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在爱城医院住了一个礼拜。期间秦丰泰带着二惠来看了一趟,要他们安心守着安文,说屋头的鸡啊鸭啊猪啊啥子的,都照看得好好的。杨素华泪眼汪汪说,“他干爹啊,你真是比他亲爹还亲呢。”医生听了在一旁笑,安富贵很难为情。秦丰泰说:“我就从来没当他是干儿子,我当亲儿子。”
“他长大了要不好好孝敬你,就天理不容了。这命都是你给的呢。”杨素华抹了把眼泪水说。
安富贵也表态,发毒誓般咬牙切齿地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安文培养成才,让他有大出息。因为只有大出息了,才能给他亲耶想买啥就买啥,才能让他亲耶坐小车,住高楼……
一个礼拜后,安富贵两口子抱着安文回了秦村。安文已经痊愈,只是遭此大劫,体质已大不如之前,坐都坐不稳。
“不吃苦中苦,哪为人上人呢?”秦丰泰安慰说。
三头架子猪的钱,只用掉了一头。安富贵把剩下的还给了秦丰泰。
村上架广播线,张主任的小舅老倌从电杆子上摔下来,头硌在石棱上,当场闭气。依照乡村的传统,只要没过五十岁,死的人都称短命鬼,又称夭寿鬼。凡是短命夭寿的,在丧葬方面就没多少规矩讲,不停丧,不举灵,挖个坑,随便弄副薄木板殓上埋了就是。但是张主任的舅老倌是因公死亡,村上不光开了追悼会,还请了棺材匠,说要给他打副上好的柏木棺材。
柏木做棺,死后登仙。可是去哪里找上好的柏木呢?山上倒有盆口粗的,但是湿木头做出的器物要变形,不是漏缝就是翘卷。
安富贵的爹原来是个木匠,手艺好得很,最擅长打家具。给人做了工,喜欢人家拿好木头来抵工钱。这些好木头就是柏木。柏木经得起存放,越放材质会越好。不是有句老话么,百年柏木当白银,千年柏木当黄金。安富贵的父亲之所以要备下那么多柏木,是为了在他儿子和孙子结婚的时候,给他们打几套漂亮的家具。他没能等到安富贵成年,“大跃进”时期得浮肿病死了。
安富贵把那堆柏木看得很金贵。之前好多人要出高价买去打老木,都被安富贵谢了。人家问他留着干啥呢,他没想出来,只说就想留着。现在想出来留着干啥了,等安文结婚时,请个好木匠给他打一套家具。
“你儿子这才多大啊?再说了,他长大的时候,我们早进入共产主义了呢,还稀罕你的家具?”张主任亲自出马,开了个诱人的价码,然后连诳带吓,安富贵卖了一半给大队。
拿了钱,安富贵赶紧去找秦丰泰,还上了那头猪的钱。秦丰泰对安富贵卖掉老柏木的做法很不高兴,认为他该留着,留着给安文以后打家具。安富贵把张主任的那番话翻出来说了一遍。秦丰泰眼珠子一瞪,“球呢,现在人死了还有副火匣子板板,只怕这样子整下去,以后连个烂席子都裹不上。”
“不扯那些了,我听人说现在小猪娃子便宜,趁着人情还没凉,我去跟张主任说,咱们打养猪场的旗号去一趟土镇,赶紧买些小猪娃子回来,把你屋头的空圈补满。”安富贵说。
因为安富贵贡献了老柏木,解了村上的燃眉之急,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张主任满口答应,还开了证明。凭着这张证明,秦丰泰在土镇买回了六只小猪娃子,其中一头还是“奶豚子”。
腊月了,秦丰泰的小猪娃子还是小猪娃子,连架子猪都不是。安富贵杀了口猪,给秦丰泰扛了一半过去。秦丰泰只肯要一腿。你推我让的,安富贵生气了,说娃娃崽崽那么大一家,这点肉只够过年。秦丰泰说你莫总只顾着我,你多留点肉总是该的。说着压低了声音,“老弟,一日三餐你不能给安文断了肉,你得让他早些走路,不能让人家看了我们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