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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逍遥皇室

退朝后,龙傲天留居宫里,颜子靖将御书房借给龙傲天批改奏折。

龙傲天感动得不知所云…

他的才学不如大哥,在朝威望不如七弟。大臣们虽然没说,不服他的人,还是有的。

御书房是皇帝批阅奏折的场所,皇兄将御书房借给他,是在为他这个刚上任的摄政王撑腰,无形间堵住了悠悠众口。

然而,这份感动并没有持续很久,在他看到堆成小山的奏折以后,心底竟生出一股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所以皇兄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难怪当了皇帝比以前还瘦。

在龙傲天默默无语时,颜子靖道,“三皇弟,大燕国事不是儿戏,国事需谨慎,你刚刚摄政,不懂一定要问朕。”

“臣弟谨记。”龙傲天道。

颜子靖被那瑞扶到软榻上。

没过多久,姜太医亲自来送药。

黑乎乎的药汁一如既往的苦,颜子靖眉头紧皱。

这个老姜头!明明知道他身体健康,喝药也没什么用,还把药熬得这么苦,是想苦死他吗?回头一定要扣他工资!

姜太医见颜子靖脸色不佳,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了,端着药碗讪讪离开。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本是不信的。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待到众人都下去以后,龙傲天道,“皇兄,你的眼疾……是真的么?”

“现在是批阅奏折的时间,摄政王该考虑奏折上的事,而不是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颜子靖转头面向龙傲天,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焦距。

“皇兄所言,臣弟谨记于心。”龙傲天微微拱手,随后专心批阅奏折。

如此,相安无事了一个月。

黎贵妃也为皇上侍疾了一个月。

宫里传言说皇上和黎贵妃琴瑟和鸣,可惜皇上命不久矣…

流言是颜子靖放出的,太后听闻此流言以后,将皇后叫过去训话。

皇后黑着脸走出慈宁宫,随后宫里的流言被强行压下。

后宫的事,颜子靖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渐渐将权力放给龙傲天,自己闲下来“安心养病”。

又过了几天,太后去清露庙为大燕祈福。

颜子靖将锦鳞卫大统领派去保护太后。

太后在清露庙住了三天方才回宫。

翌日,颜子靖照例在御书房陪龙傲天批改奏折。

这次,龙傲天一脸严肃盯着一份奏折,蹙眉沉思。

“皇兄……”他道,“刑部尚书的奏折汇报了昨天的案件。这些案件里,有人状告自己亲娘杀了自己的妻儿。”

“哦?竟有此事?”颜子靖道,“是哪位神人?”

“新科状元。”龙傲天道。

“……”

颜子靖揉了揉眉心,“你是摄政王,既然摄政,便由你决判。”

“可是此事太过离奇,臣弟一时拿不好主意。”龙傲天道,“还请皇兄决判。”

“叶城有田千亩……”

良田主人姓冯,田土肥沃,收成颇丰。靠着田地所产,田地主人成了当地的富绅。

后来,冯富绅娶徐氏为妻,徐氏为冯富绅生了一双儿子。

长子冯袁,次子冯方。

长子喜欢舞文弄墨,次子喜欢舞刀弄枪。

冯富绅便为儿子们请了先生和师傅。

没过多久,冯富绅病逝。

由于冯袁冯方年幼,良田由徐氏掌管。

徐氏喜欢赌博,七年便将偌大的家业败光了。

冯袁冯方将家里最后一点儿钱当了盘缠进京赶考。

长子冯袁参加科举,次子冯方参加武举。

冯袁参加科举一举成名,成了大燕的状元郎。

冯方参加武举却被打成重伤,最后郁郁而终。

彼时,徐氏在叶城被讨债的人逼得没办法,连夜赶到京都,听说两个儿子的事以后,徐氏找到冯袁大闹了一顿,害得冯袁在同袍面前抬不起头来。

徐氏一向偏疼次子冯方,她宁可死掉的是长子冯袁。

一年后,冯袁娶妻钱氏,夫妻二人浓情蜜意,琴瑟和鸣。

徐氏见不得冯袁幸福,便杀了钱氏和其腹中子。

冯袁悲痛万分,想到从小徐氏对自己的苛责,便一纸诉状将她告到了刑部。

事关状元郎,刑部尚书一个头两个大,便将此事呈报上来…

“…皇兄,天下没有不疼孩子的娘,臣弟怀疑冯袁不是徐氏亲生。”

颜子靖耐着性子听龙傲天讲完,随后微微蹙眉,“摄政王,朕自登基以来,还没举办科举,大燕何时多了个名为冯袁的新科状元?朕怎么不知道。”

龙傲天丢下手里的奏折,向颜子靖下跪,“皇兄,臣弟不肖,刚刚的故事是臣弟自己编的。”

“臣弟所言,意指太后。臣弟怀疑,皇兄不是太后亲生……”

“臣弟的影卫窥到太后与千机阁的人做了交易,这场交易对皇兄不利。臣弟的影卫拼死将消息传给臣弟……”

“臣弟知道此事以后,寝食难安,皇兄待臣弟有再造之恩。而今皇兄有难,臣弟不能见死不救。”

“摄政王,你可知,污蔑太后是何罪?”颜子靖道。

“倘若皇兄可以躲避险境,此身何惜。”龙傲天将头低得更低了。

“也罢,你的影卫窥探到了什么?”颜子靖道。

“千机阁阁主喜爱血玉,他不爱天然的血玉,独爱渗透了血丝的血玉。”

“这种血玉的制作过程有些残忍,将玉塞到人的咽喉处,人被生生噫死,长年累月,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形成华丽的血玉。”

“皇兄,您是真龙天子,您的血是龙血。太后承诺将您送给千机阁制作龙血玉,换取他们一心一意辅佐龙时登基为帝。”

听罢,颜子靖心底一片冰凉,原主的死,他怀疑过大王爷和七王爷,唯独没有怀疑过太后。

他以为太后是一个偏心的母亲,没想到…太后其实是传说中的后妈?!

所以原主被蛊虫控制,成了昏君,太后觉得原主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将原主送给千机阁制作血玉。

只是,现在离原主的死期还有两年。

他穿越而来,因为“失明”,便放权给摄政王。太后自觉地位不稳所以提前与千机阁做了交易么?

“皇兄,臣弟所言,字字真切。”龙傲天没有抬头,却能猜想到皇帝的表情一定非常复杂,“那个窥探了此事的影卫,已被臣弟安置好了,他身受重伤,无法面见君颜,请皇兄莫……”

“朕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朕相信你说的。”颜子靖道,“只是…此事有待查证,倘若有人刻意栽赃太后…”

“皇兄,臣弟早已派人查过了,倘若有人栽赃太后,臣弟是断断不敢进言的。”龙傲天道,“皇兄,请您一定要防患于未然,保重己身。待到你身体恢复康健,这份权力,臣弟会完璧归赵。”

“朕若死了,你这摄政王会离皇位更近。”颜子靖眼神复杂,“你若成了皇帝,这份权力会永远属于你。”

“皇兄,臣弟清楚自己有几分几两,当不得皇帝。况且……”龙傲天欲言又止。

“况且什么?”

“况且爱人的怀抱是暖的,臣弟宁可舍了荣华,与她隐居一隅,不问世事。”龙傲天道。

“你这想法很不错。”颜子靖笑道,“或许朕可以在太后对朕动手前和贵妃一起离宫出走,暂避风波,隐居山林。”

听罢,龙傲天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皇兄,你不能一走了之,把烂摊子都留给臣弟。”

“那又如何?”颜子靖道,“你在禹州征的三万精兵不是都来京都了么?你原本就打算起兵吧。”

龙傲天脸色一白,“皇兄,臣弟……”

“不必解释,朕明白。”颜子靖道。

龙傲天脸上青紫交加,“皇兄,您不怪臣弟么?”

“朕不怪你。”颜子靖道。

龙傲天松了一口气。

“总有刁民想害朕,朕习惯了。”颜子靖道。

刁民龙傲天,“……”

龙傲天离开以后,一人从房梁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地跪向颜子靖。

颜子靖揉了揉眼睛,装瞎子可真累,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有些眼疲劳。他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此人名为龙十七,是“龙牙”的成员。

龙牙是先皇在流浪孩童中精心挑选,精心训练的死士。龙牙只听命于皇帝,也只有皇帝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是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的隐卫。只是这些隐卫只效忠于明君,不会助纣为虐。

昔日原主在蛊虫的控制下成为暴君,龙牙不再护着原主,故而原主能被人轻松带出皇宫。

思及此,颜子靖眸色微深,“龙十七,摄政王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皇上希望属下听到,属下便听到了;皇上不希望属下听到,属下便什么都没听到。”龙十七道。

颜子靖笑着摇了摇头,“以后这类话不必再说,朕听腻了。”

“是。”龙十七道。

“留下一半龙牙保护黎贵妃,剩下的都去调查朕的身世,查查朕是不是太后亲生。”颜子靖道。

听罢,龙十七保持着下跪的动作,不发一言,没有接旨也没有出声质疑。

“龙十七,朕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颜子靖道。

“属下领旨。”龙十七应声,随后转身离去。

颜子靖看着龙十七离开的身影,微微挑眉,自言自语道,“总觉得他的眉眼和太后身边的崔嬷嬷有些像。”

叮——宿主,他就是崔嬷嬷的孩子吖。

颜子靖,“……”What???!!!

颜子靖黑人问号脸,“你怎么知道崔嬷嬷和龙十七的关系?”

叮——知道就是知道,本大爷修为高深。

“好好好,这位修为高深的大爷,请问原主的亲生母亲是谁。”颜子靖道,“若是你知道,也不用龙牙去调查了。”

叮——我不知道。

颜子靖,“……”

“你真不知道?”颜子靖有些怀疑。

叮——真不知道。

“好吧,那你来给我讲讲,崔嬷嬷和龙十七的故事,正好现下无事,我想听会儿八卦。”颜子靖拿起桌上的荔枝,几下剥开红色的软壳,露出里面饱满多汁的果肉。

怨气之灵鄙视颜子靖的市侩,却还是皱着眉头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先皇去太后那里时阴差阳错宠幸了崔嬷嬷。

不久之后崔嬷嬷生下龙十七,先皇不喜身份低贱的崔嬷嬷,不肯给她名分,只是让太后将龙十七养在膝下。

太后故意伤害龙十七再栽赃给其他妃子,先皇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拆穿,他让龙牙找来死婴替换了龙十七。

后来龙十七被龙牙养大,成为最强大的龙牙。

时至今天,崔嬷嬷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龙十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颜子靖,“……”

颜子靖扶额,他听完这个八卦之后一句话都不想说。

不想吐槽太后留下崔嬷嬷的命到底图什么,不想吐槽先皇这个父亲当得有多渣,不想吐槽龙十七经历的一切有多狗血。

“怨气之灵你知道得太多了,容易被杀。”他还是忍不住吐槽了,结果一开口就是奔着讲故事的人去的。

怨气之灵听他这么说,一刹恍神,这句话宿主曾和他说过,那时候的宿主还是……

白色空间里的怨气之灵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捂住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

颜子靖见怨气之灵安静下来,也没在意,只当他是缩回空间里休息了,他放下荔枝壳,对着门外大声唤道,“那瑞!”

那瑞推门而入,随后关严房门,行了一礼。

“那瑞,朕没记错的话,锦鳞卫大统领名为冷寒风。”颜子靖很严肃。

“是。”那瑞低着头,等待皇帝继续说,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只是倾听者在认真倾听,颜子靖却没有继续说,他坐在烧了火龙的御书房里却还是觉得阴冷。

如果龙傲天说的事是真的,那么他的敌人将不止多出太后一个。

三天前,太后去清露庙为大燕祈福,锦鳞卫大统领同行。

太后在清露庙会见千机阁,此事就连龙傲天的影卫都探查到了,锦鳞卫大统领却毫无所觉。

颜子靖自嘲一笑,冷寒风这个锦鳞卫大统领当得还真是失职。

难怪原主那么容易就被捆出宫害死,似乎,守护皇城的锦鳞卫对原主不是很忠心呐。

不知过了多久,那瑞微微抬头,见颜子靖轻轻摸着先帝留下的白玉镇纸。

那瑞一缩脖子,他怎么觉得皇上想把这白玉镇纸丢出去砸人?

想到自己并无过错,那瑞把心放回肚子里,开口劝到,“皇上,天色已晚,您看这……”

“回乾坤殿吧。”颜子靖道。

——

颜子靖从御书房回到乾坤殿时,黎贵妃正在修剪花草。

紫色的鸢尾花,花香淡得若有若无。淡紫的花瓣隐在浅绿的花叶间,美得孤独,美得憔悴。

颜子靖正想说什么一转头却看到花圃旁边挂着一个金色的笼子,笼子里有一只五色鹦鹉。

鹦鹉与颜子靖大眼对小眼,片刻后鹦鹉拍拍翅膀飞到颜子靖头上,开口道,“瓜皮!”

颜子靖,“……”

颜子靖一把将鹦鹉抓下来,轻轻点了点它的小嘴巴,“听过祸从口出么?”

“瓜皮!”

“瓜皮!”

“瓜皮!”

鹦鹉宁死不屈。

“给你一个重新发言的机会。”颜子靖拿起桌上的油灯,将火焰对着鹦鹉的羽毛。

“瓜皮就是瓜皮!”

“瓜皮!”

“瓜皮!”

鹦鹉浑身都是不畏强权英勇就义的气势。

颜子靖,“……”

黎贵妃被一人一鸟吸引,放下修剪花草的剪子,笑得很大声。

颜子靖额角青筋暴起,“信不信真的烧了你?”

“说什么都是瓜皮!”

“瓜皮!”

“瓜皮!”

鹦鹉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

见颜子靖的脸色黑沉得可怕,黎贵妃适时提醒,“皇上,这只是一只鹦鹉。”

颜子靖揉了揉眉心,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只鹦鹉,他自然不能和一只鹦鹉计较,只是……

“这鹦鹉……”他还是忍不住询问。

“原是臣妾养着的,臣妾在乾坤殿住下,它见不到臣妾就不吃不喝,宫人方才将它送来。”黎贵妃道,“皇上……”

“放心,我再生气也不会对一只鹦鹉下手的。”颜子靖的声音轻飘飘的,黎贵妃却听出几分咬牙的意味。

颜子靖自然无法对一只鹦鹉做什么,但是对进献鹦鹉的人,倒是可以做些什么。

在原主的记忆里,黎贵妃的鹦鹉是宁亲王送进宫的,宁亲王是原主最小的皇叔,他只比原主大七岁,在大燕是出了名的纨绔王爷。

宁亲王送鹦鹉给黎贵妃……

嗯,八成又是个暗恋的狗血故事。

或许可以利用这个狗血故事。

如果锦鳞卫不忠心,那宫里就不安全,他能保全自己却无法保证黎贵妃的安全,或许可以让她躲去宁亲王那里。

鹦鹉还在骂骂咧咧,颜子靖默默看着,都说宠物像主人,这鹦鹉如此找抽,绝对不是像黎贵妃和原主,那就是像宁亲王。

想着脑海里原主对宁亲王的记忆,颜子靖有些期待与宁亲王见面。

宁亲王性情懒散,行事荒唐,虽是亲王,却不领任何差事,不要朝廷的薪俸,也从来都不会上朝,颜子靖至今还没有和此人面对面见过。

此人是个做生意的奇才,用自家王府的金银开了家酒楼,酒楼生意火爆,很快就开了分店,财富积蓄了几年便成了富商。

早些年,御史们本着参掉宁亲王裤衩的态度弹劾宁亲王,堂堂亲王,怎么能和市井小民一样行商?这像什么话?

彼时,大燕皇帝还是原主的父皇,他上朝要听御史们慷慨激昂的言辞,下朝还要看成摞的弹劾奏折……他不胜其烦,下旨让宁亲王自己解决此事。

宁亲王自知无法和御史们讲道理,反正已被御史喷成有辱天家门楣的王爷,便在御史面前引剑自刎。

御史们惊得变了脸色,宁亲王只是喜欢做生意,没有任何争夺皇位的心思。皇帝没说什么,大概心底是默许的。他们若真的逼死宁亲王,皇帝会饶过他们么?

御史们向宁亲王保证不再弹劾他,宁亲王才把剑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

故而,弹劾宁亲王的事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

颜子靖敲了敲鹦鹉的小脑袋。

宁亲王是个大智若愚的人。

可惜这傻鹦鹉随了宁亲王的愚,却没随他的智。

脑袋被人轻敲,鹦鹉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叫道,“瓜皮!瓜皮!瓜皮!”

“骂人的话,除了这句,不会说别的么?”颜子靖道。

鹦鹉歪了歪头,却什么也没说。

“果然被我猜中了。骂人的话,总说这一句一点儿也不酷。来,我教你几句新的。”颜子靖笑眯眯。

“跟我念,哈哈哈追不上我吧。”

“跟我念,哈哈哈追不上我吧。”

“是哈哈哈追不上我吧。”

“是哈哈哈追不上我吧。”

“……”

守在门口的那瑞听着屋里传来的声音,默默擦了擦汗,皇上失明以后,性格变得欢脱了不少。

——

翌日清晨,颜子靖临朝听政。

这是他“病”了一个月以后第一次上朝,大臣们体恤他“病重”,没将糟心事儿上秉,便不曾争得脸红脖子粗,朝堂上一片和谐。

龙傲天见朝堂如此安静,心里唏嘘不已。

这帮老家伙真会看人下菜碟,皇兄不在时,没见他们如此安静。

待到朝事议完,穆御史道,“皇上,您的龙体可还安泰?”

此言一出,众大臣屏息凝气,静静盯着龙椅上的帝王。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到皇上了,皇上向来勤勉。连续一个月不上朝,大概真的病得不轻。

那瑞眼观鼻,鼻观心,哎呦喂,这位穆大人还真是勇气可嘉。

四时一时无声。

满朝文武,唯有龙傲天因为摄政王身份的便利,一个月都与皇帝在一起,见朝堂上安静得落针可闻,他适时开口,“穆大人,这一个月以来,皇兄静心养病,身体已然恢复大半,这才临朝听政,你问此话是何意?”

穆御史道,“老臣惶恐,老臣多言,也是为了大燕的江山。摄政王若要降罪于老臣,老臣愿从容赴死。”

穆御史说着,眼底已经湿润,泫然欲泣,俨然一副“愿为大燕江山献出生命”的模样。

龙傲天看得目瞪口呆,这老匹夫吐字清晰,条理分明,哪里惶恐了?还有,他几时想降罪于这老匹夫了?

他幼时曾听父皇说朝堂上的大臣比戏台上的戏子还会演,那时他还不懂,而今临朝,却是深深领教了。

龙傲天暗自懊恼,幼时为什么不和夫子多学一些?现在连反击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颜子靖适时为龙傲天解围,“也罢,摄政王,无需遮掩朕的病情了。”

“皇兄……”龙傲天要说什么,却被颜子靖一个手势制止。

“朕的病,太医给朕看过,朕只剩下半年寿数。”颜子靖甩锅姜太医。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一阵骚乱过后。

左丞相站出来,“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左丞相德高望重,他一开口,众臣便不在言语,朝堂瞬间恢复安静。

“爱卿,有话请讲。”颜子靖道。

“请皇上保重龙体,不要讳疾忌医。我大燕人才济济,请皇上下皇榜聘请民间神医。”左丞相道。

左丞相已年逾古稀,皇上是他看着长大的。

身为臣子,他发自心底敬佩这的晚辈。

颜子靖凝眉沉思,半响才开口,“朕不能下皇榜搜寻民间神医,如此全天下都会知道朕病得厉害,连太医也治不好。若西夷趁机兴兵来犯,百姓又要经历战火。”

听到颜子靖的话,左丞相心底一痛,皇帝的心完全在大燕上,丝毫不顾惜己身。

龙傲天挑眉,皇兄在干什么?想到那瑞说皇兄昨晚逗了一夜鹦鹉,他恍然大悟,出声配合道,“宁亲王叔的生意遍布大燕,想来,寻找神医很方便。”

左丞相道,“摄政王此话有理。只是,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病了,朝中有摄政王监国。倘若这个时候宁亲王遍寻名医,会引人猜疑吧。”

“此事好说。”龙傲天笑眯眯。

——

翌日,燕京传满宁亲王不举,遍求神医医治的流言。

此流言来源神秘,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开。

待到当事人发现此事,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法平息。

宁亲王气得一脚踢飞床边的小杌子,没过多久,他就收到宫里送来的秘旨。

宁亲王读完秘旨便将其烧毁,看着秘旨燃烧留下的灰烬,他阴恻恻一笑,“好,我就帮你这一次。”

——

彼时,姜太医刚到太医院就被一群太医围起来。

姜太医医术精湛,依然治不好病重的皇帝。

待到皇帝病逝,太医院所有太医会受到牵连。

可是,皇上只召见姜太医,众太医只能在太医院干着急。

太医们七嘴八舌,都在询问皇上究竟得了什么病,大家再一起想想如何治愈皇上,一群人冥思苦想总好过一个人冥思苦想。

姜太医默默擦掉被喷一脸的口水。

他天天给皇上请脉,皇上病得只剩下半年寿数,他怎么不知道?

姜太医心里苦,但他无法说出口。他总不能说皇上装病吧?若他说了,皇上还不摘了他的脑袋。

姜太医借口要给皇上请脉,拿着医药箱逃之夭夭。

他到乾坤殿时,那瑞守在门口。

“哎呦,姜太医,您可来了。”那瑞道,“您为皇上把脉时,可得小心些。”

“多谢公公提点。”姜太医满心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走入乾坤殿。

颜子靖静静躺在床上,姜太医上前为他请脉。

颜子靖笑眯眯,“姜爱卿,朕的身体如何了?”

“皇上,臣该说真话还是假话?”姜太医抬手用袖子为自己擦汗。

颜子靖持续微笑,“爱卿觉得呢?”

姜太医背脊一凉,口不应心地说,“皇上病得很重。”

“爱卿所言甚是。”颜子靖道。

姜太医,“……”皇上真是一个神奇的病人。

送走姜太医之后,颜子靖坐着龙辇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龙傲天已将奏折批阅完毕,见颜子靖走来,便将宫外有关宁亲王的流言与他讲了。

听完此事,颜子靖笑得浪荡。

怨气之灵忍不住咕哝:宿主!你也忒不厚道了!

颜子靖:听我真诚的语气,我是无辜的。

怨气之灵:啧啧啧,宿主,你的脸皮真厚。

颜子靖:谢谢夸奖。

“……”

“皇兄,你在朝堂上说,你只剩下半年寿数,是真的么?”龙傲天道。

“似真似假。”颜子靖道。

龙傲天还要发问,却听外面传来那瑞和十公主的声音。

“哎呦,十公主,您怎么来了?”

“与你何干?让开!”

“哎?十公主,皇上和摄政王议事,您不能进去!”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挡在本公主前面?你给本公主让开!本公主要见皇兄!”

“哎呦,十公主,您这……老奴……十公主,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随后,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十公主龙茉儿推开漆木门,跑到软榻边钻到颜子靖怀里。

六岁的女孩儿玉雪可爱,颜子靖的心软成一滩水。

身为一个“失明”的人,颜子靖没有将女孩儿抱在怀里,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再次看到这位十公主,他心底的疑问有了答案,他曾经觉得三朝元老陆翔贪污一事,必定不简单。

似是印证她的猜测,这位十公主,竟和原主记忆中的陆翔有几分相似。

龙茉儿,莫不是太后与陆翔的女儿?

陆翔,莫不是太后的情人?!

颜子靖摇了摇脑袋,想把脑洞摇出脑海却听到怨气之灵的声音。

叮——宿主恭喜你,你的脑洞是真的。

颜子靖,“!!!”

颜子靖心中有一群马在肆意狂奔。

说好的规矩礼仪呢?天家也玩得这么野?!所以原主承办贪污一案,最终惩办了太后的情人,太后对原主的恨意……

就在颜子靖愣神时,龙茉儿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皇兄!你那个大太监太坏!他不让我进来看你!”

那瑞匆匆赶来,见十公主坐在皇上怀里,讷讷道,“皇上……”

颜子靖挥了挥手,示意那瑞退下。

得了旨意,那瑞转身离去。

龙傲天静静看着软榻上的天家兄妹,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皇兄,可不可以陪茉儿出去转转?”龙茉儿道。

“好。”颜子靖“摸索”着整理好自己的服饰。

“皇兄最好了!”龙茉儿甜甜地笑着。

龙茉儿拉着颜子靖的手,离开御书房,一路走向御花园。

那瑞见颜子靖离开,急急唤了几个内侍一同跟在后面。

身为一个“失明还重病”的人,颜子靖一路跌跌撞撞,脚步虚浮。

“皇兄,你知道这儿是哪儿么?”龙茉儿道。

“能闻到花香,是御花园吧。”颜子靖道。

“是的。”龙茉儿道,“皇兄,你的身体还能恢复如初么?”

听此疑问,颜子靖笑笑,没有接话。

这个方向……

龙茉儿是想把他带到碧波湖。

碧波湖是原主溺过水的地方。

太后让龙茉儿带他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打算在这里把他捆出宫?

颜子靖心里波澜不断,面上却分毫不显。

到碧波湖边以后,龙茉儿停下脚步,颜子靖亦停了脚步。

那瑞见两人站在碧波湖边,肝儿都在颤。

皇上的眼睛看不见,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龙茉儿松开握着颜子靖的手,笑道,“皇兄,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么?”

“嗯。”颜子靖道。

“可惜了,这么美的景色皇兄都看不到。”龙茉儿撇了撇嘴,随后走到颜子靖身后。

碧波湖深不见底,仿佛阳光也无法到达湖底。

龙茉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听说皇帝都是天佑之人,不知此话准不准?

见情况不妙,那瑞几步走到颜子靖身边,行礼道,“皇上,您龙体欠安,不宜受风,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待颜子靖说什么,龙茉儿道,“你这个老太监真烦人!本公主和皇兄谈话,你来干什么?”

听到龙茉儿的话,颜子靖心底一寒,都说稚子无辜,他也这样觉得。可惜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黑的。

那瑞的脸色青红交加,正要说什么,却听颜子靖开口道,“皇妹,朕的身体确实不宜吹风,朕该回去了。”

龙茉儿抓住颜子靖的衣角,“皇兄,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颜子靖轻咳几声,“茉儿,皇兄真的病得很重。”

“皇兄!你就再陪陪茉儿嘛!”龙茉儿抓住颜子靖衣角的手不肯松开。

颜子靖眉毛微挑,龙茉儿为何坚持将他留在这里?

莫非是太后的意思?

想到这里,颜子靖道,“也罢,皇兄就再陪你一会儿。”

那瑞眉毛打结,姜太医说皇上只剩下半年寿数,病重还要忧心国事,身子骨每况愈下。

皇上的身子很差,躺在软榻上休息也会出一身冷汗,如今陪着十公主在御花园吹风,怕是病情又会加重…

“你这老太监!怎么还不走?本公主要和皇兄说悄悄话。”龙茉儿道。

那瑞心底窝火,却不能对公主无礼,他没有立刻退下,反而扭头看向皇帝。

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只听皇帝的话,至于这个公主,她说什么与他何干?

“皇妹,那瑞不是口风不严之人。”颜子靖道。

“我不嘛,我就是想和皇兄独处。”龙茉儿的声音软得仿佛会掐出水来。

“那瑞。”颜子靖看向那瑞。

那瑞心领神会,带着内侍们退下,远远地站着,保证自己听不见两人谈话,却能看见皇上的身影。

龙茉儿见那瑞站远,甜甜地笑了,“皇兄,听闻您幼年曾落入这碧波湖,溺水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颜子靖没有解答龙茉儿的疑问,只是睁着毫无焦距的眼睛看向龙茉儿。

龙茉儿确信颜子靖看不见,便没掩饰自己的表情,她淡淡笑着,眼底却充满了恨意。

六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恨意?龙茉儿用她的行动证明,她轻轻走到颜子靖身后,用尽全力一推。

六岁的女孩儿力气不大,颜子靖却顺势跌入湖里。

湖水比想象中还要凉,颜子靖随意扑腾几下就沉向水底。

“皇上落水了!”

“快来人啊!”

“快来人救驾啊!”

那瑞一边呼救一边跑到湖边,想也没想就跳下去了。

在那瑞带领下,御花园的内侍和御前侍卫像下饺子一样跳下水。

一时间,碧波湖面满是浮浮沉沉的人头。

不知不觉,众人寻了三柱香的功夫,却只寻到皇上的龙袍,没寻到皇上。

碧波湖的湖水很凉,众人的心也很凉。

皇上怕是凶多吉少了。众人心照不宣,却没人敢停止搜索。

而此时这位凶多吉少的皇上已经偷偷上岸,正躲在假山后暗中观察。

皇上早就做了准备,落水以后脱掉笨重的龙袍,露出一身夜行衣。

他趁乱游上岸,迅速蹲在假山后。

假山后不止颜子靖一人,还有一群锦衣人。

锦衣人们是隐卫龙牙,今日遭逢变故,颜子靖自然早有准备,他说自己只剩半年寿数,是想要逼迫暗中的人动手。

示敌以弱,诱敌来犯。

筹谋这么久,是时候收网。

只是准备收网的皇帝大人浑身湿漉漉的,风儿轻轻吹过,他冷得打颤,百密终有一疏,他应该多准备几套干爽的衣服。

他扭头看向龙牙们,看到他们穿着素色的锦袍,俊俏又暖和。

他撇嘴,有些不开心。

皇帝的护卫理应与皇帝的步伐一致。

怎么能让皇帝一个人狼狈?

于是皇帝大人随意挑了一个最帅的,扒掉他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

寒风中,被扒掉外衣的龙牙缩成一团,紧紧抱住了自己。

又过了三柱香的功夫,黎贵妃和皇后先后到来。

黎贵妃脸色如纸,发髻上的簪子都是歪的。

皇后的脸色也不美丽,妆容却还算整齐。

少顷,太后和七王爷龙时赶到碧波湖。

皇后和黎贵妃向太后行礼,旋即退到一边。

阳光将水面照得锃亮,湖中人沉沉浮浮,寻着皇帝的痕迹。

龙时静静看着一切,皇兄坠湖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龙茉儿躲进太后怀里,哭诉道,“娘亲,皇兄掉下去了。”

太后轻抚龙茉儿毛茸茸的脑袋,“无碍,皇帝乃天佑之人,定会无事的。”

太后口不应心,看向碧波湖的眼神充满了冷漠。

动静闹得这么大,也不知千机阁来的那两人有没有将龙御带出皇宫。

一个时辰以后,众人还是寻不到皇帝,湖水冰凉,水下的人冻得骨头打颤。

太后下旨停止搜寻。

停止搜寻,意味着默认皇帝已然溺亡。

众人上岸后对着捞出湖的龙袍伏地大哭。

那瑞跪在地上,冷风吹过,吹透他湿漉漉的衣服,他浑然未觉,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呆呆看着雍容华贵的太后,呆呆看着面色森冷的龙时,呆呆看着众宫人虚情假意地抹着眼泪。

那瑞心底怒意不平,他亲眼所见,十公主将皇帝推入湖中!

他看向十公主,见她躲在太后怀里轻声哭泣,太后面带警告地看过来。

那瑞急忙垂首,默默跪着,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宫里地位最高的是太后。

他若是说明真相,一定会被太后处死。

他必须留着这条命,等到摄政王进宫,向摄政王禀明一切,只有摄政王有扳倒太后的资本。

太后的凤眸里满是盈盈水光,“皇帝溺亡,哀家心痛万分,方才御花园里,伴架的奴才是谁?是怎么照顾皇上的?”

那瑞心底一凉,太后这是冲着他来了。

不待那瑞回话,有一内侍出声,“是那总管。”

听到这个声音,那瑞满面惊疑地回过头。

说话的内侍皓齿明唇,左眉下有一颗小痦子。

是小喜子!

小喜子竟然是太后的人!

那瑞心底五味杂陈。

“那总管!你护驾不周,理应杖毙。”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为那瑞定罪。

那瑞深深磕了一个头,额头贴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母后,皇上刚刚…”皇后面色微白,“那瑞伺候皇上那么多年……”

“皇后,此事无需你掺手。”太后道,“护驾不周,理应处置。”

“可是……”皇后正要说什么,却被太后打断。

“哀家说了,此事你无需掺手!”

“母后,那瑞是皇帝坠湖的见证人,我们不如留下他,仔细调查皇帝因何坠湖。”黎贵妃道。

“贵妃娘娘,那瑞护驾不周证据确凿,杖毙那瑞是为皇上讨一个公道。您处处偏袒那瑞,所谓何意?”大宫女道。

“你算什么东西?本宫和母后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么?”黎贵妃眸色微寒。

“奴婢自然不算什么,比不得贵妃。”大宫女趾高气扬。

“你……”黎贵妃正要说什么,却被那瑞打断。

那瑞癫狂地笑着,“奴才不服!太后处事不公,奴才不服!”

那瑞不是傻人,太后明显有让黎贵妃与他同罪的心思,他绝不能遂了太后的愿。

他没有替黎贵妃辩解,只是不停高呼不服,无形间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太后冷眼看着一切,不发一言,她身边的大宫女适时开口,“孽奴!你护主不周,还敢质疑太后的旨意,来人!将这孽奴拖下去杖毙!”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便有几个侍卫架起那瑞,拖向慎刑司。

那瑞高呼,“奴才不服!”

只是他没喊几声便被人堵住了嘴巴。

见那瑞被拖走,太后再次看向大宫女。

大宫女上前几步,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皇上……”

大宫女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太后见大宫女表现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结果看到溺亡的皇帝。

太后,“……”

颜子靖浑身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他的脸上,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穿着单薄的里衣,风吹过,他冷得发颤。

太后的拳头微微收紧,千机阁在搞什么?为什么没把龙御带走?

感受到气氛有些微妙,拼命挤眼泪的众人抬起头来,结果看到皇帝缓缓走来。

众人,“……”

众人默默擦干眼泪。

拖着那瑞的侍卫站在原地,捉住那瑞的手劲儿愈来愈小。

他们在宫里当差,早已修成了人精。

太后的懿旨,他们不能违背,同样,他们不能为了太后得罪皇上。

无法主动放开那瑞,但,倘若那瑞自己挣脱,就与他们无关了。

那瑞不负众望,甩开拖着他的侍卫,取了嘴里的布团,膝行几步,行至颜子靖身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皇上!”

那瑞涕泪横流,“奴才一早就该知道的,皇上乃天佑之人,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颜子靖甩开那瑞,“行了你等会儿哭,快给朕拿衣服,朕有点冷。”

那瑞这才回过神来,喊了几个小内侍去取皇帝的衣服,碧波湖离皇后的中宫最近,皇后派遣宫女引领小内侍们去中宫取衣服。

没过多久,颜子靖披上干衣服,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为了装得凄苦一点儿,他容易吗?当皇帝太难,当皇帝还要演戏难上加难。

小喜子见此情形,眸底闪过几分慌乱,倘若那瑞毫发无损,他该如何自处?

他叛了那瑞,成了太后的人,可惜此事未成。

那瑞不会原谅他,太后也不会留下他,他没有活路了。

小喜子面色发白,身上满是冷汗。

“既然皇帝没事,大家且先回宫吧!”太后略带愠色,“皇帝,哀家听你坠湖,匆匆赶来,如今一看,竟是皇帝玩心太重……”

太后之言,可谓诛心。她抢先发难,将龙茉儿摘得一干二净,却说皇帝坠湖是戏耍大家。

坠湖一事皆可当成玩笑的帝王,与那烽火戏诸侯的幽王何异?

黎贵妃听了太后的话,面色一白,眸中满是担忧。

“母后,您责备的是,坠湖一事确实胡闹,朕不该纵容十妹妹,不该容忍她的胡闹。”

那瑞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奴婢亲眼所见,是十公主推皇上落水的。”

“唉?那瑞,十妹妹还不懂事,在和朕闹着玩。”颜子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瑞再跪,“皇上,您的龙体怎容孩童玩笑?请皇上保重龙体!”

龙茉儿脸色惨白,她缩在太后怀里,讷讷地抖了抖身体。她毕竟还小,无法像太后一样淡定。

“皇兄,茉儿…茉儿不是故意的。”龙茉儿一脸委屈。

“嗯?”颜子靖笑眯眯地听着,却无法说出那句没关系。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就像……

他不发一言,走到太后身边,抬手抓住龙茉儿的领子将她丢进了碧波湖。

女孩想要大声呼救,却被冷水压得窒息。

众人,“???”

皇上把十公主丢进碧波湖了?

众人,“!!!”

像特么做梦一样。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救十公主。”颜子靖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阵人仰马翻,龙茉儿被救上来。

颜子靖不等太后发难就抢先发言,“茉儿,皇兄不是故意的。”

龙茉儿被这番变故吓到,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惊慌,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皇帝!你……”太后浑身颤抖,不顾浸湿衣衫紧紧抱住龙茉儿。

“母后您放心,朕会为十妹主持公道。”颜子靖面色恭顺得挑不出一点毛病,“十公主意外坠湖,平日是谁伺候十公主起居?”

“是…是奴婢。”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急忙跪下。

“你照顾十公主太不经心,她在你眼前落水,你罪该万死,理应杖毙。”颜子靖很严肃。

“……”大宫女很崩溃。

“皇帝!”太后的脸黑成了锅底,“做戏很有趣么?”

“母后,这是您教朕的,朕不能让您传下来的手艺失传。”颜子靖没脸没皮。

“你!”太后一噎,复而捶胸大哭,“先皇您选的好皇帝啊,不记寡母恩情,不怜幼妹无辜……”

龙时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见太后这副模样,他竟有些不忍心,他的母后一生孤僻高傲,何时如此卑微过,“皇兄……”

“哦?七皇弟,你不出声朕差点忘了你在。”颜子靖十分和蔼,“你近日住在太后宫中,差事耽搁了。你的孝心天人可鉴,可生在天家便应以国事为重,大燕国事不容一丝懈怠。”

龙时,“……”

“臭小子,还不快点出宫?国家…嗯…大燕需要你。”颜子靖大呵一声。

龙时本就有出宫的打算,先前是太后强留,如今颜子靖将家国大义摆出来,太后无法挽留,他便告退出宫。

太后见龙时离开,不再哭泣,只是冷冷盯着颜子靖,“皇帝,你到底要做什么?”

颜子靖靠近太后低声轻喃,“母后,方才湖下有千机阁的人…是么?您让他们把朕带走…嗯…带走杀掉。”

太后听到这里,瞳孔猛然放大。

“您放心,他们确实带走了一个人,您猜,被杀掉的会是谁?多年母子情义,朕只劝一句,现在收手,您和茉儿还能活下去。”颜子靖轻轻呢喃,随后他弯腰行礼,“母后,天色已晚,儿子扶您回宫歇息。”

“你…你…大可不必!夜里风急,皇帝还是回乾坤殿吧。”太后道。

“母后所言极是,儿子告退。”颜子靖十分恭顺地行礼,又十分恭顺地离开。

那瑞带头跟上,几个小内侍将出卖那瑞的小喜子堵了嘴,架去慎刑司。

不一会儿,乌泱泱的人群就散去大半。

风中的太后,“……”

风中的龙茉儿,“……”

“母后,夜里风急,儿臣告退。”皇后见皇帝溜走,同样毫不负责地溜走。

“儿臣也告退。”黎贵妃立刻接话。

两人说完也不等太后应声,风风火火地跑开。

两宫的宫女内侍急忙跟着主子们离开,一瞬间湖边只剩下太后,龙茉儿还有他们的宫人。

太后攥紧拳头,龙御…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

黎贵妃去而复返,赶去乾坤殿却没看到颜子靖的影儿,只看到一个守门的忧郁太监。

“皇上在和宁亲王议事,贵妃娘娘,请回吧。”

黎贵妃,“……”

乾坤殿内。

宁亲王逗着鸟笼里的鹦鹉,心底酸水翻腾。

这鹦鹉是琉璃腰牡丹鹦鹉,他精心挑选赠予黎贵妃。

皇宫冰冷,他不能伴她左右,唯有赠物寄相思。

却不想龙御将它养在了乾坤殿,这臭小子!

宁亲王看向那位臭小子,发现他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宁亲王,“……”

不是说皇帝病重需要名医?这像是病重的样子?

所以龙御其实是装病?目的只是为了让他背上不举的名声?

宁亲王的脸色越来越黑,世界上最难过的莫过于你的情敌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对他无可奈何。

颜子靖笑眯眯开口,“皇叔许久不曾进宫,此次进宫,定有喜事相禀。”

宁亲王,“……”本王脸色如此难看,像有喜事?

宁亲王垂下眼眸,不行,他若再盯着龙御看,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失去理智刺杀皇帝。

不久前他匆匆进宫,发现好多锦鳞卫涌入御花园。

他知道后宫出事,却没去御花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留在乾坤殿逗鹦鹉。

他在宫里长大,看惯了争斗,也习惯明哲保身。

只要那些腌臜事烧不到他,他便不愿多管,只需等到风浪平息即可。

只是这次,宁亲王兀自咬牙。

龙御是在拿他老人家死守了二十五年的清白在开玩笑!

宁亲王不想忍耐,他再忍下去一定会被龙御放的这把无名火烧得骨头渣儿都不剩。

“皇叔?”颜子靖见宁亲王只顾着想事没有答话,十分体贴地出声提醒。

宁亲王后知后觉,十分不情愿地行礼。

“皇叔快起。”颜子靖去扶宁亲王。

宁亲王不肯起身。

“皇叔,这是何意?”

“皇上,臣可曾触犯大燕律法?”宁亲王道。

“皇叔多年不曾上朝,闲赋在家,经商为业,本本分分,自是不曾触犯律法。皇叔何来此问?莫不是提醒朕,您未有大过?皇叔,朕自登基以来,为大燕国事兢兢业业,自问行事磊落。皇叔今日所言,是觉得朕会暗中对你出手么?”

宁亲王,“……”嗨呀!这臭小子懂不懂行话?宫里的事能明着说出来吗?肯定不能啊!在宫里说话一定要说的模棱两可才好故作高深。

想到这里,宁亲王气得肝疼,龙御将所有话都提到明面上,他原先准备的那套话不适合说出口。

在宁亲王静心思考时,笼上的鹦鹉张开嘴巴,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你个瓜皮!”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宁亲王心花怒放,不愧是他养过的鹦鹉,说得真好!龙御就是个瓜皮!

宁亲王向鹦鹉望去,发现鹦鹉也在看着他。

似是察觉到他炽热的视线,鹦鹉拍拍翅膀,不怕死地对着宁亲王骂道,“瓜皮!”

“瓜皮!”

“你就是个瓜皮!”

宁亲王,“……”小兔崽子你说谁呢?忘记是谁把你从西域商人手里买回来的是吧?

颜子靖忽觉好笑,宁亲王教鹦鹉这些话时,想不到它会骂自己吧?

为了宁亲王所剩无几的面子,颜子靖憋着不笑,扶着宁亲王的手微微用力,强行扶他起来,“皇叔有事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朕是皇帝,也是您的皇侄儿。”

宁亲王没有矫情,起身后直接坐在他先前坐着的位子上。

颜子靖在他身边落座,随手拿起岸桌上的茶碗,发现没有茶……

默默放下茶碗,颜子靖道,“皇叔进宫所为何事?”

“听闻皇上病了,臣进宫探病。”宁亲王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拿在手里把玩。

“皇叔,如你所见,朕痊愈了。”颜子靖笑哈哈。

“那遍寻天下神医一事……”宁亲王刻意放慢了语速。

“劳民伤财,不必寻了。”颜子靖道。

宁亲王被颜子靖的话堵了个半死,脸色隐隐发青。

“皇叔,朕刚刚坠湖,被一神人所救,他治好朕的病,朕刚想派人给皇叔送信,让皇叔停止搜寻神医,岂料皇叔已经进宫。”颜子靖声音有些飘,他这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宁亲王也没有信,阴测测地笑着,“皇上,你划过龙舟么?倘若划龙舟的人不向同一方向用力,是极易翻船的。”

听到宁亲王的回答,颜子靖轻声笑了,“皇叔是在怪朕,将你拉上朕的贼船,却不告诉你贼船开向何处?”

宁亲王,“……”他就知道,龙御这臭小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含蓄!

“皇叔真会打趣,朕的贼船,是您自己爬上来的。”颜子靖笑得明朗,“皇叔,你恋慕黎贵妃。”

宁亲王,“……”他错了,这臭小子还有更不含蓄的。

“皇叔不言语,算是默认了么?”颜子靖唇角微勾。

宁亲王渴求的爱情,是一场没有希望的等待,这条等待的路上布满了荆棘,稍不留神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宁亲王沉默不语,他确实恋慕黎贵妃。

六年前,她还不是贵妃,他见她第一眼便倾了心,这份感情,持续六年。

可惜住在他心里的人,终究成了皇帝的贵妃。

只是……

宁亲王微微一笑,龙御还是太年轻,以为这样,他就会方寸大乱?

他曾在先皇眼皮下谋生存,虽失了权力,却得了富贵,保住了命。

他凭借的,可不只是装疯卖傻。

先帝刻薄,宗室们早已相拥取暖。

虽说“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可是得不到宗室拥戴的天子也讨不到好。

先帝在世时,宗室中人人阳奉阴违,先帝推行政令寸步难行。

先帝驾崩后,龙御施行仁政,宗室甚感安慰,不曾为难他。

而今,龙御说他一个久不进宫的闲职亲王心悦黎贵妃,那么,证据呢?

只凭一个猜测就罚他,会引起宗室不满。

“皇上,臣久不入宫,心悦贵妃娘娘一事,委实惊奇。”宁亲王有恃无恐。

颜子靖早已料到宁亲王会是这套说辞,看着微微低头的宁亲王,他忽而笑了,只是那样的笑容里满是绝望,“皇叔,您还是防着我,今日,我便将心里话与你讲了罢。”

听到皇帝把自称从“朕”换成“我”,宁亲王面色古怪,龙御想做什么?

“皇叔,你可知千机阁?”颜子靖轻笑一声。

“千机阁知天下事,生意遍布大燕,谁人不知?”

颜子靖道,“不错,朕唤皇叔来此,是为了对付千机阁。”

“这……”宁亲王欲言又止,皇上是吃饱了撑的?闲的没事对付江湖组织。

颜子靖道,“千机阁把手伸进皇城,犯了大忌……”

宁亲王瞳孔微震,“果真如此?”

颜子靖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对着房梁呼唤,“龙十七…”

声落,一个黑衣人凭空落下,他单膝跪地,向颜子靖拱手,“臣参见皇上。”

“朕命你去查的事,于此时说吧。”

“皇上,此事太过离奇,臣……”龙十七欲言又止。

“无碍,你且说,朕恕你无罪。”颜子靖道。

“皇上,您确系太后所生,只是,微臣大胆推测,十五年前的太后才是您母后。”龙十七道,“十五年前太后曾病得药石无医,太医们束手无策,诊断太后必死,可是太后活下来了。自那以后,她的性格喜好与病前完全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

颜子靖,“!!!”

所以太后被人穿越了?

宁亲王,“……”

所以龙御让他听到天家私事到底图什么?

“转变的太后开始与千机阁有联系,千机阁暗中辅佐太后,他们要让太后当大燕女皇。”龙十七的声音平平淡淡,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平淡。

“嗯不错,他们的理想很伟大。”颜子靖点头。

龙十七汇报完毕,蹲在原地不在言语。

颜子靖挥手,示意龙十七退下。

龙十七领旨,回到梁上藏匿身形。

“皇叔,你都听到了。”颜子靖笑得风轻云淡。

“本王不爱争斗。”宁亲王并不想被卷入纷争。

“如今宫中很危险,黎贵妃同样处于危险之中。”颜子靖说着说着,捂着心口冷汗不止。

宁亲王见颜子靖这副模样,顿生疑惑,不知皇上唱的是哪出戏。

叮——宿主,你在搞什么?

颜子靖:装病。

叮——早说吖,你哪需要装病,我可以让你真的生病。

随后颜子靖只觉得心口一阵疼痛,还来不及痛骂怨气之灵就疼昏了。

一阵人仰马翻,颜子靖被几个小内侍扶到软榻上。

没过多久,太医院的姜太医再次被小内侍揪来。

姜太医为皇上请脉,发觉皇上脉象的混乱,似乎……心脉受损?

他急忙掏出银针,以银针刺穴为皇上减缓疼痛。

姜太医每刺下一针,颜子靖便觉得痛意减轻了一分,等到姜太医最后一针落下,颜子靖再感受不到疼痛。

“皇上,您的心脉……”姜太医正要说下去却被人打断。

“朕的病,朕心里清楚。”颜子靖闭上双眼一边骂怨气之灵一边演戏,“皇考将大燕交给朕,朕该为后世留下一个无风无雨的大燕。你不必将朕的病情泄露出去,朕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姜太医静静看着颜子靖,谁能想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皇帝今天就心脉受损?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心脉受损,只能活一年,可是…皇上今年不过十九岁,这么年轻。

唉,九五至尊又如何?终归命薄!

“姜爱卿,朕还有些话未与皇叔讲,你传他进来吧。”颜子靖有气无力。

姜太医行礼退下,退出寝殿便看到守在外面的宁亲王。

宁亲王见太医走出来,知道龙御脱离危险,便想告退出宫,哪知姜太医将他叫住,“王爷,皇上传召您。”

宁亲王对着姜太医微微点头,才走进内殿。

颜子靖见宁亲王进来,想坐起身,却提不起力气,几次皆摔回龙塌上。

看着颜子靖的惨样,宁亲王走上前,扶着他坐起来。

“皇叔,带黎贵妃出宫吧。”颜子靖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宁亲王蹙眉,“皇上,您的病情……”

“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朕已无力护她。”颜子靖道。

宁亲王听得心惊不已,他进宫前满心怨怼,而今却满心复杂,沉默片刻,他应声,“好。”

——

宁亲王出宫离开以后,黎贵妃急匆匆赶来。

看着颜子靖一身细密的银针,她朱唇张张合合,却没说出一个字。

颜子靖轻拍黎贵妃的肩膀,“妹子你放心。害他的人还没得到报应,我不会死。”

黎贵妃微微摇头,“答应我,不要作贱自己的身体。”

颜子靖唇边笑容一僵,这具身体是龙御的,黎贵妃心疼,还真是…无端又被喂了一口狗粮。

颜子靖面色微冷,“你何时才能接受他已经死掉的事实?他幼时落水,有惧水的毛病。我占用这具身体,却不惧水,我不是他。”

黎贵妃没有说话,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脸色愈发苍白,眼底亦愈发失神。

颜子靖叹息一声,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开始讲述自己脱险的经历。

听到颜子靖讲话,黎贵妃方从思念龙御的状态里回了神,她抬起头,看向颜子靖的眼神里有了几分焦距。

颜子靖悄悄上岸以后,一个龙牙易容成他的模样跳入湖中。

龙牙为护卫皇帝诞生,扮成皇帝对他们来说是必学技能,能够以假乱真。

颜子靖在假山后看到湖中混入两个面生的小太监,他们将那位以假乱真的龙牙带走。

龙牙们随后跟上……

“后来如你所见,在你们被太后逼得走投无路时,我光芒万丈地出场。”颜子靖道。

听他这样说,黎贵妃只觉得心底的悲伤被洗去,换成满心复杂。

“呐妹子,你瞧见了吧,我还算厉害,只是宫中的事防不胜防,再过几天,你且出宫躲一躲。”颜子靖笑着,“宁亲王叔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要留下来,为他报仇。”黎贵妃很倔犟。

“嗨呀,报仇不重要,活着最重要,苟到最后才是赢家。”颜子靖道,“你要活下来,为了他,也为你自己。”

听他这么说,黎贵妃愣住,片刻后不说出宫也不说不出宫,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颜子靖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是想通了,也不多说什么。

等到黎贵妃离开,摄政王才回来。

颜子靖已经睡熟,龙傲天见姜太医还未离开,急忙询问皇上的病情。

姜太医不敢泄露皇帝病重的消息,只说皇帝有些疲劳过度,休息休息就会好。

龙傲天看着颜子靖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眉头紧锁,疲劳过度的人需要刺这么多银针?

姜太医甩锅自己祖上,只说这是他祖传的解乏之法,他留下是想等到时辰为皇帝取针。

龙傲天不通医理,被姜太医三言两语糊弄住。

皇帝已然睡熟,他留下无用,便告退离开。

颜子靖睡醒时,已是日落西山,姜太医正为他取针。

取针讲究手法,稍有不慎,便会让针灸刺穴的效果大打折扣,待到最后一根针取出,姜太医已经满头大汗。

姜太医皱纹横生,发色雪白,颜子靖看着他,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师傅。

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待到八岁才有人肯领养他。

那是个奇怪的男人,男人的体温四季冰凉,脸色亦白得没有血色。

男人领养了他,却只让他叫师傅。

师傅说他不能长命,让他快乐地享受,不能留下遗憾。

他问为什么。

师傅说,有人用命为他换来二十四年欢喜。

他满心疑惑,再次询问,师傅却不肯回答他。

现在想来,当初师傅说他天生命短,是早就看出他会穿越?

师傅到底知道什么,怨气之灵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师傅和怨气之灵是相熟的么?

颜子靖只觉得思维混乱,好多念头在脑海里撞来撞去。

“皇上!皇上!皇上!”

听到姜太医的唤声,颜子靖回神,“何事?”

“皇上,微臣已经为您取了银针,近来不可情绪过激,切忌大喜大怒,否则……”

“否则什么?”

“您将活不过一年。”姜太医抖着胆子。

“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

姜太医离开后,颜子靖呆呆看着金丝床幔,久久不曾言语。

叮——宿主,别听老姜那个庸医的,你活到七八十岁都没问题,至于他看出你心脉受损,那全是假相,我怎么忍心让你早死?

颜子靖:呵呸!心脉受损是假相,疼也是假相?

叮——那不是为了让你演得更像么?

颜子靖:少来,你就是单纯地想坑我。

叮——被你发现了。

颜子靖,“……”

颜子靖正准备骂死怨气之灵却看到参与碧波湖一事的龙牙们归来。

龙牙们跪在颜子靖床前,各各一身血腥味。

颜子靖忍着疼痛坐得笔直,“龙牙伤亡多少?”

“伤五人,无亡者。”

“收获如何?”

“十九易容成您的样子被两人带走,我们跟着那两人,一路到了千机阁在京城的据点,我们冒用锦鳞卫的密令调用京城司相助。京城司以查寻流莽草寇为由,扣留那个据点所有人。”

“好,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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