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大风垭,已经鸡叫三遍。
自从娶了冯兰芳回家,秦丰泰这还是第一次上山。老人家还是那么瘦小精干,头缠黑帕子,手拿长烟袋。对于安富贵送给她的叶子烟,很是喜欢,当下就卷了长长的一棒,呼哧呼哧地吞云吐雾,熏得一帮看热闹的娃娃不敢靠近。老人家呵呵直乐,一边抹泪水一边问她幺女儿如何。得知自己已经是三个娃娃的外婆了,老人家笑出了声,咯咯的像欢喜的鸽子。
“老大是个男娃,叫大惠,老二是个女娃,叫二惠,老三是个男娃,叫三惠。肚子里还有一个,不晓得是男是女。”秦丰泰炫耀功绩一般,满面春风。
“是哪个惠呢?是开会的会还是李慧娘的慧呢?”老人家问。
“是恩惠的惠。我查书了,是个好字。”秦丰泰答道。
“既然是好字,就不要轻易舍了,接着用。不管老四是男是女,还是叫惠,叫四惠。”老人家要秦丰泰挨个说说娃娃们的生辰八字,她要看看他们的衣禄命数如何。
“还是先给他看看。”秦丰泰指着一旁愁眉苦脸的安富贵,“他老婆怀胎十二月了,还不往下掉。”
老人家磕掉烟灰,叫人舀了碗水过来,让安富贵说了他和老婆杨素华的生辰八字。老人家一只手端水碗,一只手在碗口上画着圈儿,口中念念有词。好一阵子。放下水碗,她告诉了安富贵两个字:“都好。”
安富贵以为她还会说些啥,或者给点灵丹妙药,不想她又卷起了烟卷。
“都好?咋个会都好呢?怀了快一年了,我都要快急死了。老外婆呢,劳烦你给拿个主意想个法子呗,你看我跑这么远……”安富贵央求道。
“你这人,我说了都好的嘛。”就像故意逗安富贵,老人家打了个哈哈,不慌不忙地点燃烟卷,慢吞吞地吃着烟,过了许久,才说道,“古时候有个叫秦始皇的,这个人可了不得。你晓得他娘怀了他多久?就是十二个月。你还要我说啥呢?我说了,都好!”
“你就放心嘛,她说了都好,肯定都好。”秦丰泰递给安富贵一个烧洋芋。
安富贵心头一块石头基本上落了地。他搁下热气腾腾的洋芋,摸出五块钱来,塞给老人家说这是折的糖果钱,求乞她给这个赖在娘肚子里不肯下地的娃娃起个名。
“照我们羌家人的说法,娃娃没下地就不能起名字。没结婚之前,都得叫小名。你是下山人,到了我这里,也得守我这里的规矩。看你大老远地跑来,我就给你说说这个娃娃的衣禄命数吧。娃娃没出娘胎,生辰八字都还没一撇,论理是看不准的。不过从你跟你女人的命相上来说,你们的这个娃娃肯定不像你,不拿锄头不挑粪桶,不会是个劳碌命。”
安富贵还不甘心,又说起曾经做的那个怪梦来。
“那是个好梦。人一辈子做不了几个好梦,好梦就像林子里的花麂子,不是啥人都可以碰见的。”
“咋个会是好梦呢?把我吓得好几晚都不敢闭眼。”
“头上长角身上长鳞,会是啥东西?你自己想嘛。梦就像镜子,照今生来世,话说得太明白,就等于把镜子打破了。你啥也别问了,吃多味不美,话多不值钱。”老人家拍拍板凳,让秦丰泰坐到她身边来,她要跟他好好说说几个外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