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竖着杆子，高高挑起一盏灯，照亮进村的石桥。从前村民们曾挖了河道，绕过村口，为引北头活水灌溉农田。现在不是春忙时节，闸口早就落下，河道的水也已卸走。而长老亲自带着村民们，在下面不知忙些什么。
等邹四端二人走近，长老爬出河道，满手污泥地捏了捏邹四端的脸，道：“你小子……身上没再缺零件吧？肚子饿了没？总营那里有大锅饭吃，你们去吧。”
长老的话提醒了老张。
“你先去吃饭，吃完就给我滚蛋。”老张警告了邹四端，又向长老道，“我去照顾老娘，回来再干活。”
“不急，你去吧。”
长老目送老张走远，回头冲邹四端笑道：“他要你逃命对不对？”
邹四端露出苦笑。
“怎么，你还真打算留在这杀贼？”长老有些意外，他老人家眼光毒辣，一早就看出邹四端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与村子共存亡的志向。而且这孩子，说的好听点，浑身都是‘城里人’的气息，与这山村确实格格不入。
邹四端佯作正色道：“我身受村子栽培，大恩大德，岂有不报之理，纵然粉身碎骨，又有何憾？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男子汉顶天立地，但求问心无愧……”好在这世上也有诗词，也有孔孟，他没头没脑地吟了通，以此剖白心迹。
长老不由笑道：“真是个小王八蛋，去吧，吃饭去。”
“哎，我先去啦。”
邹四端小跑走了。他知道，长老是默认他暂且算村子一员了。
大棚外还有几个小的凉棚，果然是大锅饭、流水席，现还有人吃。邹四端随便坐在一张桌前，馒头稀粥，吃得津津有味。但分明还有肉香，只是不见上桌，于是问道：“大嫂，我要吃肉，有没有？”
大嫂道：“哪有给你的肉吃。”她一努嘴，指着大棚里，说：“恩人们还不够呐。”
邹四端心头不乐，他们住在山中，各种兽肉是只管取用，绝没有不够的。无非大嫂们撒谎蒙他。而且他瞧得清楚，那边灶台上扣着好几盆，里面肯定是肉，八成是给她们自家留着的，不乐意便宜自己这个残废罢了。
“哼！”邹四端冷哼一声，忽觉得粥也不香，馒头也不甜了。“你们不给我，我还不稀得吃了。”邹四端赌气地想，“等我帮你们杀退贼人，叫你们天天给我做肉吃。现在且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正要离席，便听大棚里，有人说道：“师父，让我去吧，我一定办好！”
是秦知玹的声音。
他苦苦哀求，语态近乎是撒娇。
邹四端噗地一笑，暗想，原来你还有这么一副样子，难为你在我面前装得跟世外高人似的。
忽地心里一动，他们在商量什么？难道要对贼人动手了？
“此遭要显雷霆手段，诛灭一寨，你岁数太小……”乔老先生缓言劝着，想起用岁数小推脱，徒儿还不服，就又加了句：“你的衣服里虽然有武装材质，但你的刀没有，普通刀刃，用来砍战士，殊为不利，所以你还是留下吧。”
秦知玹听了也无法反驳。他暗恼之前过得太挥霍，怎么没留些钱，买几件有武装材质的兵器。目光看到白琮玉身上，心里叹道，哎，早知道我也偷一件武装出来，我有如此利器，想必师父也不会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白琮玉忽然看向他，幽幽笑道：“怎么，你也想要我的武装？”
秦知玹陡然一寒，忙道：“没有没有！我、我……我没有！”
“没有没有，我、我没有！”田二祚学了一遍，尖笑道：“老白，你可吓到秦小先生啦。”
秦知玹脸色通红，对田二祚怒目不已。白琮玉手段诡异，用武装线杀伤敌人，常常是伸伸手指，就把人切成碎块，他对这人的确有些犯怵。田二祚根本不知道白琮玉的可怕，秦知玹心想，等你真犯在白琮玉手上，让他伸指头一指，到时你可别吓得尿裤子！
乔老先生道：“白老弟，辛苦你带着三位战士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田二祚就嚷道：“我我我，一定要有我！我这铁棒里有武装材质，称得上是神兵！”段老大闷声道：“我也去，但我没有趁手的兵器……”
束着马尾的战士犹豫道：“我使得是双刀，借给你一把也成——但是，我也得跟去！兵器是战士命脉，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白琮玉对谁去都不关心，见凑足了三个，就随意道：“行了，你们三位随我走一趟吧。”
乔老先生笑道：“有你们三位我就更放心了。不过山路艰难，我们虽然不怕，但也要有个向导才行……”说到这，他抬头望向大棚外，道，“小朋友，你来做这个向导，如何啊？”
邹四端才走到门口，刚要毛遂自荐，就先被乔老先生叫破。他顺势跑进来，笑道：“好啊，山路嘛，我熟。”他其实并不熟，但跟老张进过几次山，知道怎么辨认方向，总不会迷了路。
见他进来，有知情的战士，脸色就冷了许多。这份冷意不是冲他，而是冲那个册子。有那册子在，他们总觉得面前的邹四端，其实已经是一具尸骸，这种强烈感受到生命消亡的异感，并不那么让人愉悦。
邹四端虽然对他们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是个残废，什么样的冷眼没尝过？如今只是毛毛雨罢了。
他见圆桌上置满菜肴，虽然是残羹剩菜，但样子很诱人，就叫道：“这多浪费啊，你们吃完了吧，那……”
乔老先生笑道：“再叫拿些饭菜就是。”秦知玹应命去了，端回来一大盆。邹四端瞧得清楚，恰恰是大嫂刚才藏的那盆。他一乐，但想起老张随时会出来，被老张知道自己要做向导，那可遭啦，也就顾不上什么滋味，囫囵吃个半饱，道：“好了，咱们走吧。”
他没想过自己这个口气，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毕竟战士们行动，哪里容得他说什么时候走。但战士们只是默默看着他，态度虽有些冷，却没有任何讥诮之色。甚至，邹四端自己看来，莫名觉得他们是在……忌惮自己？
乔老先生笑道：“好，那我们就在此，等候各位的好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