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汉堡,电光石火间就灰飞烟灭了。
范丸子咂巴着嘴拍了拍手,意犹未尽地感叹了一句“美味啊美味”,可惜没钱了,要不然再来十个也不嫌多。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橱窗里的汉堡老师傅不知何时站在了范丸子身后,脸上还沾着几点面星,“我这手艺可是有些年头了!”
范丸子一回头,就石化了。
汉堡老师傅脸上的皱纹舒展,被编成两条麻花辫的胡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银色光泽,绽放的笑容明朗得像天边的夕阳,让人感到突兀的是,他竟然少了一条腿,一条裤腿空空荡荡,支撑他的是一根细细的、深酱色的拐杖,上面刻有大鹏展翅高飞的图案。
“我是这北极熊汉堡店的主厨——跛脚怪……”老师傅捋了捋悠长的胡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范丸子的肩膀,说了一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你的这份汉堡,是我一辈子的心血!”
范丸子从石化状态醒转过来:“老……老爷爷……什么意思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老师傅拄着拐杖一颠一跛地走向后厨,留下一句话更加耐人寻味,“不要让我失望!”
“到……到底什么意思啊?”排山倒海的问号在范丸子脑海里徘徊。
有问无答。
汉堡老师傅已经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做下一份牛肉汉堡了,像是抱定了有问必不答的信念似的。
问,也是白问。
回到家里,屁股刚跟沙发亲密接触,范丸子就开始浑身不舒服,各种难受,头疼、腰疼、肚子疼、骨头疼、胳膊疼、大腿疼、胸口发慌,额头还发烫,重点是两边的腋窝出汗,还时不时地一阵阵痉挛。
“啊……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范丸子在沙发上打滚,杀猪般嚎叫,“啊——啊——好疼啊——”
“怎么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一向遇事不乱的范妈妈这次彻底乱了方寸,她一会儿帮范丸子揉肚子,一会儿跳脚去倒开水,一会儿把凉毛巾敷在范丸子的额头上,一会儿用温水擦范丸子的胳膊和腋下,最后,扑到卧室的床头柜上去找感冒药了:“不要吓妈妈……哪儿疼啊……不要吓妈妈啊……是不是刚才出去着凉了……我去给你拿药……我去拿药……吃了药就好了……”
药吃了。
“哎呀……疼死我了……好疼啊……”范丸子满地翻滚,叫喊声更是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生不如死啊……疼死我了……我不行了……疼死我了……”
“妈妈陪着你……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别怕……妈妈陪着你……”范妈妈一只手死死地搂着范丸子,一只手腾出来,拿起手机颤抖着去拨打120急救电话。
1、2、0,三个数字按完了。
就在电话即将拨出去的一刹那,范丸子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停止了折腾。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兴许是太过挣扎,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刚才……刚才疼死我了……胳膊抽筋……抽得……抽得都麻了……”
“现在……现在还疼吗……”范妈妈大吸气,长呼气,总算稳了稳心神,她把范丸子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再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生怕遗漏了全身上下一丁点儿地方:“你动动胳膊……动动腿……看看还疼吗……你吓死我了……”
范丸子甩了甩胳膊,又伸了伸腿:“不疼了!我饿了!饿死我了!”
“真的一点儿都不疼了?”范妈妈小心翼翼地拿起范丸子的胳膊,缓缓地做了几个伸曲动作,“真的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不疼!”范丸子四肢活动自如:“但是我饿得快要虚脱了!”
“真是怪事!这是什么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范妈妈彻底放心了,她把手机丢在一边,系上围裙,“刚才这么大的活动量,肯定饿坏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做吃的,做你最爱吃的葱爆羊肉!”
等待葱爆羊肉出锅的时间,范丸子觉得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难耐,他从来没有这么饿过,感觉整个身躯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除了饿还困,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到后来,上眼皮再也抬不起来了。
饥困交加之下,范丸子趴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任凭范妈妈怎么叫也无动于衷。
这一夜,范丸子睡得太沉了,也睡得太累了,辗转反侧,全身酸痛,尤其是胳膊和腋下,又麻又痒,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爬行。
金色的太阳,闪着光辉从东方升起。
“妈……几点了……”范丸子揉揉眼睛,伸伸懒腰,“饿死了……”
“胳膊还疼吗?”范妈妈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范丸子的卧室,“昨晚你说梦话都在说胳膊疼,你刚才伸懒腰的时候胳膊疼吗?”
“不疼啊!一点儿也不疼啊!”范丸子双臂展开,使劲做了两个扩胸运动,“我昨晚说梦话了啊?怪不得睡得那么累呢,肯定是做噩梦了!”
“真的不疼了?”范妈妈的眼睛像吸尘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范丸子的上上下下,“来,你下床活动活动,快起床活动活动……”
范丸子嘟嘟囔囔着起床:“哎呀,我都说了不疼了,饿死了,饿得我都快崩溃了,还活动什么啊,怎么活动啊?”
范妈妈的关切之情写满脸上,“那你就做广播体操吧!看看身上还疼不疼。”
母命难违。
范丸子不太标准地晃动起了胳膊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七八,四二三四,五六七八……奇怪!
太奇怪了!
范丸子的身手,居然灵巧迅捷。
以往,范丸子每次做广播体操的时候,都感觉身体沉重,每做一个动作都那么困难,几个动作下来就开始力不从心,但是今天,做起来却虎虎生风,浑身上下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盈,动作轻巧得如同一只白天鹅,那感觉,就像是身处天上仙境,只要轻轻一蹬脚,下一秒身体就能腾飞起来。
一直以来,范丸子太渴望这种感觉了。
是错觉吗?
范丸子抡起胳膊前后画圈,原地高抬腿,最后还尝试了几个以前都不敢奢望的高难度俯卧撑。
手脚灵活,绝非错觉!
轻盈柔韧的感觉,真真切切。好像只要一阵轻风吹来,身体便会悠然升起,飘舞在空中。
“不疼了吧?”范妈妈喜滋滋地叠着被子,“你都能做六个俯卧撑了啊?什么时候练的啊?我儿子也能做俯卧撑了!”
对于这一切,范丸子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他又是惊喜又是激动,是那种喜极而泣的激动,激动得快要哽咽:“妈……我是不是瘦了……你看我是不是瘦了……我是不是瘦了好多啊……咱家的秤呢……我要量体重……”
体重秤搁置在客厅的一角。
范丸子一改先前走向绞刑架的心情,第一次带着满怀的自信和无比的期待踏上了体重秤。
指针直直飙向60公斤!
将近一米五的身高,仍旧一百二十斤的体重,残酷的现实,一瞬间就击垮了范丸子。
他的心碎了,他的眼睛红了,他失落得有些泪眼迷离,他冷冷的声音丢向体重秤。
“我以前就想砸了你……”他说:“今天特别想把你砸个稀巴烂!”
闻此,范妈妈飞身扑来:“这都是花钱买的,等你自己挣钱了,你再买了砸吧!”
范丸子临时让脚偏离了轨道,脚踢到了体重秤旁边的茶几腿上。
就是这一踢,让范丸子的脸上又阳光灿烂起来。
右腿闪电般踢出,又轻又快,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陪伴自己多年的笨拙感荡然无存,一出手一出脚,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体重虽然没减,但是整个人灵便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吗?
坐在餐桌前,范丸子的食欲空前高涨。
“你都吃了两个煎鸡蛋、三根烤肠、五块面包了,卡路里又超标了……”范妈妈习惯性地开始碎碎念,“别吃烤肠了,喝点豆浆吧,尝尝我凉拌的腐竹黄瓜条……”
“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范丸子没有告诉范妈妈自己感觉到的变化,他吸一口豆浆,酝酿了一下诗人的情怀,用一种深不可测的书生味的语气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就算是一只生活在冰天雪地的肥胖笨企鹅,它也有自己的春天,我的春天来了。”
快迟到了!
范丸子套上肥大的裤子,拿起书包,一路小跑。那全身的肌肉不规则地抖动着,真让人怀疑他得了某种疯狂长肉的怪病。
平日里,十米之外范丸子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大喘气,但此时,范丸子都跑了一半的路程了,还精力充沛,呼吸平稳,步伐轻快,丝毫没有疲乏的迹象。
天边的乌云开始堆积,快下雨了。
没有伞,小跑不累,范丸子索性就放开了脚步,使出浑身的力气奔跑起来。
两三步之后,双腿就开始不受控制起来,脚抬得越来越高,跨的步子越来越大,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是脚下长出了一对风火轮,速度快到眼看不清风景,就像是离弦的箭,风吹电闪一般急速而驰,风在耳边呼啸轰鸣,行驶的汽车以飞快的速度向后掠去……
范丸子变成了一团光影。
什么叫脚下生风?此时的范丸子才是真正的脚下生风。什么叫身轻如燕?此时的范丸子才是真正的身轻如燕。范丸子做青天白日梦也不会想到,还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半个小时的路程瞬间结束,学校到了!也不知道是跑来的,还是飞来的。
范丸子拼命地揉着自己的眼睛,恍恍惚惚地走向教室。
天开始下起了雨,雨水蒙蒙,水雾从地面袅袅升起,如烟似梦,这一切都是那样的不清晰不真实,就像范丸子瞬间到达学校一样。
“我的衣服都湿透了!”朱启乐冲进教室,头发湿了,衣服湿了,裤腿还滴着水,他甩了甩头上的雨水。“谁借我一件衣服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看清楚了再甩好不好?甩了我一脸的水!”马肖肖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水,“别指望有人把衣服借给你,你借东西什么还过啊?你就站在走廊风干吧!”
“活该!我甩头都不能甩吗?水又没长眼睛,谁让你不躲开的。”朱启乐拧着裤腿上的水,“风干?那不就是落汤鸡变风干鸡了!”
“我的春天来了……”范丸子坐在座位上,魔怔了似的,“我好像有轻功了……我也没练轻功……我怎么会有轻功啊……肯定是少林寺的方丈昨晚趁我不注意传授给我的……想不到我胖丸子也有今天……我的春天来了……”洗完,就低下头去,肩膀一抖一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