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郊外,不大的客栈,门口用漆红的牌子写了四个大字,运通客栈。整一条入京道唯他一家可以歇脚的地方,便是开在这种荒郊野岭,生意也很是红火。天尚夜,客栈里,客商,行路僧,赴京赶考的书生,运镖的,各色人物尽有,厅里嘈杂如沸,有高声粗语的,小声交谈的,还有角落里窃窃私语的。
一个坐在中堂的大汉仰首喝尽碗中酒,把陶碗往桌上一拍,挥起手臂,汗水淋漓洒尽,坐在大汉后头的书生不禁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开了折扇掩面和自己的书童私语。
“小二!你爷的玉壶春呢?还不给爷爷端上!''
''好嘞,这就来!''
穿了灰麻短衣扎了个白腰带的小二从后厨钻出来,盛板上置了少说十几碟菜,穿插在桌椅之间,一碟碟滴水未洒的送到桌上。
''客官!您的玉壶春并三斤卤肉!''
角落里,一身褐色布衣,束了男冠的赵锦樾努力的和手上的卤猪蹄抗争着,两腮鼓鼓的,酱汁沾了满嘴,时不时还抬头扫扫别人桌上的饭食,那副模样,活像逃难来的,连隔壁坐的,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赵锦樾啃罢一只蹄膀,抓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酒肉穿肠过,那股子彻骨爽意,让她餮足的叹了口气。
她已经两日未得好吃好睡了,终于让她逮着一家客栈打打牙祭。这一路,她都是蹭着别人运货的车驾,靠着几块干粮活到这儿,肚子几日未进油水,早就饥不可耐了。
“不过这客栈里的酒,还真一般………若不是小爷实在饿得紧……”
方才一顿吃喝,把肚里的饿鬼驱了,赵锦樾便开始觉得身子骨累了。啧,一会儿进了客房可得好好把这两天的觉补了。她晃了晃脑袋便埋头继续与桌上的饭菜搏斗。
吃着吃着她突然觉得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险些把刚夹起的肉给抖掉了。赵锦樾吸吸鼻子,怎么感觉有人在盯着她啊……………
她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妥。赵锦樾刚放下心来,准备吃罢饭便上去歇息,一道温润的男声却打断了她。
''这位小哥,不知是哪里人呢?。''
一碟滋着油光的红烧排骨放在了赵锦樾面前,香气扑鼻,很是诱人。
赵锦樾愣了一下,顺着放下碟子的手一路往上瞧,墨蓝圆领垂袖长衫,腰间一块系了黑色流苏的通透的白玉坠,再往上,是一张俊秀的脸。长相白净,算得上是一个好看的男子。
赵锦樾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犹疑的指着那碟红烧排骨。
''给我?''
‘’自然。''
男子对着赵锦樾笑得温柔,相当自来熟的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倒让赵锦樾有些许害怕,听闻上京最多人盗,专门蒙骗良家女贩入青楼,或入地下城做暗娼,莫不是..........赵锦樾呲牙笑了一下,便将那碟子排骨向男子推了一下。
“不好,我与你素不相识,这无功无禄的,这菜我不便消受。您往回吧。”
“无妨,只是见你一人独坐,我也是一人,美酒一人独饮,总少几分味道,便大胆过来与小哥合凑一桌,共饮美酒。”
男子说着,便将一壶子酒放在桌上,隔着封盖赵锦樾也能闻到那股醉人的酒香,险些魂都沉了进去,这可比她桌上的酒好了不止一分两分。赵锦樾天生酒鬼,除了肉,她最爱的便是美酒,十岁时,偷喝了师傅埋在院里老梨树下的清梨酿,昏睡了整整三日。
那清梨酿听名字可真看不出来它有多烈,那酒比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还要烈上十分不止,可是入口绵柔,果香沁人,赵锦樾只觉得顺口好喝,一口气便灌了一整坛。从此赵锦樾便百酒不醉,哪怕是最烈的酒也要来上好几坛才有醉意。
“这酒,醇酿啊…味道如此深厚…藏了几年的?”
赵锦樾手不由自主的伸过去,想一闻香醇。男子把酒壶往旁挪了一下。
“小哥还未回答鄙人的问题呢。”
“啊,这个,我是临川人,姓赵。”
赵锦樾讪笑,默默把自己的沾满酱汁的爪子缩回来。
“不才陆某,单名一个乾字,金陵人士,此来上京赴七月榜考。”
“嗯嗯,如此,那便先祝陆兄高中。”
赵锦樾笑得七分假,嘴角刚一勾起便放下,低着头继续啃她的猪蹄。陆乾见着赵锦樾的吃相,那猪蹄的汁水溅到他手上,也只稍一皱眉,却也不说什么,依旧一副淡然模样。
陆乾笑了一下,揭开酒壶的封盖,一壶浓醇的酒香立刻把赵锦樾的魂给勾去了。这种香味,没有十年也有九年,是有年头的好酒。
“陆兄你这酒,不是这客栈里有的吧?”
“嗯,这是我一位好友送我的,祝我赴试顺利。”
赵锦樾眨巴眨巴眼,嘴里说着,手上抓着猪蹄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陆乾拿过两个茶碗,慢悠悠的往里斟酒,一边斟一边问。
“不知赵小哥从临川来上京,所为何事?寻亲或是赴考?”
“呃,我是来寻亲的。”
赵锦樾想着反正也不认识,瞎说也不会怎么样,便开始胡诌八扯。
“哦?赵小哥在上京有亲戚?不知大老远的去寻亲,所为何事?”
“无事,不过两地亲友许久未见,家父让我来探探亲,看望看望罢了。”
陆乾把酒碗推到赵锦樾面前,赵锦樾迫不及待的端起酒碗一品好酒,而陆乾则只是看着她,轻轻一笑。
“临川离上京虽不远,却也得两日的车程,小哥可是有车驾?”
“没有,我这一路皆是顺了那些运货的车队的风,坐在马草垛上来的。”
赵锦樾仰头喝罢一碗,酒液顺喉而下,回味悠长,不似方才她喝的,入腹辣意灼热,他这一碗酒,绵柔,入腹微热暖身,香气幽淡而不散,着实是好酒。
“嗯,陆兄你这酒!好啊!”
“是嘛,我平日并不爱酒,这也是鄙人第一次喝,也不知道什么才算好酒。”
赵锦樾听他此言不觉有些可惜,她摇摇头。好酒落在不会爱酒之人手上,着实浪费。
“诶,陆兄你这可是可惜了这一坛子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