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远所有的故事仿佛只有结局,落幕之时才回想起那遥远的开始——那个枯闷烦躁的夏日午后。
尽管时隔多年,他早已忘却那个女孩的名姓。重新唤起那段平淡如水的记忆片段,那个在紫藤下邂逅的女孩安静沉稳地躺在那里。
名字!名字!名字!
那个女孩的名字确确实实与紫藤树有着某种关联,敬远绞尽脑汁却仍一无所获,只是隐约间渐渐浮现出那个女孩的容貌与音色。虽然如此,却不影响他重拾那段回忆。于是,他便在记忆中给她取一个全新的名字,称那个女孩为“紫藤”。
说起紫藤这种植物,仿佛每个校园都有那么一条幽静的紫藤长廊。然而那时已是夏季,紫藤花早早败了,午后的长廊上枝叶紧促格外茂密,热烈的阳光投下来,只是三三两两斑驳的影。长廊南北直通十数米,凉风阵阵,空无一人。
敬远手怀小说缓步走向长廊,准备寻找一个安稳的坐处。直到他走近发觉,一个女孩无声无息地侧躺在长廊木椅上。那个女孩,便是紫藤了。
紫藤的身影贯穿敬远整个初中时期,她无意中当了三年的语文课代表。敬远对语文课的感觉还不错,最主要是他发自内心地喜欢文学,而那位名叫王义宝的语文老师常常侃侃而谈,自此二人私下交流地格外畅快。推己及人,他对语文课代表的印象也不至于太过空洞。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她那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斜入的阳光安静地闪烁。整个脸庞并非白润却显得格外健康。微阖双眸之上是两叶浅浅弯月,长长的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
紫藤睡着了,应不应该打扰她呢?
敬远小心翼翼地站在她的面前,一言不语地注视着她。
只见她眉头一皱,顿时睁开了双眼。敬远一惊,后退了两步。
“你挡住我的太阳了!”紫藤揉着双眼疲倦地说道,“喔!原来是敬远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被她的反客为主感到可笑。
“我还想问你呢,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她紧紧相逼道。
“我每天都在这看书……”
“我今天在这看书和睡觉!”她一跃而起,将当做枕头的语文课本重拾手中。
“为什么不回宿舍?”
“那你怎么不回宿舍?”
“宿舍太闷了,没办法安心看书。”
“原来我亲爱的敬远同学也知道宿舍很闷啊,我还以为说这话的敬远是个傻子呢!”紫藤讽刺道,“喂,你手里拿的什么书?”
“挪威的森林。”他回复道。
“还不赖,”她微微一笑道,“村上春树的书,我也读过。”
“你也喜欢村上春树?”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有句话倒是印象深刻。”
敬远听罢便来了兴致,急忙问她是哪句话?
“哪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意交太多朋友,最后容易失望……”紫藤若有所思地回答,“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敬远问道,言外之意是他是不是一个值得交流的朋友。
“你?一个木头!”紫藤略带轻蔑,想都不想地回复道,“我在你转学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平时独来独往,话都不说一句,看似高冷,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木头。”
敬远自然知晓,她只是想要借此羞辱他、激怒他。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冷静,他已经不是一年前的自己了,他已经失去了阿苒。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他如是回答。
“敬远同学,我说你可真是自恋到家了,”她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敬远,继续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了解你?自己把通往外界的大门关得死死的,谁能进去,谁又能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这个木头瞎扯了!”紫藤转身问道,“木头,现在几点了?”
敬远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回复道,“一点十分。”
“你要是看书的话,去最南边躲着,那边凉快!”
敬远一本正经地问道:“为什么?”
“真是个木头!”紫藤发疯似的弄散短发,“因为我要在这边背课文,怕打扰到你!明白了吗!”
“喔,好吧……”他刚要准备离开,却恍然大悟地回身说道,“可是,你要背课文的话,我去南边依然能听到你的声音啊……”
紫藤早已习惯了敬远的表达方式,暗暗发狠地嘀咕了一句“朽木不可雕”,然后深吸一口气咆哮道,“怎么!还想让我闭嘴不成?”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敬远连忙挥手,“你就放心在这背课本吧,我不介意你的声音太大。”
“我靠!张敬远!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是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到南边去!”她憋红了脸,手指着长廊的南面。
“原来你也会说脏话啊!”他更加好奇,沉稳地靠近她,“我很好奇你要背什么课文。”
紫藤恨恨地瞥了他一眼,摊开双手,语文课本静静躺在她的双腿之上。
“原来是《桃花源记》啊!”
“看完了嘛?看完可不可以滚蛋了?”她故作温柔地问道。
“这篇课文不是要一个星期之后才学吗?”
“未雨绸缪懂不懂?”她站起身来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语文课代表,王义宝心中的学生榜样,每次上课要检查背诵时,王义宝就会说啦,‘让我们的课代表起来为大家的背诵带个好头!’你以为我是天才,过目不忘啊……”
敬远听罢表示赞同,“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紫藤急忙拦住他,“等等!木头!你说不打扰就不打扰了?我刚才都被你气炸了,哪有心情继续背书?”
“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怎么赔偿?”
“今天肯定是背不下去了,你把你的小说借我,我就原谅你了!”
“这……”敬远变得犹豫不决,正要回复紫藤,她却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他手中的小说夺过。
“什么这啊那啊的!你还有理了?”
就在夺过小说的那一瞬间,紫藤看到有什么东西滑落出来,如一叶孤舟默默驶向彼岸。
“你不要动!”
那个夏日午后的紫藤长廊再次回归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聒噪悠远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