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均的招式清丽中带着陡峭,横看成岭侧成峰,雅致的竹林里还有小小的锋锐,他有自己的气质。
相形之下,云激扬的武功就朴实很多,他用的还是那一套“得天独厚”刀法,可是这一次用出来,非常地四平八稳,敦厚淳朴,就是稳稳地在做事,讲究的就是妥当二字。
秦宜若看得津津有味,还觉得有趣,云激扬在她面前创造出这一套“得天独厚”的刀法,招式来来去去也就是这么几下,可是每一次使出来都有不同,他好像是根据对手的不同,显示出不同的意境来。
对于秦宜若来讲,从来没见过武功竟然可以如此舒展地表达自我,云激扬和薛均两人哪里是在比斗,分明是借着武功来进行着自我的对话。
可是又不尽然,云激扬好像真的把自我融入进武学中,他的武功好像会说话,一招一式,一点一滴,展露的是他真实的自我,和对人生的见解。
云激扬是纯出自然,他越是投入忘我,越是空灵一片,他的武功就越如行云流水一般。
薛均却不一定是云激扬高山流水的知音客,他的武功是时而空灵,时而局促,时而偏僻,时而又是利欲熏心,他的招式看上去还是沉稳洗练,有程式,又有灵气。
可是用心体会,却发现他其实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捣乱多于创建,偏偏从单纯的武功上看,他又是严谨合乎规矩的。
所以秦宜若看得都想笑,那是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表面上越是招式稳健,来往密切,好像是势均力敌,各有千秋,那种隐藏之下的可笑感就越强。
秦宜若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看人家比斗,都看出可笑感来了。她也觉得新鲜有趣,不禁也就不再站着,而是看旁边草丛旁有一块圆石凸出,石头表面还颇为平整。
她也就走过去,用手拂拭,拍了拍灰尘,然后坐下静静地观赏,这样的比斗也就该以这样的姿态来观赏才对。
秦宜若蓦然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她以前就觉得武功嘛,看招式啦,只要能够赢了对方,那么就是好的了。
可这一瞬间,却觉得招式固然重要,但也要看全局,假如全局都是风花雪月,一片诗意盎然,这时候来个生死搏斗,利益关切,未免太过俗套,是在煮鹤焚琴,就算赢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欣悦。
相反还会认为那是破坏了美好的风景,是非常恶劣低俗的行为,自己也会产生那种鄙视对方,和存心给对方找难堪的想法。
也就是说输赢未必在表面,既然入局,那么就要看看局势如何,谁对局势的推动更有利,那么输赢之后,走得顺不顺,就取决于此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对她而言,自然是雅致一些,美好一些,更让她动心。那么难道说,取决胜负,可以成就自我的,竟然不是场中的输赢,而是旁观者的心境?
秦宜若倒是很喜欢有这样的认知,因为这样一来,什么都不会的她,倒像是成了决定性的一环,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只是又忍不住好笑,暗道:“他们在比斗,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哪有这样的事呢。”
她的笑意刚泛出唇边,却见刀光笛影,黄叶阵阵,危机四伏,尖利暗含中,云激扬竟然瞥眼掠过她,脸上还如惊鸿浮影般露出一抹清逸地笑容。
秦宜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不会吧,这时候他还可以偷眼望向自己,还可以对自己笑,他真的那么轻松吗?
秦宜若揉了揉眼,定睛望去,却见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根本就是针尖对麦芒,哪有功夫分神呀。
她不禁沉思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不成?”
今天秦宜若也不知道怎么了,通常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人比武,是会看得更为透彻,更占先机的,而此刻,连她都有些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惘感了。
这可是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情形,她不禁产生了困惑,再看场中,只见两人又过了数十招,每一招都是好像是出了全力一般,对于对方,两人是以前认识,熟悉得很,更不敢松懈精神。
只是薛均的武功中,开始透出尖锐来,他的笛子中越来越多横挂直削,更像是武器,而不是乐器,这样一来,他的诗意开始消散,尖刻焦躁的烟火气开始重了。
当薛均的招式开始犀利猛锐,非要克敌制胜时,秦宜若就不愿意再去多看一眼,那根本就是蠢物,而不能再观赏了。
秦宜若也觉得奇怪,假如按照薛均的路子,他那一套带着诗情画意的武功,再支撑个三五十招,也不在话下。
三五十招之后,云激扬会渐渐融入到他创造出来的意境中,会被他打动,会产生怜才赏识之感,那时候云激扬就不会有伤害他之意,相反还会为他着想。
那么不管这场比斗是输还是赢,两人交情仍然在,所谓生意不成仁义在,有什么合适的情形,云激扬都会很自然地考虑到他。
只见薛均的招式一变,本来的诗画意蕴,却成了一种任性,一种非要别人顺着他的蛮横霸道,用招是越来越猛烈。
薛均如果心平气和,还是一个很端正的小伙子,可是一旦焦急忧燥起来,就越来越让人不愿意靠近他。
他还以为是被自己的武功逼退的呢,居然还有了一些洋洋得意。
云激扬开始避其锋芒,他其实是不愿意对话了,都不是一路人,何必对话呢!招式之间,变得被动封闭,有时候还懒洋洋的,东一挡,西一抹,总之越来越没有动力,越来越不愿意交手了。
有意思的是,饶是如此,云激扬还是形成了他自己的一个气流圈,虽然消极被动,可薛均要进入他的内在圈子,亦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