远走至望城,借住在娘家亲戚的这个老宅子里。
梁姨姓什么没有人计较,只知道儿女梁康梁静姓梁,便称其为梁姨。
在民风传统的望城,以刘沈田张四大家姓居多,逢人便是叔伯婶嫂,能论起辈份来,“姨”这个称呼多少带了些生分,时不时提醒别人他们是外来户,梁姨他们也很有分寸,很少与人往来。
“哎,哎,出门,出一趟门!”梁姨紧张地答到,推着自行车走出巷子,梁静紧紧跟着,走到巷口,还偷偷转头瞄了一眼幼青。
幼青暗想:幼年的自己大概不会主动跟她们打招呼的吧。不免提醒自己下次要注意言行,毕竟十来岁的孩子表现得太老成未免太过诡异了。
刚才见到的梁静,是如此安静瘦弱的女孩,肤色白净,不像此时的幼青,天天调皮捣蛋不着家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倒也看着皮实。梁静的样子更像幼白,那是长时间宅屋里才会有的肤色。这么个人当年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南河并溺水?尤其是在汛期,家家都会把孩子看得牢牢的时候。
幼青思索着,以后要多接触才是。如果找到原因,能否阻止溺水的发生呢?
巷子两旁是一排白杨树,各家的都粗细不等。梁姨门前则是种着一棵老榆树,巨大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半个巷子,斑驳的树影让巷子里多了些许凉爽,然而这个季节,树上正在落吊死鬼,一个个藏着虫子的小包从树上垂挂下来,走路一不小心就撞身上了,更没有人在树下乘凉了。
巷口两边分别立着一块石头,长辈们说是旧社会地主门前的下马石,后来被埋在巷子口,多是大人孩子歇脚乘凉的去处。
记忆里,靠做豆腐为生的梁姨,每次从磨坊挑回豆浆都会在此歇脚。那次碰巧遇到出差归来的父亲,父亲只是在此帮了一把手,便有了后续无休止的各种剧情。
幼青边走边盘算着,以后每次父亲出差回家之际,要不要在巷口等着他,不给他当热心隔壁老王的机会呢。
幼青拐出巷子来到街上,梁姨骑车载着梁静,母女俩的车子已经走出很远了。
而另一个巷子里一个人探头探脑,望着母女远去的方向,见有人来,便缩回头去不见了踪影。
这人不是刘大叔家的小儿子刘猴儿嘛,鬼鬼祟祟地要干什么呢?
二十来岁的人,整天游手好闲,油头粉面,招猫逗狗的主,上一世不知为何被打断了腿,一直没娶到老婆,快四十岁时因为偷窃被抓了进去。
升斗小民惯会攀高踩低,欺软怕硬,这种泼皮更甚,不知道这小子在琢磨什么坏事呢。
沿街走十分钟就到了沈兰家的小卖部。
幼青走进门,见一个长长的柜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是玲琅满目的小商品。一个身量不高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啪啪啪啪地打着算盘。
这人正是沈兰的父亲。
“叔,我买豆腐乳!”幼青开门见山,这才符合这个年龄幼青的中二人设。
“吆,是幼青呢,快来!”他招着手走到柜台另一头。那边柜台台面上放着一个小缸,用木头盖子盖着。
他熟练地打开盖子,拿起一双长筷子伸到缸里。
见幼青伸过小碗,又递上五毛钱,他便从缸里一块一块夹出三块豆腐乳放进碗里,停顿了一下,又夹出一块放进碗里。
“再送你一块哈!”他原本就小的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了一条缝。
“谢谢叔!”幼青欣然接受,她记得沈大叔精于算计,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尤其喜欢嘴上卖便宜。
幼青端着碗刚要出门,被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给叫住了。
“幼青等等!”一个女孩从内室掀开帘子走到柜台边,趴到柜台上跟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