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颜子靖在那瑞的呼唤下起身上朝。
皇帝大人临朝宣布,“朕眼疾已愈,可恨身体太弱,只能卧床。”
不顾朝臣哗然,皇帝大人理直气壮地躺在幕帘后垂帘听政,听摄政王在帘前指点江山。
如此,相安无事了三天。
三天后,琼华宫传来黎贵妃发病的消息。
御医去看后,说贵妃娘娘是贴身照料皇上时过了病气,同样得了眼疾。
为防止病情在宫中蔓延,太医建议封锁琼华宫,颜子靖允了此事,便去歇息。
宫里不安全,他会派人送黎贵妃出宫,接下来的,就要看宁亲王了。
回到乾坤殿,颜子靖将鹦鹉的笼门打开,逗着它出了笼子。
鹦鹉展翅,对着颜子靖便骂,“瓜皮!”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给你饭吃,给你水喝,你不感激我,反而天天骂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颜子靖抓住鹦鹉命运的后颈,“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过分了?”
鹦鹉抖了抖翅膀,见挣扎无果,才歪着脖子盯着颜子靖。
“说不出话了是不是?”颜子靖点着鹦鹉毛茸茸的头,“知道该怎么补救么?”
“补救!补救!”鹦鹉扯着嗓子啼叫。
“嗯,这才对,怎么补救?”颜子靖微微勾唇。
鹦鹉扑腾几下翅膀。
“是觉得被我抓住很难受?”颜子靖道。
鹦鹉不说话,只顾着扑腾翅膀。
“行啦,再扑腾毛儿就掉光了,我放开你。”颜子靖张开手指。
鹦鹉得了自由,挥动翅膀落在桌案上。
颜子靖目若星辰,“说吧,你该怎么补救?”
在颜子靖的注视下,鹦鹉歪着头,叫了句,“瓜皮!你就是个瓜皮!”
颜子靖伸手去捉,鹦鹉已飞至半空,甩着五颜六色的尾巴怪叫道,“哈哈哈!追不上我吧!”
颜子靖,“……”
颜子靖正想捉住鹦鹉扒光它的毛,却觉眼前一花,有一黑衣人自棚顶落下。
来人落下时,手脚利落地捉了鹦鹉,落地时跪向颜子靖,将鹦鹉高高捧起。
来人正是龙十七。
颜子靖挑眉,“朕…叫你了么?”
“属下只是想为皇上捉鹦鹉……”龙十七的声音有些发飘。
颜子靖闻着龙十七身上的血腥味,没有接过鹦鹉,反而问道,“你受伤了?”
龙十七拱手,“是。”
颜子靖声音微凉,“受伤了就去修养,朕不是不开明的君主,你受伤还来执勤,却御前失仪,你该当何罪?”
龙十七磕头,“属下知罪。”
“以你的身手,若不是伤重,怎会摔下房梁?亏你反应及时,顺手捉了鹦鹉。”
听到颜子靖的话,龙十七恨不能钻进地里。
他落下房梁不是因为伤重,而是见到皇上被鹦鹉气得黑了脸色,忍不住笑,一时不察,才落下了房梁。
“知罪就好。”颜子靖无意责罚,只让龙十七去养伤。
他看着龙十七离开的身影发呆,按照辈分来说,龙十七是原主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和原主体内流着相同的血,命运却不同。
龙十七是一柄剑,是君王手上所向披靡的剑。
此剑有心,能分辨善恶,倘若君王犯错,会立刻成为君王头上的悬剑。
——
宫外,宁亲王按照约定接到黎贵妃,瞧她褪去红装换戎装。
这女子不愿偏安一隅,也要参与这场战斗。
“姑奶奶,我们商人不兴舞刀动枪。”宁亲王道,“商战无形,您看着就成。”
“……”
千机阁的生意遍布大燕,有雄厚的资本,可惜这次对上他们的是皇商。
皇商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有钱有权,千机阁争不过,派使者带来礼品同宁亲王讲和。
宁亲王生性无耻,收了千机阁的礼物,又杀了千机阁的来使。
自那以后,宁亲王每天都会遭遇刺杀。
可惜宁亲王被龙牙保护得密不透风,千机阁的刺客伤不到宁亲王便已殒身。
千机阁的刺客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却败给了龙牙。
宁亲王艳羡龙牙的战斗力,几次想从颜子靖嘴里套出龙牙的训练方式,几次均未果。
龙牙的训练方式太过残忍,颜子靖不想将这惨无人道的训练方式传出。
宫里的颜子靖并不清闲,他除了指挥龙牙挖掘千机阁隐藏势力和保护宁亲王以外,还要分精力处理国家大事和后宫琐事。所幸还有摄政王,能为他分担朝事。
颜子靖忙得团团转,忽而惊觉。
倘若在此时,龙时那熊孩子逼宫…实在麻烦……
他必须让龙时按照他的节奏走!
颜子靖思虑片刻,命那瑞传召了户部尚书。
半盏茶后,户部尚书跪在地上,看着上书房的青石地面,“不知皇上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颜子靖笑眯眯,“近日太平,未曾动兵,兵部的俸禄总不好一直高过其余五部。”
“是!”户部尚书汗如雨下。
“兵部拨下去的银钱不光要养活将士们还要养活将士的遗孀。”颜子靖喝了一口茶,“可是,有人弹劾这些人用朝廷拨下来的银钱吃喝玩乐,铺张浪费。”
听到这里,户部尚书满心疑惑,这都是兵部的事,皇帝为何召见他?
见户部尚书不懂自己的意思,颜子靖接着道,“七王爷在兵部锻炼,承蒙将士厚爱,被唤为战神……”
“七王爷神勇无双。”户部尚书抱拳。
“可他这个战神当得…不尽人意…”颜子靖很忧愁。
“兵部铺张浪费,不若少为兵部拨些银钱。”户部尚为君解忧。
颜子靖摇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可亏待为国拼杀的将士们,更不可亏待将士们的遗孀。将士们为大燕流干了血,大燕绝不可让他们再流干了泪。”
户部尚书脑子转得飞快,“七王爷怜惜将士遗孀,自愿领一半月奉,另一半月奉赠与将士遗孀。”
“嗯,卿深得朕意。”颜子靖微微一笑。
……
龙时自愿将一半月奉交付兵部的事传开以后,将士遗孀们感动不已,纷纷咬破手指为龙时写了福字。
在这匹写满万民福的绢布被送至龙时府上后,他才知道自己自愿分一半月奉给将士遗孀的事。
龙时,“……”
龙时捏着写满福字的绢布,默默看向皇宫的方向。
绢布是江南进贡的金丝流云锦,唯龙御一人可用,他将这珍贵的锦布赠予将士遗孀,还暗示她们在绢布上写万福,当真是大手笔。
面对满面感激的将士遗孀,龙时说不出:
“你们把月奉还给我,这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龙时,“……”
龙时轻抚手中绢布,龙御此举,究竟是何居心?
——
坑了龙时之后,颜子靖没等到龙时,反而等来太后病重的消息。
太后病重,颜子靖理应探视。
慈宁宫里,太后靠躺在床上。
她盖着凤锦被,头发简单的挽起,不带任何头饰,素手轻捻佛珠,心思却早已不在经文上。
颜子靖没让内侍唱报,进屋之后就见到这一幕,“母后,可还好些?”
太后睁开眼,却不看颜子靖,“皇上来了,哀家怎么会不好?”
“嗯。”颜子靖点点头,“既然母后病情转好,朕就走了,国事太忙,朕也抽不开身。”
太后,“……”
颜子靖转身欲行,却听太后轻咳几声,只好缩回悸动的脚丫,“原来母后病得很重,谎称自己没事……母后,您不用担心儿子承受不住,您若病了,该直说。”
太后,“……”
太后双眼瞪着颜子靖,念了三十遍经文才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燃起,直直烧向心口。她深呼吸,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皇帝,为何苛扣老七月俸?”
“母后此言何意?莫不是说朕虐待了老七?”颜子靖很委屈,“是老七看将士遗孀生活不易,主动……”
“行啦!哀家心里明镜般,皇帝以为,这套说辞能骗过哀家?”太后眼底的怒火愈来愈盛。
“嗯,母后圣明。”颜子靖笑哈哈,“朕发给臣子的俸禄,都是从大燕百姓身上取来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老七在宫里长住,耽搁许多国事,朕没将他的月奉扣光已是顾念兄弟情义。”
“如此说来,哀家还该替老七谢谢你?”太后挑眉。
“这不合适。”颜子靖道,“母后,感谢的话,当然得七弟自己说才有诚意。”
太后,“……”
太后唇角张张合合,终是将那句“无耻”咽了下去。
见太后脸色不好,颜子靖心情很好,笑嘻嘻地告退。
太后气得哼哧哼哧,这个龙御!她应该在他小时候就把他掐死。
碧波湖的事过去后,她和千机阁断了联系,也不知千机阁出了什么事。
莫不是龙御正派人对付千机阁?
太后心里焦急,无奈位居深宫,消息不灵。
她派心腹出宫打探,心腹却一去不回。
太后眉峰微皱,头一次觉得住在深宫有这么多不便。
碧波湖一事以后,她在宫里的暗桩被拔除许多。
她一向耳聪目明,如今却好似瞎了眼,看不到任何事物,她唯有用耳去听,可她耳里能听到的都是龙御想让她听到的。
如龙时减俸的事,她能知道的这么快,定是龙御的意思。
龙御不想她知道千机阁的事,她就听不到一点儿音信。
太后握紧拳头,耳畔似乎传来皇帝的声音:
“母后,您放心,他们确实带走了一个人,您猜,被杀掉的会是谁?多年母子情义,朕只劝一句,现在收手,您和茉儿还能活下去。”
只是…她真的能收手?
她自香案下取出一张打卷的纸条,缓缓展开,纸上写“皇帝病重,只剩一年寿数”。
这张纸是龙时派人送来的。
太后笑得讽刺,龙时在宫外,消息却如此灵通。
一年后,御书房。
颜子靖懒懒看着宁亲王,“皇叔,听说你找出千机阁的总部却围而不绞?”
“穷途末路才会以命相博,倘若立刻绞杀,会引起反噬。”宁亲王道。
“又或许,他们的反噬只差东风。”颜子靖意有所指。
“东风……”宁亲王蹙眉,“老七?”
颜子靖笑而不答,只是命那瑞送宁亲王出宫。
宁亲王心思透亮,颜子靖不肯答,他便没有问。
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宁亲王回到王府,还不等换去朝服就有宫人过府传哀。
大燕第九位皇帝,青嘉帝龙御,于午时驾崩。
驾…驾崩?!
黎贵妃错愕望向宁亲王。
宁亲王同样错愕,错愕过后,他想起龙御那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是最后一个觐见皇帝的人,宗室定然觉得他手里有认命新皇的诏书。
如今有资格当皇帝的,是龙时和龙傲天两人。
宁亲王闭上双眼,为今之计他只能扶持龙傲天。
宁亲王心火旺盛,他被龙御算计了。
他在心底大骂龙御,却听到府外传来一阵喊杀声。
府内管事匆匆来报,街上有两队官兵在厮杀。
宁亲王,“……”
真的是……没有一个安生的,那边皇帝刚刚驾崩,这边就开始厮杀?
宁亲王负手而立,有条不紊地下令,命府中男儿随他守好门庭,命府中妇孺仔细藏匿。
他面色冷硬,眼底满是坚毅,剑眉斜飞入鬓,唇色嫣红,不得不说,龙家子孙,都生了一副好样貌。
黎贵妃看着眼前人,不自觉想起那个躲在祠堂吃烤红薯的少年郎。
宁亲王见她痴痴望着自己却好似透过自己思念谁,“你……”
“我随你一起出战。”黎贵妃命人将她的甲胄拿来,“皇叔,我父一生戎马,我随他学过武,请您不要阻止我。”
“好。”
——
彼时,金碧辉煌的皇城挂遍白绫。
乾坤殿前有灵堂,堂中尸体却不是颜子靖。
龙牙是专属皇帝的隐卫,最会模仿皇帝,此时棺中躺着的是一个会闭息的龙牙。
颜子靖遮住半张脸,带领龙牙杀向敌人,他们一行人都穿着京城司的服装,伪装成京城司巡逻。
此次兵变,京城司迅速入宫救驾,故而颜子靖一行人并没引起过多的关注……才怪。
“昏君!你往哪里跑?你带着面巾遮住半张脸我也能认出你!”有人带队拦截。
颜子靖一眼就认出带头的人,“冷寒风,你果真不和朕一条心。”
冷寒风,锦鳞卫大统领,曾护卫太后去寺庙祈福,却没发现太后与千机阁联络。
“你这样的昏君,死有余辜,不和你一条心才是人间正道……”冷寒风义正言辞。
颜子靖不等他说完就示意龙牙动手,这货打架之前话这么多,一看就是比龙御还低级的小反派。
大燕皇城有龙鳞卫守护,锦鳞卫只是龙鳞卫之一,龙牙还不把锦鳞卫放在眼里。
龙牙受过十分残酷的训练,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配合迎敌能力都比锦鳞卫强。
锦鳞卫疲于应战,冷寒风还不忘大骂,“果真卑鄙!竟然偷袭!”
颜子靖,“……”这货到底有多想说台词?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冷寒风等人已全被拿下。
颜子靖从头到尾一直优雅看戏,看着冷寒风大骂不止,结果直接被龙十七卸了下巴。
一定很痛。
颜子靖咂咂嘴。
冷寒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下巴脱臼的痛令他无法开口。
“不必伤及性命,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即可。”颜子靖道。
龙牙们点点头,随后手起手落,将俘虏们的四肢掰脱臼……有人疼晕过去,有人大骂不止,还有人想招供求生。
于是他们得到和冷寒风一样的待遇,通通被卸掉下巴。
面对一地奇形怪状的人,颜子靖带着龙牙们呼啸而过,径直去寻太后。
龙时能在一年内起兵,说明他与千机阁联手。
战马、战甲、武器……都是金银所化,光凭龙时的财力,无法组成军队。
那么…太后在期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杀到慈宁宫,正找到角落里的太后。
龙十七走上前,将长刀横在太后脖颈前。
感到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太后颤抖不已。
颜子靖挑眉,顿时心生疑窦,只觉得太后不该怕成这样。
他抬手,对着太后耳后一扯,果真扯下一张面具。
面具下的脸,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
大宫女抖如筛糠,“奴婢不是太后娘娘,别杀奴婢,别杀奴婢。”
颜子靖,“……”
太后当真是个宝藏女孩,居然会传说中的易容术。
“太后在哪里?”颜子靖问道。
“奴…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太后娘娘就让奴婢带着面具躲在这里……”大宫女泣泪涟涟,摇头宛若拨浪鼓。
颜子靖无心与大宫女纠缠,继续在慈宁宫翻箱倒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后躲在慈宁宫的几率很大。
最终,他砸碎太后的玉床,在床下发现一间密室,太后正躲在密室里。
龙牙将太后架出密室,不曾在她脸上扯下面具。
太后这张脸是真实的,她是个倔强的女子,哪怕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委屈求全。
颜子靖看着那双冷冽的眸子,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叹息。
何苦呢?为权力奔走一生,不累吗?
太后见颜子靖只是叹气,便微微向前,雪白的脖颈划在森寒的刀上,嫣红的血染红了刀,染红了拿刀龙牙的手。
太后,竟选择了自尽。
颜子靖蹙眉,眼见着太后宛若一片落叶坠向地面。
她眼睛大张,唇角微扬,笑得诡异。
被太后借刀自杀的龙牙跪在地上请罪,颜子靖没责备他,只是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他转过头,看到大宫女满是泪光的眼睛。
颜子靖恍然,对架着宫女的龙牙挥了挥手。
龙牙心领神会,伸手到宫女耳后,却没扯下面具。
“请放过奴婢吧,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大宫女怯怯诺诺。
“你演得很像,只是漏算了人心。”颜子靖叹道,“太后的贴身宫女跟随太后多年,对太后忠心耿耿,倘若有机会替太后死,会毫不犹豫。哪会如你这般委曲求全?”
“蝼蚁尚且偷生,能活下去,谁愿意死。”大宫女道。
“你不是宫女,你是太后,你和你的贴身宫女换了脸皮。”颜子靖道,“世上当真有换脸的法子…怕是云妃的蛊术……”
“龙御,你很聪明。”宫女冷笑道,“西夷蛊术博大精深,为人换脸,轻而易举。我不是太后,至于太后换成了谁,你且去寻。”
她说着说着,唇角流出黑血,她痛得皱眉却还是扬唇笑着。
那笑声凄惨绝美,颜子靖只觉得午后温暖的阳光似乎突然冰凉一片,好像小时候听聊斋故事,妖异诡秘的鬼怪,从地底下潮湿的土壤,酝酿出可怖的阴冷。
宫女气绝身亡,她早在被俘之前吞下毒药。
颜子靖呼出一口浊气,四下观看,瞧这慈宁宫金玉满堂,红纱曼罗,香烟袅袅中,却掺了几分血腥味……
这金殿玉柱,将皇城装点得宛若天阙,贵人坐在云端,掌握着生杀大权。
云端风景无限好,只是高处不胜寒。
若他是原主,愿弃了这皇权,弃了这荣华富贵,换一生自在逍遥。
他微微抬眸,偶然瞥见插在太后床前的纸风车,“搜了这么久,你们有见过龙茉儿么?”
龙牙摇头,他们未曾见过,不知太后将她藏到哪里。
“或许,云妃那里有答案。”颜子靖道,“去似水宫。”
“是。”
——
宫外,龙时以清君侧为借口杀入京城,他敬告上天,说奸佞龙傲天妖言惑众,理应诛杀。
龙时兵锋凌厉,龙傲天无法抵御,危急时刻,宁亲王和黎贵妃及时出现。
黎贵妃望见龙时军旗飘扬,那军旗上只有“龙”字,是一面独字旗。
龙氏皇族的旗帜是“神龙金云旗”,素来出征用“神龙金云旗”,一旦用出独字旗,便只有一个目的,要敌方知道“龙”字怎么写。
龙时凭什么用独字旗?他何德何能?
黎贵妃心下愤懑,与龙傲天讨了弓箭。
她挽弓搭箭,对那军旗连射三箭,箭矢锋利,将那军旗旗杆射断。
“到底生疏了,力道不足,要三箭才可斩一旗。”黎贵妃皱眉。
宁亲王听得清楚,无端觉得背后发冷。
有宁亲王和黎贵妃的助阵,龙傲天很快胜过龙时。
龙时率领残兵逃出京城,宁亲王率兵去追。
龙傲天和黎贵妃回到皇城,却发现一片狼藉。
城中唯一整齐的地方,是乾坤殿的灵堂。
龙御躺在棺材里,脸色苍白,没有一丝活气,他竟真的驾崩了?!
那瑞跪在棺前,声声念着皇帝,声声暗哑。
龙傲天错愕不已,他早知皇兄身子不好,却不想这么快……
黎贵妃默默闭上双眼,早知道他已死,如今看到他躺在棺材里还是锥心疼痛。
终归…此生不复相见。
她睁开双眼,眼底却无泪,“那瑞,皇上临终前说过什么?”
“……”
那瑞恍恍惚惚,听到黎贵妃问第二遍才反应过来,“娘娘,皇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留下两个龙封卷轴,那卷轴上写着下一位天子的名字。”
“两个卷轴?”黎贵妃凝眉。
“皇上担心卷轴被有心之人利用,故此留下两个,待得两个卷轴上的名字相同时才能确立天子。”那瑞叩首。
“卷轴何在?”
“老奴不知,皇上未将卷轴下落告知,只说摄政王和宁亲王同在才可找到。”那瑞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
黎贵妃愁眉不展,转头发现龙傲天已经消失不见,她有些恼怒。
龙傲天就这么离开?是去寻找龙封卷轴么?
被误会的龙傲天走在寻找皇后的路上。
方才,他进宫看见皇城凌乱便觉心惊,命人查看宫中贵人是否安好。
刚刚属下回禀说皇后失踪……
皇后到底在哪里?她是安全的么?
忧心成疾,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走向凤仪宫。
他停住脚,转头瞥眼乾坤殿,愣了片刻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奔赴皇后。
彼时,凤仪宫。
皇后和她的婢女藏在地窖中,窖中酒香阵阵,若有嗜酒之人来此,定然欣喜不已,此间藏酒皆是酒榜有名的好酒。
鲜少有人知晓凤仪宫有酒窖,厮杀声响起时,皇后就和宫女们躲进此处,叛军不是针对皇后而来,冲进凤仪宫瞧不到人便转身离开。
她们一直躲在酒窖,直到摄政王的兵士前来勘察。
“主子娘娘,奴婢刚刚从缝隙看到摄政王的军士,那军士似乎在寻找主子娘娘,不知摄政王是不是…是不是叛……”宫女跪服在地。
“应是摄政王进宫平乱。”皇后声音暗哑,“我们出去吧。”
“主子娘娘……”
“无妨。”
“……”
龙傲天风风火火赶到就看见皇后在一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酒窖。
她一身宫装,高贵典雅,他一时看呆,片刻后回神,“微臣来迟,让娘娘受惊了。”
皇后正想说什么,却见龙傲天一挥手狠狠拍在一个军士头上,“皇后娘娘凤体安泰,不曾失踪,就你胡说。”
那位军士急忙跪下请罪,龙傲天还是忍不住踹他一脚。
皇后瞧着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点也没变,“摄政王……”
“娘娘安泰,微臣告退。”龙傲天转身就走,片刻后回头,“皇后娘娘,皇上驾崩,还请您去乾坤殿奔丧。”
随后他不管礼数,风一样逃开。
军士们跟上,龙傲天见他们跟来,脸色一黑,“宫中未清,你们留下保护皇后。”
——
宫中未清,忙碌了一天的颜师傅依旧坚守在一线,他带领龙牙们赶到似水宫。
云妃多年禁足,内务府不肯将鲜亮的物品送来,似水宫只是表面光鲜,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殿梁图画图层斑驳,金漆盘柱金漆落色,碧色玉砖裂痕如网。
颜子靖穿过内堂,发现后堂种满了绿油油的一片。
云妃,竟把宫殿当成菜地。
叮——宿主,你这憨货,这是药田。
颜子靖一脸冷漠:这些药能救人么?
叮——当然不能,都是有毒的。
颜子靖:不救人还不能吃,这些东西还不如青菜。
叮——万物相生相克,他们是毒,也可以变成药。
颜子靖:好,那就当它们是药。
“皇上,似水宫的活人都在这里了。”龙牙们押来三个宫女。
颜子靖一一看过,不出意料没有云妃。
龙牙们仔细检查过,三女脸上没有人皮面具,呈现出的都是真实面貌。
云妃被禁足多年,身边婢女走的走,散的散,能留下的不是走不开就是死忠。
此时三个婢女一同低着头,不言不语。
颜子靖懒得询问,随手从龙十七腰间抽出一把剑砍向那片药田。
叮——住手啊宿主!那都是钱!都是钱啊!
颜子靖没有住手,这破败宫殿里只有药田打理得精致,说明云妃爱甚,不知能否通过损坏药田迫云妃现身。
他几剑砍碎一片绿油油,“云妃在哪?不说,我就将这里毁掉。”
“你毁不掉。”一直低头的宫女轻轻抬头,“此毒名为察心,能让人陷入最痛苦的回忆。”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几只红得发紫的虫蝎从叶片下钻出,虫蝎爬过的绿叶立即变红,虫蝎不断钻出,绿油油的药田渐渐猩红一片。
风簌簌吹过,药田散发着甜甜的香气,颜子靖闻着香气,眼前一阵模糊,待到目光恢复时,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朵云彩上,而这片云彩正漂在淡蓝的天空上。
他惶惶然,只觉得冷汗浸湿衣衫,他起身,小心翼翼地踩几下,发现云朵质地松软却结实耐重。
天上云连成海,他茫然四顾,一时分不出方向。
“阿欢,你这臭小子又偷跑出来!”一个红衣男子几步走来一把掐住颜子靖的耳朵,“叫你乱跑!”
“啊痛痛痛!快松手!”颜子靖低呼,一开口惊觉自己声音奶里奶气宛若稚子。
红衣男子听他呼痛,松手直接将他揽在怀里,“知道痛,下次就不许跑出来,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么?”
颜子靖浑浑噩噩,任由他揽着,片刻后回神,这男人的体型似乎有些大?不,是自己的体型似乎有些小?
他看着自己变小的双手,又看看自己变短的小胖腿……
!!!
他居然变成了孩子!看这模样,顶多三岁。
这这这…怎么回事?
“阿欢,你愣着做什么?”男子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傻了,哦你在装傻!你吖!以为这样就能逃过责罚?也就我不舍得罚你,一会儿老二准会罚你闭关。”
听他这么说,颜子靖抬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看到一片朦胧。
风轻轻携起男子暗红色的衣带,衣带上的金色纹路熠熠生辉,那是一只周身浴火的金色小鸟。
“呦,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哥哥。”男子伸手点了点颜子靖的鼻尖,随后微微用力,将他整个抱起来,“走吧走吧,我们回家。”
颜子靖恍然,哥哥…原来他是有哥哥的。
他在孤儿院长大,院长妈妈说男孩子要坚强,从不拥抱男孩,故而他从不曾被人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此时被抱着,他有些受宠若惊,这怀抱温暖而舒适,听着哥哥坚挺有力的心跳声,他甚感安心。
穿越后连日忙碌,如今放松,只觉得浑身乏累,困意渐渐袭来。
他不肯睡,强忍困意,看着哥哥抱着他飞过一片云海,最终停在一颗古树前。
那树可称参天,其叶如芥,树上有九团火焰,火光随风而动,晃得周遭一明一暗。
颜子靖颇觉惊奇,还不等开口询问,便见那些火团纷纷落下,转而化为人形。
那是九个身量相差无几的男子,清一色红色衣袍,清一色玄色长发……颜子靖想要记住他们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小阿欢,莫再调皮。”一人伸手过来揉乱颜子靖的头发,“你再调皮,九哥就把你丢去天蓬元帅的银河里去。”
“好啦小九,莫再吓他,我训过了。”哥哥挥开那人作乱的手。
“大哥你就宠着他。”老九撇撇嘴却再次伸出手来,“给我抱一会儿。”
“去去去,是给我抱一会儿才对。”有人一把推开老九。
“你们两个靠边站,小阿欢是我的。”有人直接动手来抢。
“你赖皮!松手!”
“……”
颜子靖被抢来抢去,几番转手,只觉得头昏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低喝一声,叽叽喳喳的哥哥们立刻恢复安静,他被解救下来丢到古树下的小房间闭关。
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在这片漆黑里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九个身量相差无几的红衣男子躺在血泊里,他想要去救,却救不活任何人。
强烈的悲伤和愤怒充斥在心间,他额角青筋轻轻跳动,眼里布满血丝,“把他们还给我!”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棕色瞳孔越来越细,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化成血色竖瞳。
“以蛊虫迫我入梦,有意思。”他伸手向身前的黑幕轻轻一点,黑幕微微振动,渐渐碎为光斑消失不见。
随后他的身体恢复成青年模样,眼前的景色变回血淋淋的药田。
“皇上!”龙牙们担忧的声音传来。
皇帝大人应声转头,龙牙们发现他的眼睛变成了妖异的血色竖瞳。
“西夷蛊术,得见故人,可称奇迹。”皇帝大人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那些记忆不该现在想起,你们触到禁区了。”
声落,那双血色竖瞳隐隐亮起红光。
叮——宿主不可!
“颜子靖”听到怨气之灵的声音,缓缓闭上双眼:是你?
叮——我现在叫怨气之灵。
“颜子靖”叹道:世人假托以名姓,你换了名字,他也换了。
怨气之灵不再说什么。
“颜子靖”说完那些话,缓缓睁开双眼,那对血色竖瞳已变回棕色圆瞳。
他看着面前的血色药田,总觉得忘记什么事。
想不到是什么事,他索性不再思考,看着爬满虫蝎的血草,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龙十七是个好同志,见皇帝眼神不对,手起手落丢出火折子,风带着火忽悠悠涨大。
“不!”似水宫的三个宫女异口同声。
可惜声音无法熄灭火焰,虫蝎被火焰炙烤,悉悉索索爬出。
“你们摧毁这里,便无法活。”宫女们再次异口同声。
她们张大嘴巴,伸出舌头,那舌头愈来愈长,渐渐垂在地上,露出两根尖细的触须。
触须???!!!
颜子靖大惊,才发现那舌头其实是虫子所化。
听说西夷蛊术有一蛊,名为言蛊,此蛊养在人体内,蛊虫会吃掉寄主的舌头,随后取代舌头和寄主共同生存。
没想到世上真有言蛊,没想到云妃对自己的宫女都如此狠心。
待到言蛊完全爬出,三个宫女瞬时瘫在地上,好似生命力被抽离。
虫蝎悉悉索索聚在言蛊身边,拥护它们的王。
便在此时,一道清澈的女声传来,“我有一蛊名曰言心,请君试之。”
颜子靖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云妃站在殿檐上,一身白衣胜雪,衣带飘飘宛若仙人降临。
“此蛊如何,朕不愿知。”颜子靖笑道,“只是有蛊拦路,不得不破。”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龙十七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盆液体,那液体咕咕冒着黄色浓烟,并伴有刺激性气味。
言蛊带着虫蝎呼啸而上,龙十七将液体泼在蛊虫身上,蛊虫来不及呼救便被腐蚀,消失得无踪无迹,地上只剩下一片阴湿的土壤。
云妃,“……”
这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颜子靖打个哈欠,懒懒地说,“朕有一水,名曰王水,请你一试。”
“王水?此乃何物?”云妃蹙眉。
“王水啊,那是浓盐酸和浓硝酸组成的混合物,必须现配现用,浓盐酸和浓硝酸的配比是……嗨说了你也不明白。”颜子靖道,“你只需记住,打败你的是科学。”
云妃,“……”
科学是谁?竟能克制蛊术?!
龙十七端着木盆愣在原地,木盆早已被王水腐蚀得不成样子,他却没心思去管。
浓盐酸和浓硝酸都是皇帝大人制出的,皇帝做了十分充足的战前准备,这些王水是他刚刚按照配方配好的。
他早听过王水的威名,亲眼见识到还是觉得震惊。
颜子靖见此,忍不住拍了拍龙十七的肩膀,“想不想学?”
龙十七点头。
“不教你。”颜子靖道。
龙十七,“……”
云妃攥紧拳头,想不到她耗费半年心力养的蛊虫不堪一击,现在她被龙御带兵包围,她该怎么离开?
颜子靖看过去,“云妃,朕给你机会离开,刻意多说会儿话,你站在原地发什么呆?”
云妃,“!!!”
为什么站在原地你心里没数么?你带这么多人围上来,让我怎么走啊摔?
颜子靖见云妃瞪着自己,反思了一会儿,四下观看才发现龙牙围得很紧。
云妃站在殿檐上,龙牙们檐上檐下,堵住云妃所有撤退方位。
颜子靖汗颜,侍卫们太给力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龙十七领会其意,假惺惺摔倒,让出一个空位。
云妃想也不想,跳下殿檐从空位离开。
瞧着云妃愈来愈远,颜子靖不肯追,只是对龙十七抱拳,“其实在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以后,您就恢复了自由身,感谢兄台一路相帮。”
“欠你的。”龙十七清叹一声,这一声叹得悠远,仿佛融入天边,从此高高在上,不在凡间。
他调查太后的身份时查出崔嬷嬷是他的亲生母亲,龙御将她留在乾坤殿是救她一命。
颜子靖勾唇,“好,既然欠我,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我为下一任皇帝留下两份龙封卷轴,且交给你。”
他说完就扯掉身上的华服,露出一套修身的短打。
龙十七接过那华服,从华服夹层里找到两个卷轴。
颜子靖笑着拍拍龙十七的肩膀,“我为下一任皇帝留下的,除了皇位还有一些小麻烦。”
他笑眯眯说完,戴上面罩便向宫外走去。
龙十七愣了片刻,大喊道,“皇…龙御!你就这么离开?”
“皇帝已经驾崩,我只是一介俗人,留下也无用。”
“此去何地?”
“山野之边,繁花之中,世界那么大,我一去无踪迹。”
“可是…大燕之乱……”
“刀越磨越利,那些麻烦是我为你们留下的磨刀石。”颜子靖头也不回,“太后带着龙茉儿离宫出走,云妃和龙时狼狈逃命,千机阁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已经做了很多,接下来就看你们的,年轻人,需要通过磨难成长。”
龙十七,“……”为何无法反驳?
龙十七看着手中的龙封卷轴,浅浅一笑,为龙御的无耻。
说白了龙御就是撂挑子不干,还撂得光明正大,撂得清新脱俗,他差一点就被糊弄住。
龙御的节操……
龙十七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带领龙牙们重新隐匿起来。
——
宁亲王率兵追逐龙时,一路追到大燕和西夷的边界。
宁亲王不急不缓,阻拦龙时去路的还有城墙和守城军。
结果守城将士们大开闸门,放龙时出关。
“这……”宁亲王蹙眉,登上城墙,“将军何故放人?”
守城将军从怀里掏出一纸明黄,“圣上有旨。”
龙御驾崩的事尚未传至边关,故而将军口称圣上。
宁亲王接过那卷明黄,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勾唇一笑,“皇上是位奇人。”
龙御早就提前下旨,不让边关将士阻拦龙时出关。
龙时多年经营,势力早已渗透大燕,倘若今日赶尽杀绝,他的暗桩将尽数潜伏,大燕会留下隐患。
况且如今皇帝驾崩,大燕朝堂不稳定,那些藩王万一起心思,那后果……
龙时是野兽,逼入绝境会露出反噬的獠牙,就算最终将其砍杀,也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这个节骨眼他不能损伤自身实力。
想通关键以后,宁亲王安抚过守城将士便带兵回京,大军行速太慢,他命副将带兵,自己先行一步。
他有急事回京。
龙御驾崩,国不稳定,大燕……需要新皇。
归途上,他有些口渴,便走进路边茶棚,听到茶棚中百姓交谈。
“我们将龙时捧为战神,爱戴他,崇拜他,他将月奉分出一半,分给将士遗孀们,多仁义。”
“可是那些事现在一看,总觉得龙时太过刻意,没准他就是装的,好掩盖自己的野心。”
“唉,谁说不是呢?皇上刚刚驾崩,他就起兵作乱,多亏摄政王领兵阻拦。”
“我听说阻拦龙时的不光是摄政王,还有宁亲王。”
“宁亲王?他不是经商的么?老李你这消息靠不靠谱啊?”
“靠谱靠谱,前些时候我亲眼看到龙时带着残兵逃跑,追他的就是宁亲王。”
“宁亲王身上有好多传奇色彩呐,堂堂皇子跑去经商,将生意做的有滋有味。他还会带兵打仗,能将号称战神的龙时击败…多好的王爷,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不举。”
“唉,人无完人…”
宁亲王,“……”
宁亲王将面前的大碗茶一口喝完,拍下一大坨银锭子就转身离开。
百姓痛骂龙时,定是龙御派人引导过。
他一步一步,算计得如此清晰,真是个多智近妖的怪物。
怪物为他留下不举的名头,他只能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例如…迎娶王妃,三年抱俩……
可惜他早已发誓,非黎贵妃不娶。
伊人若彩虹,可望不可及。
——
宁亲王入京后,龙傲天已经肃清皇城。
皇城满城挂白。
龙傲天给出的官方解释是,皇帝驾崩,太后和十公主死于乱军。
挂白记国丧,莫敢忘先皇。
黎贵妃经历这一遭,只觉得满身疲惫,她外称病重,将不久于世,实际早已离开皇城,龙傲天悄悄派人保护。
如今的大燕,新皇未立,龙傲天摄政。
宁亲王回京,龙傲天召臣子们上朝。
龙椅上放了两个龙封卷轴,两个卷轴凭空出现,没人知道它们从哪来。
宁亲王和摄政王站在龙椅左右,这本是逾越之举,却没人敢提出质疑。
臣子们静静等待,等待大燕盛事。
“皇叔,您先看。”龙傲天道。
“摄政王,您先。”宁亲王道。
两人对视片刻,忍不住一笑,“那一起吧。”
两个龙封卷轴,一人拿起一个,拆掉封蜡,抽出卷轴。
龙傲天瞥见卷上的名字,顿时喜上眉梢,“皇叔,您看。”
他将卷轴递给宁亲王,宁亲王瞥见卷轴上的名字:
龙远
他望着那个名字,久久无法回神,这是他的名字,看起来熟悉又陌生,往后余生,他只想作为宁亲王活着,而不是龙远。
龙傲天正准备退下龙椅之侧,结果听到一阵裂帛之声,扭头看去,发现宁亲王将那份写有他名字的龙封卷轴撕得粉碎。
他惊呼,“皇叔!”
宁亲王不接他话茬,默默走向左丞相,“丞相,您德高望重,请您读出卷轴上的名字。”
“这……”左丞相犹豫。
“您当得起。”宁亲王道。
“感谢王爷给老臣三分薄面,老臣恭敬不如从命。”左丞相接过卷轴,“三弟龙傲天品行优良,可堪重任,朕传位于他,望其夙兴夜寐,富强大燕。”
龙傲天,“……”
龙傲天几步走来,接过左丞相手中的卷轴,卷轴上确切是自己名字。
龙傲天,“……”
宁亲王带头下跪,“臣等拜见新皇。”
臣子们紧跟其后,“臣等拜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中凌乱的龙傲天,“……”
片刻后他忍不住暗骂,皇兄真狡猾,可恨他没皇叔反应快,苦哈哈被抓包……
自此,龙傲天称皇,年号鸿德。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百姓感恩圣上仁德,为新皇挂起长生灯。
——
史书记载:
青嘉三年,青嘉帝驾崩。
逆王龙时借机起兵。
摄政王带兵苦守京都,得宁亲王助力,击溃逆王,逆王败走西夷。
兵止,摄政王顺应青嘉帝遗旨登基为帝,乃大燕第十位皇帝,年号“鸿德”。
番外
如若最终是你,多等些时日又有何妨?
我是宁亲王。
——
我的母妃容颜绝世,舞姿倾城,入宫虽晚,却得到父皇倾心。
父皇喜欢看母妃跳舞,专门为她建了广袖台。
可怜红颜命薄,母妃离身体孱弱,她病故前,抓着我的手告诉我要好好活着。
我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若想活着,我必须顽劣,我顶着荒唐的名声平安长大。
父皇封我宁亲王,希望我能宁静致远。
可我这一辈子,注定不会宁静致远。许是上天注定,让我这般荒唐的人遇上一份荒唐的爱恋。
母妃去逝多年,广袖台空了多年,直到那个叫黎若的女人出现。
她遭人陷害来到广袖台,在台上纵情舞蹈。
与母妃的惊才绝艳不同,她舞姿青涩,舞蹈时宛若一只翩翩的蝴蝶。
我却觉着这般舞蹈才是真正活着。
私自登上广袖台是死罪,我为她遮掩,放她平安离开。
呐,黎若,你要记得,我是你生命里的贵人。
小丫头,我等你长大,等你长大,我娶你当我的王妃,可好?
我在心里许下诺言,却无法兑现,她终归入宫为妃。
——
广袖台。
“皇叔,你愣着干什么?”龙傲天低声询问。
“不敢让皇帝挂心,属下只是想起一些事。”宁亲王抱拳。
“皇叔莫再取笑我,皇位应是您的。”龙傲天直直望向宁亲王。
宁亲王回望。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同时想起一个人。
龙御!
龙御已经驾崩三年,遥想当年,那家伙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包括他自己。
“先皇是位奇人。”宁亲王喃喃。
龙傲天不答,只是抬头看着风卷雪花飘飘落下,“又将雪满京城。”
“那就让这雪为我所用。”宁亲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随后握紧拳头,“赢的一定是我们。”
龙傲天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雪,眼底无悲无喜。
城门外,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缓缓而来,他们或爬或走,一步一顿,身子歪歪斜斜不似正常人。
远远看去,乌泱泱一片,好似末日降临。
尸群后方跟着一支军队,龙时骑着汗血宝马走在军队前面,他身边有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骑着枣红马紧紧相随。
她捧着琵琶,时不时拨弄几下,若有精通音律的人来此,定能看出尸群运动的频率和琵琶声相同。
西夷蛊术,能控尸身。
宁亲王站在京城城头,俯瞰一切,他挥挥手,守城士兵领会其意,扯着脖子大喊,“龙时曾是大燕战神,尔等追随是为守护大燕的英雄,如今龙时不过一庶人,尔等追随,尽是叛军,理应诛杀!临阵退者,大恕无罪。”
“皇叔!您明知不会招降成功。”龙时轻笑着,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盖因其内力高深。
宁亲王掏了掏耳朵,“没办法,有些形式还是该有,对于刚刚的话,本王很认真,降者不杀。”
他的声音同样不大,却叫众人听得清晰。
“奸佞龙傲天谋害先帝,夺得皇位,本王带兵来此,是人间正道。”龙时道。
“你啊,装得道貌岸然给谁看?”宁亲王撸起袖子,“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人,自有史书来评,轮不到你我。”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走着瞧。”
龙时的声音刚刚落下,捧琵琶的女子轻轻拨弦,尸群随着琵琶行动,攀着城墙缝隙缓缓爬上。
守城官兵丢下热油烈火,尸群被点燃,烧得咔咔作响,仍被蛊虫控制着向上攀爬。
守城军投下坠石,将尸群砸下,可惜尸群砸不死,它们跌落以后再次攀上。
龙时见城墙混战,率兵冲锋,推着攻城车撞向城门。
一时间,城前忙碌不休。
宁亲王焦头烂额,只恨分身乏术。
便在此时,有一黄鹤缓缓飞来。
鹤上有个穿粗布麻衣的男子,战火中,风沙下,那人宛若仙人下凡。
仙人泼下一盆王水,将淋到的尸体化为飞灰。
宁亲王仰头,看着黄鹤,勾唇一笑。
不用猜就知道驾鹤的人是谁,龙御那臭小子!到底做不了甩手掌柜!
颜子靖坐在黄鹤上,催促怨气之灵快快放出王水,自己悠哉悠哉地躺下,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
叮——宿主你大爷!你把我当成仓库!还把我当成小厮使唤!
颜子靖:有这功能就该好好利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动作快点,他们打得很激烈,一会儿要死人了。
叮——死就死,赶紧死,快点死,他们关我什么事?我是怨气之灵,我是个坏东西,我凭什么救人?
颜子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忍心让他们死掉?那都是人命啊。
叮——人命就人命,我不管。
颜子靖:你看云妃用蛊术控制的是什么?是尸身呐,你说她夺笋?这比曝尸荒野还可恨!再者说,这么多尸体她是怎么得到的?不知她刨没刨过别人祖坟…
叮——这简直!山上的笋都被她夺完了!
颜子靖:所以,我们洒下王水是让那些尸体入土为安,身化飞灰,魂可解脱。
叮——:好吧我被你说服。
黄鹤绕城墙飞行,王水源源不断撒下,在怨气之灵的控制下,王水淋到的只有尸群。
在王水的强大效用下,尸群转瞬化云烟。
尸围已解,颜子靖无意停留,他拍拍黄鹤的脖子,黄鹤仰天长唳一声,渐渐飞远。
捧琵琶的女子,“……”这熟悉的感觉。
“那是仙人!”宁亲王立刻借题发挥,“天佑大燕,仙人降临解围,实乃大燕君王之幸,大燕百姓之福。”
“大燕君王之幸!大燕百姓之福!”
立刻有人符合,声声嘹亮,震耳发聩。
经此一遭,龙时一方失了军心,注定落败。
——
史书记载:
鸿德三年,逆王携西夷妖人,控行尸来犯。
行尸不畏死,火烧不退,石砸不退,有仙人驾黄鹤来援,行尸尽毁,逆王军心散落,顷刻落败。
宁亲王诛杀逆王于城下。
——
大胜龙时以后,宁亲王归京,见百姓夹路相迎,他不觉欢喜。
三年过去,千机阁已被他连根拔起,龙时云妃被诛……
再无人能威胁到大燕皇权。
至于那位失踪的太后和十公主,她们失去羽翼又离开皇宫,如今只是一个老妪和一个孩子,大燕无惧也无畏。
宁亲王一路思考一路入宫复命。
龙傲天在御书房批改奏折,听到内侍传宁亲王入宫,立刻停笔。
“皇叔!”他笑嘻嘻走来,“恭贺得胜还朝!”
“劳烦皇帝挂心。”宁亲王道。
“皇叔!我都不自称朕,你也别叫我皇上。”龙傲天拉着宁亲王一同坐在御书房台阶上,“逆王已诛,您无事可做,不如当官帮我梳理大燕朝政。”
“不可,臣有商行……”
“您就知道商行,您能不能看看您自己?您的王妃……”
“皇上!”
“好好好,那是您自己的事。”
宁亲王还待说什么却听到内侍传报,“皇后驾到!”
龙傲天嗖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还不忘把宁亲王拉起来,“皇叔啊,不能让她看到咱们两个坐在地上,不然又要被唠叨好久。”
宁亲王瞧他反应,觉得有趣,惧内的皇帝,龙傲天怕是第一位。
这位皇帝将皇后捧在心尖儿上,不肯纳妃,后宫只有皇后一个主子。
没过多久,皇后走来。
宁亲王见礼,皇后回礼。
皇家的礼仪,素来“先君臣,后长幼”,皇后身份尊贵,很多时候只奉行“先君臣”的礼仪,皇后很少按照长幼回礼,宁亲王却能享受这份尊荣。
“皇叔,这三年里,您太累了,您该有个家,好好歇一歇。”皇后站到龙傲天身边。
宁亲王叹息,“多谢皇后挂心,臣…四海为家,无心娶亲。”
“……”
宁亲王出宫后,回到王府。
他富可敌国,府内陈设却甚简陋。
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却见一位小厮捧着一碗黑色药膏走来,“王爷,该敷药了。”
“好。”宁亲王应声,小厮将药膏涂在他脸上。
这药膏是姜太医的秘诀,可养颜延迟衰老,宁亲王日日敷,还是拦不住眼底细纹。
他不想老去,蹉跎半生,还没等到她。
龙傲天派人偷偷保护她,前几天护卫们传信来说,她已走到太行山。
这时月,雪漫京城,不知太行山如何。
思虑间,宁亲王眼底尽是温柔。
小丫头,我等你回来,你不回来我舍不得老去。
——
太行山。
黎贵妃走在连延的群山中,雪花纷纷洒洒将万物涂白,满山松树和灌木丛林宛若玉叶琼枝。
她伸手,接一二雪花,看着雪花在手心融化,她喃喃自语:
“龙御,你看到了么?不做贵妃以后,我来到了民间。
我走过山林,看远山美景,听近处鸟鸣,只觉得一阵风,一片云,一瓣雪花…都是你,却原来…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少时那一面,我念之欢喜,思之如狂…可我不能去见你,你且多等一等,我要见过这万水千山,将它讲予你听。
你少时最爱偷溜出宫,说民间风景最美,我替你一一看过,可好?”
风卷着雪花飞起,掩住她的脚印……和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