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元尘噙着笑意看着陆机与秦羽,将二人的话语尽收耳宇。但见陆机真的将那碗中酒一饮而尽,轻声笑道:“这陆机倒是聪明得紧!”
“哦?”南宫媚媚眼含笑,扫了一眼气氛再度活跃起来的场间,转而看着上官元尘道,“上官大人何出此言?”
上官元尘示意姚冰将轮椅的靠背往下放一点点,好让自己能以更舒服的姿势半靠半躺着。才是在几人询问般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道:“江湖中人虽不忤于规矩,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往来也基本都是恭敬有加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陆机以杯酒敬英豪于礼数而言并无如何不妥,只是这江湖事自然要以江湖的规矩来办……”
“你的意思是,陆机是故意的?”
上官元尘赞许的看了一眼南宫清予,道:“礼数没有问题,但规矩却是不对的。陆机身为一州太守,若说他不知道,你会信麽?”
南宫清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旋即又疑惑的问道:“但江湖本身不忤以规矩,那秦羽此时却说规矩不对,这不是故意的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上官元尘遥遥看向已经开始推杯换盏的众人,“宴请江湖人士,却以文人墨客的那套酸朽规矩礼敬,遇到如你我这等世家子弟自然并没有任何不妥。但在座的可都是实打实的江湖中人,向来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烂俗规矩,自然就有问题了。”
南宫清予尴尬的笑了笑道:“那表姐夫你还夸这陆机聪明。”
上官元尘指了指不远处的陆机,众人望去,只见这位素来位高权重的离州太守却已然开始和这些人你来我往,称兄道弟了,不禁有些愕然。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向上官元尘,只见后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若无这点心机与手腕,这太守的位置怕也是轮不到他的吧!”
“等一下!”南宫清予越听越是迷糊,“表姐夫,我还是不明白!”
南宫媚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听到南宫清予的话,不等上官元尘回答便是接口道:“看来你对这人情世故还是一窍不通!”
“陆机以不合理的规矩礼敬,虽然从礼数上来说并无问题,但不合理就是不合理。江湖中人大多性情耿直,总会有一两个性情暴烈些的提出异议。故而陆机只要顺坡下驴按照众人的要求礼敬一番,自然便会无形中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赞同,这种收拢人心的手段看似微妙不起眼,却往往于细节中埋下不可忽视的有利条件。”
“可江湖中人虽说大多性情豪迈,却也不是傻子。这般做法,总该有人能够看透吧?”南宫清予回头看了看气氛愈发融洽的场间,不解道。
上官元尘冷哼一声道:“看透又如何?须知众人受邀本就应客随主便,现在众人却反而要求主人,又岂会没有宣兵夺主的意味在里面?从那秦羽站出来的那一刻,众人于心理上就已经开始处于劣势了。而后无论陆机要谈论的是何大事,都会比先前更顺利,甚至可能毫无阻碍!”
南宫清予再度看了一眼陆机,心道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心机当真太重了些。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既然都知如此,那只要没人站出来不就没事了吗?”
上官元尘无语的摇了摇头,道:“我们能看出来,未必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何况,就算所有人都看出来不肯站出来又有何妨?陆机既然想要占据先机,就不会自己安插一些人进来完成这一步吗?”
“啊?”南宫清予嘴巴张的老大,“你是说那秦羽……”
上官元尘喝了一口茶,道:“只是猜测而已,倒也未必就是如此。何况也没人规定江湖规矩要怎样敬酒,无非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罢了,陆机用这点小小的江湖习惯做文章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要知道真正的阴谋家往往能从细微中找到破绽,从而达到以点破面,甚至兵不血刃的地步。”
听他说的很是玄奇,南宫清予惊诧之于更多了几分向往之情。也不知前者口中的江湖,与自己心中的那个江湖是否同样?只可惜自己这一辈子,恐怕也没有那个机会走上一遭了。
几人闲谈间,那陆机已是敬完了前面几桌人,端着酒碗施施然来到几人桌前,双手平举着道:“上官大人,南宫少主。今日陆某怠慢了各位,还请不要见怪。这一碗酒,便是为几位赔罪了!”
话音甫落,已是仰头狂饮而下。上官元尘呵呵笑道:“陆大人真是海量啊。今日我们以江湖身份来此,陆大人不必如此。”
陆机却道:“不管几位以什么样的身份,都是陆某的客人。”
说着,凑到上官元尘身边小声道:“不过,这帮江湖朋友当真难伺候!”
上官元尘知道他这是故意和自己套近乎,听到这话,忍不住呵呵一笑:“这陆大人可是错了!”
“哦?”陆机诧异的看着上官元尘,“哪里错了?”
上官元尘四周看了看,道:“江湖中人可比朝堂中人好相处太多了!只要你诚心待他,他必也会诚心待你。而你若跟他们玩些小把戏,他们可能碍于情面不会与你计较,但也从此难以将你当做真心的朋友来对待了!”
上官元尘话语轻柔,不带丝毫情绪。可落在陆机的耳中却仿似洪钟大吕,登时震的整个人心神皆动。
短暂的错愕之后,陆机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多谢上官大人指点,陆某铭记在心!”
上官元尘道:“我们这一行三位女子一位少年,在下又如此模样,实在无法陪陆大人痛饮一番,实在是抱歉!”
陆机只是笑道:“几位随意就好!陆某先去招呼其他人,暂时失陪了!”
随着陆机再度离去,南宫清予诧异道:“表姐夫,这陆机为何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
上官元尘失笑道:“我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需要防备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陆机真的有打算,你必定是他最大的障碍。况且他就不担心你也有此想法吗?”
“他若真有那想法,还用等到现在?”一直未说话的姚冰听到这话,冷不丁开口道,“早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南宫清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上官元尘哑然失笑道:“倒不是他不担心,而是压根就没有担心的必要!大沧覆灭,内乱在即,匈奴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举兵南下是迟早的事若狄夷两族也不安分,上阜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艰难大战。所以御雪关的兵力一点也不得外调,需时刻注意北方的动向。而一旦失去兵力,上官元尘就完全无惧了。”
“况且,不管是谁争得天下,上阜都是北部防御最大的倚仗。陆机既然有那心思,不管我是否对他有所威胁,他也是不会轻易与我交恶的!”
听他这般说,南宫清予总算是明白了,点点头便不再言语。只有姚冰秀眉突然一皱,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上官元尘,见后者只是淡笑着看着场间众人高谈阔论,心中幽幽叹息。
不得不说,其实陆机还是很会做人的。这么长时间了仍是只顾着和众人好吃好喝的谈笑风生,只字不提自己此番的目的。
也不知真是陆家的珍藏好喝,还是山珍野味极具口感,这一番招待竟生生耗去了两个多时辰才在众人酒足饭饱意兴阑珊后划上了句号。
陆机又命人奉上早已备好的茶水,场间才再度恢复了短暂的安宁。
“陆大人,咱们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了吧!”就在众人细细品茶之际,一位看起来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突然站起身来道。
众人一听这话,具是身躯一震,真元运转之际,因为醉酒而有些发晕脑子顿时清醒起来。
陆机似也没有料到,顿了顿神,旋即起身向着众人拱手道:“承蒙各位看得起,陆某也就不卖关子了!”
说着,向着众人扫过一眼,道:“想必很多人心里都有所揣测,陆某也不矫情,想与江湖各方建立一个联盟。”
“什么样的联盟?”立刻有人问道。
陆机笑道:“大沧腐朽,民不聊生。如今大沧虽是覆灭,但乱世必将随之而兴起。这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也必将席卷大沧的角角落落,没有人能够幸免。而单靠我们任何一人或是一方势力,很难在这样的大风暴面前存活下来。所以陆某斗胆提议,不如我们大家组成一个攻守同盟,彼此之间也就有了应对。届时莫说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就是去争一争那把交椅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在太守府发出那一百零八封书涵之后,整个天下都对陆机的筹谋有了一个猜测。且不论去年他带领精兵进军长陵,逼死尚且年幼的哀帝,迫得皇后与太后不甘受辱双双自缢而亡。就是他离州这些年来招兵买马,崇文尚武就隐约可以嗅到一些眉头。只不过献王造反多多少少有了几分为其挡了关注的意味,等到平定献王之乱之后,再来纵观天下局势,离州的势力俨然已有整个西部翘楚的势头。
而今这番邀请江湖侠士的目的,自然也就是司马昭之心了。只不过很多人摄于如今离州势大,轻易不敢得罪,便也就抱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心思来赴了这宴。
所以陆机的话,并没有在人群中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反而话音落下,场间就再度变得沉寂了下来,谁也没有当先开口接话,都只是努力的装出一副沉心思索的模样,看在上官元尘的眼力,显得很是好笑。
陆机所谓的攻守联盟,不过是为自己将来打天下筹谋的一只奇行军罢了。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担当尖刀敢死队一类的角色。江湖中人生性豪放,却也个个都不傻,哪里还想不明白这一点?自然就更没人愿意出口应承了。
陆机面色如常的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回应,面色微变。心道莫非自己先前的一些小动作真的如上官元尘所言那般适得其反了?可奈何陆家向来不涉江湖,对江湖虽说了解,却又能深刻到哪里去?仅凭着自己一场宴会一席话就像让人当马前卒,实在是想的太过于简单了点。
就在陆机坐不住想要找个机会再开口之际,却是骤然一阵悦耳的萧瑟之声远远传来,瞬息间便响彻了整个场间。
陆机正待发问,却见下人飞速的奔了过来。见着陆机,焦急的道:“老爷,有几位自称西澜特使的人说要拜访老爷,正在山庄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