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好像格外的安静。
曾晓柔将面前的一叠资料垒了起来，然后往座椅上一靠，看着玻璃窗外科室的动静。
今天的科室不似往常，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的忙碌，整条走廊里几乎也看不到什么人，难不成是有什么重大的手术或者会议都一起去参加了？曾晓柔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悄悄地走向了研讨室，发现所有人都在那里开会，而且表情都很严肃。
“开会却不叫我吗？”曾晓柔心里有点不高兴，不过也没有唐突地冲进去质问，只是站在外面听着，可惜研讨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了，所以曾晓柔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曾晓柔没有在门外站多久，便看见医生和护士们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曾晓柔连忙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呆在里面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些人。
他们脸上有强烈的挫败感。没错。刚才站在研讨室外，曾晓柔可以清楚地看到梁明轩的那个位置。他还是一脸冷静严肃，但是曾晓柔却感觉自己在他的脸上看见一丝痛楚和不甘。她从早上就不见这个科室的一大堆人，看起来这个会议已经开了很久了，商讨的一定是重要的事。虽说有极大可能是跟曾晓柔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只是一些科室的正常运作，但是曾晓柔却微微感到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曾晓柔手上转着笔，见到徐敏路过了自己的办公室，连忙叫住了她。
“徐敏？”曾晓柔站了起来，来到了门边，用手扶住门装作很轻松的样子问道，“今天怎么一大早都不见你们人在，在开会吗？”
“嗯……嗯。”徐敏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似乎在想什么事。
“……呃，能告诉我你们会议的内容吗，我看大家都挺严肃的，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曾晓柔见平常活泼淡定的徐敏也这样子，心里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这……我想应该不能随便透露会议的内容吧。”徐敏尴尬地一笑，“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曾晓柔点点头，身体离开了门框，她一抬眼便看见了梁明轩正站在护士台边拿着护士长递过去的文件审阅，神色好像没有太大的异常，但总有种曾晓柔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只见陈碧儿慢慢地来到了梁明轩的身边，漂亮的手抚上了梁明轩的背，轻声低语着什么，似乎在说着一些柔和的安慰性质的话语，这反而让曾晓柔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梁明轩这样的人也需要安慰？这件事本身就足以提起曾晓柔的兴趣了。不过她知道问梁明轩也是没用的，所以她决定问吕航。
吕航正好经过，奇怪的是，这次他的神色也有些不同。不再是笑容满面，眉宇间微露出了忿忿不平。
“吕航，吕航！”曾晓柔轻声唤道。
吕航转头看是谁在叫他，又好像预料到是曾晓柔一般，身子一侧改变了自己行走的轨迹，悄悄来到了曾晓柔的身边：“什么事，这么神秘呀。”当和曾晓柔说话时，吕航的脸上又突然恢复了笑容，眉宇间的不平之气也迅速地隐去了。
“今天的会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不正常。”曾晓柔侧了侧身子让了开来，请吕航进来，但是吕航却没有动，只是微微压低身子，在曾晓柔的耳边说道，“刚才科室会议里梁主任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要放弃对二十床的治疗了。你记得二十床吧，那个心膜移位的。”
曾晓柔一下子被震惊得呆立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对了，我忘了，你好像还和她关系挺好的。她明天就要搬走了，有空去和她告个别吧。”吕航似乎察觉到了曾晓柔的异常，说道。
“嗯……我知道了。”曾晓柔点了点头，勉强对吕航露出了一个笑容，回到了自己座位瘫坐了下来。吕航也不多做停留，走了出去，顺便将门带上了。
曾晓柔觉得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昨天晚上，自己还赠给了小蝶一朵花，希望她可以开心。但是今天早上，却听到梁明轩要放弃对成小蝶的治疗。她不相信梁明轩会是一个轻易言弃的人，但是好像事实就摆在眼前，今天科室里的人，护士脸上有伤心的神情，而医生们都有挫败感，好像放弃二十床的治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梁明轩做出的决定。他就这样决定放弃一条鲜活的生命了吗。即使在这个女孩在的时候，也没有让她感到快乐，如果说梁明轩曾给她带来一丝希望的话，现在也亲手将她唯一的一丝希望给扼杀了。
她需要好好问问梁明轩。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下一秒曾晓柔便迈入了梁明轩的办公室。
梁明轩正在写着什么东西，看都没看一眼门都不敲就推门而入的曾晓柔。曾晓柔眼尖地看见放在梁明轩面前的是全部的成小蝶的病历资料，他正在写总括与出院小结。
“这么说是真的咯？”曾晓柔一巴掌拍到了梁明轩面前的资料上说道。
“什么。”梁明轩抬起了眼，有点庆幸自己的办公室可不是透明的，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外已经纷纷挤满了偷听的人。
“你要放弃对成小蝶的治疗。”曾晓柔紧盯着梁明轩，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是的。”梁明轩素来不喜欢多做解释，只是这么简单地回答道。
曾晓柔顿时感到有些气结，这个人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表面上看起来更是不把这当回事似的。
“为什么。梁主任您的科室精英汇聚，以解决国际医学上的难题为己任，但是为什么却要放弃这个孩子呢。”曾晓柔摆出了一副作家采访医生的态度来，但是话里却句句带刺。
“我们在成小蝶的案例上已经耗费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却没有取得丝毫的进展。”梁明轩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还没有来的三个月前，医院的董事就已经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在这个病例上再没有取得成就，就只能放弃。曾小姐，医学上的事并不是一切都如你所想，只是单纯地治病救人罢了，如果没有金钱和名誉的支持，我们的科室怎么能运转？对这个享誉国际的科室毫无贡献的病人，包括医生，全都不能再呆下去。”
“呵呵，真是好说法。”曾晓柔冷笑道。她自然是听懂了梁明轩的意思。梁明轩所想表达的，无非就是，无利可图的病例，他们是不会管的，而这个“他们”，不仅仅是指梁明轩一个人，当然还有又想要名誉又想要金钱的医院这个庞然大物。而医院是医院的董事来运作的，不知梁明轩是不是有意无意顺便指责了一下曾晓柔的伯父，“不过对于没有信仰，意志力不坚定的人来说，这无非都是借口。只要想去做，无论如何都会找到办法去完成，没有什么理由。”
梁明轩沉默不语，好像一副和曾晓柔完全说不通道理的样子。
“梁明轩，我一直认为，你不仅仅是一个精英，因为不擅长人际关系方面的事，在医学方面反而会更加的执着，会给病人带来更多的福音。无论我们产生了多少的摩擦，我心中一直对你怀着很敬仰的心情。”曾晓柔见梁明轩沉默不语，索性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但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说完，曾晓柔便转身就走，她感到鼻子略微有些发酸，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流泪，是因为成小蝶的命运，还是因为……对梁明轩的失望？她总相信这个冷酷的人背后有不为人知温情的一面，看他对梁明慧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了。所以即使一次又一次看到他在科室里是那么的无情，曾晓柔总觉得，这都是他的一个特点，外表越冷漠，内心越炽热。现在，曾晓柔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
曾晓柔猛地推开了梁明轩办公室的门，撞翻了一群在外面偷听的人。他们惊讶地看着曾晓柔走了出去，走向了二十号病房。他们心惊胆战地望向了里面，看向了他们的主任，却更加惊讶地发现，梁明轩的神情，似乎比他们还要惊讶。
当曾晓柔走进二十号病房的时候，看见成小蝶正在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中的气顿时消了下来，只剩下一片伤感。
“晓柔姐姐，你来啦。”成小蝶看见了推门进来的曾晓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丝毫没有被放弃治疗的绝望和难过。她挥了挥手中曾晓柔昨天送给她的玻璃罩七色堇，收进了包中，“我还想你今天会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呢，明天我家里人会来接我回家。”
“小蝶……”曾晓柔轻轻唤道，坐在了她的身边，“抱歉姐姐没能帮到你。”
“你说什么呢。”成小蝶奇怪地问道。
曾晓柔心中在想的却是，没能改变梁明轩的主意，继续收治成小蝶，她无法想象，身患连精英科室都无法解决的病症的成小蝶，以后将会有怎样的命运：“小蝶，你回家后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应该会很忙吧。”成小蝶回答道，将收拾好的包放在一边，坐在床上面对着曾晓柔，“因为回去后马上又要乘飞机去美国呢。这还是我第一次乘飞机，挺期待的。”
“去……美国？”曾晓柔微微有些不解道。据她所知，成小蝶的家境也只不过是中等水平，如果要负担美国的生活，还是颇为艰难的。而且就算换一个国家，也对成小蝶的病没有什么帮助吧。
“是啊，梁主任帮我联系了美国的一家国际研究机构继续进行治疗，他说东西方考虑问题的方向不一样，也许在那里对我的病的研究会有新的突破。他还包下了我前往美国的各项费用呢。”成小蝶解释道，笑盈盈的样子显得很可爱，“他真好，不是吗。其实他大可不必为我做那么多的。”
“是……是吗……”曾晓柔有点呆住了，她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却想到了她刚才指责梁明轩的一幕幕。
“嗯，当然是啦。”但是成小蝶以为曾晓柔还在怀疑梁明轩是否做得出这样的事，又说道，“其实在我住在这里的一年中，梁主任是医生里面最关照我的一个了。我深夜经常失眠，每次轮到他值晚班的时候，就会抽空偷偷来陪我，直到我入睡。其实我之前也听说了医院董事们的决定，但是他却为我多争取过来三个月。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可怕，对吧，姐姐？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可好看了。”成小蝶一跃下了床，将床上的包拎了下来，放在了门边。
这次曾晓柔没有回答，只是嘴角泛起了盈盈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