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挨了张主任的耳光,秦丰泰就不想再干地震预报员了,回到生产队要苏队长安排他的工。苏队长说他现在是大队地震预报员,不归他这个队长管,要上工,得张主任打招呼,把他退回到生产队。秦丰泰知道苏队长这是故意作难他,就写了个申请,要求回到生产队,请大队上另外安排人负责地震预报。
但是迟迟不见答复。
这样一来,秦丰泰就成了个闲人,除了在家洗洗尿片,就是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无所事事。一天他去毛家场,打听回了两个消息,一个是朱老太婆被抓游街,头顶香炉,嘴叼香火棍子,一条街没游出头,老太太就栽地上死了。另一个是毛家场抓了好些人,听说是个反革命组织,跟台湾有联系。
秦丰泰正跟安富贵说这些事,三惠找过来,说李景良来他们家了,带着酒肉,说有重要事情要见他爸爸。
秦丰泰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复杂,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是酒又是肉的,会是啥目的呢。秦丰泰要安富贵跟他一路去见这个人。安富贵也觉得要见这样的人,是应该有第三人在场,免得以后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其实李景良是来告诉秦丰泰好消息,说公社正准备把地震预报员列为“八大员”,拿正式工资。秦丰泰半信半疑。李景良保证说消息绝对准确。
“你从哪里知道的?是你老婆告诉你的还是谁说的酒话?”安富贵问。
李景良尴尬地笑笑,“我是见老秦这个人不错,才专门来跟他说的。”
“地震预报是个大事,我信你。”秦丰泰招呼家人赶紧做饭,他要请李景良喝一台。
李景良酒量不大,一杯酒下肚脸就红得像下蛋的鸡婆。三惠不停地给他倒茶水,二惠给他舀饭,冯兰芳劝他多吃菜,秦丰泰拉他坐上席……这些都让李景良感慨,说这是他几十年来吃得最舒服最人模人样的一顿饭。说着就要落泪。说如果不是忌讳,他真想号啕大哭一场。大家都只是听着,也不好多问。
“其实我还真不想你去当地震预报员,我倒希望去个懒王或者瓜娃子。”李景良小眼水汪汪的,“以我的怨恨,我巴不得马上来地震,越大越好,翻个底朝天,让人再从猴子变起……”
吃过饭,秦丰泰要安富贵陪他一起去李贵珍家,因为他听说大跁子被李贵珍他们留在屋里,他觉得大跁子应该住在防震棚,万一地震来了砸死咋个办?
“那可是个宝物呢!”秦丰泰说。
毛圣万根本不想搭理秦丰泰,他对秦丰泰有意见,因为秦丰泰非但没有按照事先约定的每天两斤米称给他,反而叫他们受了牵连,说张主任原来跟他的关系好好的,现今敬烟给张主任,张主任也不肯抽了。秦丰泰辩解说,他不称米是因为米缸子里没多少米了。至于张主任那头,要怨恨怪罪,也只可能怨恨怪罪到他秦丰泰,跟毛圣万有啥关系呢?
李贵珍摸出钥匙,带秦丰泰和安富贵进了屋。
大跁子蜷缩在墙角里,头上包着毛帕,哼哼唧唧地叫唤疼。
“他这是咋个了?”秦丰泰问。
“害病。”李贵珍说。
“怕是打的吧,咋个下这样的死手呢……”秦丰泰蹲下身子,摸着大跁子脸上的血渍,心疼得直啜牙花子,他要安富贵回去拿个箩篼来,把大跁子抬走。
“抬哪里去?”安富贵问他,“抬你家里还是棺山上?”
秦丰泰还没想这个问题呢。
“算了,你就不要自找麻烦了。”李贵珍叹口气,看着秦丰泰,“你自己屁股流鲜血,还指望给别人医痔疮?”
离开李贵珍家,秦丰泰要安富贵借点米给他。安富贵问了数目,找来秤,足额足量地称了。秦丰泰又去大队部赊了两斤水果糖和一斤白糖,还在医疗站拿了些止痛药和消炎药,然后跟安富贵一起再去李贵珍家。
“大跁子是个宝贝,是个活地动仪!”秦丰泰递上那些东西,这么跟李贵珍说。
李贵珍接下那些东西,看着秦丰泰,没有回话。
秦丰泰悻悻地走了。
在思量一夜后,秦丰泰决定去爱城一趟,他要找爱城搞地震的专家,汇报一下大跁子的事。就在秦丰泰前往爱城的当天晚上,大跁子死了。安富贵被请去掩埋大跁子的时候,发现那些糖果和药品都原样搁在柜子盖上。
“你不是一直都舍不得他么?”安富贵问李贵珍。
李贵珍在缝裤子,她不准备叫大跁子光屁股离开这个世界。她埋头咬掉线头,啐掉,低声细语地说,“他几个弟弟都该说老婆了,哪个姑娘家见得家里有个光屁股的跁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