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未满六十岁就算壮丁，凡壮丁都有作战的职责，总数也有百多人，此刻多半都在秦知玹手下看守村口。乔老先生听完诸人回报，心想经过今夜这么一吓，贼人们就算还有点怀疑，短时间绝不敢轻举妄动。
因道：“接下来几天，咱们要倒班赶夜地，把箭头打制好。今晚是最安全的一晚，咱们不妨乐这一晚。接下来，怕要辛苦下大家，谁都不要合眼了。”
好在村民们多半都有战士潜能，撑个四五天不睡，并不算什么大事。普通村民则只好尽量少睡些。村民们知道过了今晚，就要和贼人决一死战，对宴席的准备就更加热烈起来。
乔老先生又道：“咱们既然办宴席，就不要遮遮掩掩，干脆到村外去办，让贼人们看看咱们的热闹。”
众战士一笑，都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段老大目光一瞥，看向长老，那时虽在混战，他还是注意到了长老，对其虚虚实实的战斗风格，颇感讶异。此时听到乔老先生所说，也是虚实相映的计策，深觉人果然是越活越精，越老越滑的。
谁也不知段老大闷葫芦似的汉子，心里竟有这些腹诽。
宴席摆在村口，数百村民齐坐。
战士们独处一席，长老作陪，席上大盆装的大肉大骨，品相既豪，调味也佳，吃起来自然痛快，更难得是红土大米，蒸得三大盆，米香四溢，几乎盖过了肉香。
长老为战士们分盛，自己也盛了小碗，笑道：“老朽也沾上诸位恩人的光，吃得这小半碗。否则一年就那么多，等到过年时，每家才分到两三斤。”
听到长老这么说，战士们不禁奇怪，这村里纯净的红土就有三十亩，每年所能产出的大米不下二万四千斤，按理村民们不至于不够分，以至连长老都吃不到。
田二祚嬉笑道：“长老你净扯谎，给我们作出紧巴巴的样子来，让我们心软是不是？可是我们心不软，而且硬得很，你们村里这些大米，可说好都归了我们啦，不许反悔！”
长老忙道：“不反悔，不反悔……”
乔老先生心想，红土大米就算要卖掉，光是找可靠的买家就有难度，村民们又怎能应付呢？然而这些事如果问起来，难免有觊觎的嫌疑，因此岔开话题，道：“咱们接受村民招募，说的条件只是供应餐饭，村里招待的很好，我们很满足。特别是这酱大骨——好极！”
说着夹起一块骨棒，撩起长须，吸食骨髓，只觉得齿颊留香。
其他战士们也都点头。
这两天红土大米，战士们顿顿都吃，并不觉得怎么稀罕。除了段老大因为身上有伤，吃下红土大米时，能够感觉到体内痼疾祛除的爽感，对其他战士而言，红土大米也只跟普通大米无二。只有这骨棒，城里是吃不到的，当真醇香无比。
秦知玹不爱吃肉，但听到师父喜欢，也忙赞道：“好极好极！其实酱大骨是北国特产，但就是在北国，也只有三家老号能吃到这么好的大骨棒。”
田二祚咂摸嘴道：“有肉无酒，也就吃个意思吧，又好什么了？酒肉酒肉，酒跟肉一旦分家，要么寡饮，要么糊口，都没啥滋味。”
秦知玹暗里撇嘴，觉得这家伙胡说八道。
然而乔老先生眼中闪过惊喜，道：“田兄弟还懂酒么？”
不止乔老先生，小马尾段老大，也是一挑眉，看向田二祚，颇有些意外。
田二祚轻轻拍案道：“唉，无酒之席，没趣没趣，我先撤啦。”
说着，却并没起身。偷眼向长老看去，暗想老家伙说的‘招待’，该请出来吧？
长老却没看他，而起身招手道：“快来！”
正有六七个村民，一人抱着一瓮走来。
尚未接近，田二祚已跳脚叫道：“好酒好酒！”迎上前去，急忙忙揭开来，瞬时间酒香四溢，又好似银泉乍迸，仿佛凭空带来水汽，叫人满面清凉。
田二祚一张脸涨得通红，就要伸手入瓮。乔老先生虽也惊讶这酒香的奇异，但立即回过神来，掷去一根竹筷，打开田二祚的手，笑骂道：“用你那脏手伸进去，别人还喝不喝？”
田二祚连连道：“对对，不能糟蹋了酒。”便取过一只碗，压着瓮倒满奶乳似的酒液，一饮而尽，长吁道：“好酒！好酒！”
长老面有得色，道：“这是咱们自酿的米酒，招待诸位，还略微拿得出手。”
乔老先生道：“红土大米酿成的米酒？”
长老道：“是。”
“好，好。”乔老先生笑道，“今晚不必顾虑许多，咱们吃喝尽兴！”便叫这些酒散与村民，战士们只留下一瓮也就够了。
田二祚叫道：“有酒有肉才是欢宴！”当即引吭高歌。他音色竟然不错，调子又简单，唱了两段人家就记熟了，跟他和了起来。村里青年男女，和歌而舞。
老张惦记着老娘，虽然已托了人照看，但这里欢宴，让老娘一个独处，未免心里不安，又想老娘平时只能吃些极稀的米粥，现下有这么好的酒，不拿去孝敬，实在不像话。于是藏了一瓷缸米酒，偷偷离席而去。
这种事老张第一回做，与他性子不合，不免慌张，低着头跑，对什么也不敢多看。直到村东某户人家，从窗玻璃外一探，里面炕头上躺着的正是老娘。
忙进去笑道：“老娘，给你带好东西啦。”
屋里开着灯，老娘见到他，眼睛里一笑。
这笑意虽不见于容颜，但比之旁人喜形于色，都要鲜活灵动十倍。
“是酒。”老张拿出瓷缸，“你喝不喝？”
老娘神色一顿，似乎有些迟疑，又作出示意。老张便领会了，扶老娘起身后，将瓷缸靠近些，好让老娘看清楚，嗅清楚。
老娘眨了眨眼，这意思是喝了。
老张便帮助老娘喝了一口。
“还喝吗？”他问。
老娘并无表示，忽然她眼中的神色，竟凝滞了一瞬，不知为何，皱起眉头，她看向老张，眼神示意。
老张喃喃道：“老娘，你、你……你皱眉了。”
老娘目光中忽地一怔，随即迸出惊喜的异光。
母子俩都知道，原本老娘是皱不得眉的。
惊喜之下，老娘嘴唇竟也动了动，然而说不出话，仅咳了起来。
这却将老张惊醒，颤声叫道：“老娘，这酒能治好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