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南宫清予离开后,梨园便少了一些生气。
秋栀因为伤势的缘故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过。上官元尘闲来无事让姚冰推着在院子里踱步,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看起来很是惬意。
或许是因为上官天离素来喜欢安静的缘故,梨园虽大,但除了几个打理庄园的下人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人影了。上官元尘知道,这个小弟向来崇尚自由,生活上的小事一直都是亲力亲为,即便是在上阜也从来不让女仆照料,让父亲上官珏很是欣慰。
如今这人去楼空,偌大的园子只剩了自己几人,自然有了一种莫名孤寂的意味。索性这十六年来,二人皆是尝遍人间凄苦,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在上官元尘与姚冰眼里已是奢望了。
池子里的锦鲤悠哉游哉,好不欢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上官元尘便习惯了这样坐在池塘边,静静的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游鱼,只是每一次看,都是一种不同的心境。
姚冰见他坐在这儿好一会儿了,不由得有些担心,凑过身来,见他一副无喜无悲的平淡模样,心中的酸楚自然又加深了一分。
随手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全部撒下池塘,上官元尘回转过身,冲姚冰微微一笑,轻声问道:“秋栀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姚冰轻轻摇了摇头:“恢复的很好,只不过还差了些时候。”
上官元尘无所谓的摆摆手:“倒也无妨,只要不影响行动便足够了!”
姚冰欲言又止了半天,可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上官元尘没有注意,只是抬头看着满园翠绿的梨树叶子,感慨道:“再有一些时日,想必梨花便会完全盛开了吧。真想知道,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奇景。”
姚冰叹道:“只怕在世人眼里,你所羡艳的这梨花盛开的景致,也不敌上阜一场风雪来的更加震撼人心吧!”
上官元尘感慨道:“世人羡慕的永远是自己看不见的风景,却不知道那自己所拥有又厌倦的却反而是别人殷殷期盼的。你我皆是俗人,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姚冰看着他感伤的模样,心中酸楚,走到他面前低声细语道:“前尘路远,我终究是那个错过的人。这世间的风景,月儿陪着你看过了大半。所以剩下的路,无论崎岖坎坷,风霜雨雪,我定是要陪你走下去,不再让你孤单一人的。”
上官元尘知晓她话里的意思,藏在袖里的手轻轻的握了握,旋即又缓缓放松开来。伸出手去,温柔的拉过姚冰纤细如玉的手掌,似拿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将之轻轻靠在脸上,目光柔和似水,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润了些:“世间的风景,哪里是能完全看个通透的?江山再美如画,又怎如你眼底那一丝涟漪起伏更加涤荡人心的?所以冰儿啊,若真到了那一天,天地在我眼里彻底失去了颜色,也请你替我看尽这世情冷暖。那些烙印在你眼里的景致,也同样是深深铭刻在我心底的。”
姚冰娇躯微震,却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情绪失控。感受着手掌间他面上传来的冰凉的温度,哽咽着道:“外面凉,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说着也不等后者同意与否,推着便是转身向着不远处的房间行去。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更远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紫色的身影正悄悄的看着二人,直到他们离去,消失在视线里,才是回过身去,也静静的消失在原地。
是夜,天气骤凉。上官元尘坐在那儿,感受着身前火盆传来炙热的温度,眉头却是近乎拧成了一股绳。转头看着堂下正跪伏在地的姬玲珑冷声问道:“就这样麽?”
姬玲珑娇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颤,急忙趴伏在地上道:“是属下无能,请少主责罚!”
上官元尘思虑片刻,再问道:“离阳最近可有何异动?”
姬玲珑有些不敢看上官元尘,低着头道:“异动倒是没有,只是受陆机之邀前来的江湖人士,除了我们之外,大多数也都还滞留离城。秦羽先生猜测他们恐怕也是别有目的的。所以属下私下里和他们接触过,只是他们口风都紧得很,没有得到半点有价值的消息。”
上官元尘点点头,道:“那太守府这两天可有异动?”
“太守府近日倒是很平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秦羽先生唯恐错漏了什么,所以叫属下前来向少主禀告,他则继续监视太守府的一切动静。”
“好了,我知道了。”上官元尘道,“回去告诉秦羽,不用再监视太守府了。倒是那群江湖人士,不管他们留下来做什么,你们都必须要混进去,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是,属下遵命!”
姬玲珑见上官元尘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松了口气。起身就要退出房间,上官元尘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似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忍,叹道:“虽说尊我为主,但你终究不是笼中的鸟儿。那些你不愿动用的伎俩与手段,便也不要用了。你是世人眼中冰清玉洁的玲珑仙子,过去是,我希望,以后也永远都是!”
姬玲珑身躯再度一颤,冲着上官元尘深深行了一礼,才是缓缓退出房间,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姚冰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端着一碗上官元尘永远也喝不腻的姜茶。看着上官元尘定神沉思的模样,柔声问道:“你怎会突然关心姬玲珑的想法了?”
上官元尘知道她是诧异于自己的变化而不是有别的想法,神情恍惚道:“月儿也是和她一样的年岁!”
听到他说起上官月,姚冰静静的站在一旁,只听他缓缓说道:“那些年我只顾着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去在意别人的感受,以至于每次月儿见着我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问缘由,不顾后果,甚至有一次为了我差点杀了南宫兄妹。”
“那一日起,我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抛弃了我,而是我自己抛弃了这个世界。所以我走遍世界的角角落落,也想要寻得一个答案。可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个同样的结果。”
“上天用事实向我证明了什么叫天命不可违,我却要用这天下苍生告诉它什么叫人定胜天!所以恭帝死了,哀帝死了,大沧灭了,最后让世间不过多了一个如我一般的可怜人罢了。”
“如果这始终都是我逃脱不了的宿命,那便不要再将那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姬玲珑如是,天下苍生如是……”
说着,转过头,柔情似水的看着姚冰:“你也如是!”
看着他眼中浓浓的情绪,姚冰委下身来,看着他认真的道:“万物守恒,因果必然!这是你曾亲口对我和月儿说的。世间哪有什么无辜的人?每一个你所以为的无辜,都不过是强行背负因果而找的理由罢了。旁人也就算了,你要负重前行,我便陪你仗剑天涯。只是对于我来说,自十六年前起便再也不是你口中那所谓无辜的人了,所以我不劝你放弃,你也不要再劝我了吧!”
上官元尘沉默良久,一声叹息过后,只剩阵阵无奈笑声在屋里回荡。正如姚冰自知劝不了他一样,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了姚冰。那些令人感动的话,说出来,不过是增加两人心中的伤痛罢了。
喝了一口清甜中带着丝丝姜辣的姜茶,上官元尘道:“看来陆机确实打算留下我们了!”
姚冰手不自然的轻轻一颤,旋即凝声问道:“你认为陆机真的敢……”
上官元尘呵呵一笑:“陆机此人胸有沟壑,暗地里定然是有智囊和利剑的。只要仔细想想就不难得出结论,在这里杀掉我,利肯定是大于弊的。”
姚冰有些不解的问道:“他应该知道,以你的身份,在外游历身边定是少不了高手暗中保护的。莫说那些暗手,便是我和秋栀姑娘时刻在你身侧,想杀你又岂是那般容易的?”
上官元尘伸手在火盆上挥了挥,道:“他们自然知道不容易!不说别的,想必你的功力手段等资料在某些人手里已经研究了不下百八十遍了吧,都知道普通的手段对你是没有用的。而要杀我,首先就得先过了你这关。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必然会做好一系列针对你的计划,甚至,完全可以将你当作是第一击杀目标的。”
姚冰淡淡的道:“想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上官元尘呵呵笑道:“是啊,以你如今的功力,江湖上能胜你者寥寥无几。可即便再少,也还是有的,不是吗?”
原本淡然的姚冰秀眉微蹙,显然已是明白了他的话外音。看他仍是那般无所谓的模样,讶道:“怎么可能?陆家不过官宦世家,怎么会有那等级别的高手?”
上官元尘耸耸肩:“本来我也不知道,不过风无月大闹陆家庄之时,从陆机面对风月那始终凛然不惧的情况来看,他必然是有所倚仗的。风无月的功力你是亲眼见识过的,连他都可以不惧的,也只能是有和他一个级别的高手坐镇才有可能。”
陆机是什么样的人,姚冰怎会不知?若说他是那种不畏生死不惧危险的人姚冰定然是不信的。往往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怕死。所以上官元尘话到这里,她已是不再质疑,道:“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以自身为诱饵引他们上钩?甚至不惜暴露玉麒麟的事。”
上官元尘冷哼一声,喃喃道:“知道了又如何?既然陆机不敢明面上对付我们,暗地里的买卖,我上官元尘何时吃过亏?”
姚冰无语的瞪了他一眼:“离城最近风平浪静的紧,越是平静便越是说明水下的暗流更是汹涌。一旦爆发,必然石破天惊,便是我也未必就能护卫周全你。”
上官元尘笑看着她略显忧郁的面容,摇摇头道:“再如何困难的局我们又不是没有碰到过,不也照样过来了吗?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