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乍起水波重
一曲临江月下逢
又见来年春草绿
花枝不展待香浓”
离阳虽说建州不过三百余年,但无论是整个州的繁荣程度还是声名远播的风土人文都已发展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除了长陵等几个自古便是国家交通政治经济枢纽的地域之外,别地已是远远比不上的了。
至少,上官元尘不得不承认,上阜那种苦寒之地,便是再发展一百年也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离州的山,巍峨高耸,雄浑壮阔。远看蜿蜒重叠,如笔走龙蛇,近观又似虎踞龙蟠,俊秀挺拔。离州的水,清澈透明,食如甘泉。风停时碧波如洗,光滑如镜,风起时微浪涛涛,百折不回。
人杰地灵
除了这四个字,上官元尘再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词汇能够如此清晰的概括出离州的风土人情了。就如前面那首《曲临江》,便是昔年侠女林七月随师父行云剑客冷月游历天下,于离城初遇无双公子金循时兴起而作,一时被传唱为一段佳话。从此三人相交莫逆,不知是羡煞了多少江湖人士。
望着城门口人影绰绰,远远便能听到城里传来的喧嚣之声。上官元尘心中轻叹,甩开那些飘飞的思绪,任由姚冰推着自己挤进拥挤的人群。
因为前几日太守府发出的邀请函的缘故,这几日的离城显得格外的热闹,往来的江湖人士也多了不少。一路如走马观花般行来,颇有名望的侠士也见到七八位了。只是不知为何,那些人一见到自己,便忙不迭的转身离开,避之如蛇蝎。
上官元尘看在眼里,呵呵笑道:“我又不是吃人的魔鬼,他们用得着那样躲着我吗?”
姚冰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些匆忙离去的身影,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在这些人的眼中,你不是吃人的魔鬼,但你比吃人的魔鬼更可怕。”
上官元尘被她呛的半晌接不上话来,只好闭口不言。原本还想再逛逛,姚冰却是以人多眼杂为由推着他匆匆离去。上官元尘知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便也只好由着她了。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一条名为西街的弄堂口。令人诧异的是,与其他地方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不同,这里显得格外的冷清,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闲散的几个人影,也都是匆匆忙忙的模样。
这般怪异的情景,姚冰自是见怪不怪了。只要知晓整条西街是做的什么买卖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左右观望,举目便见离自己二人最近的一间商铺店门微掩,而那高悬的牌匾上清晰的印着浓墨重彩的三个字“千栀坊”。
推开店门,借着微弱的光线遥遥便见不远处的柜台上坐着一个人影。原本正闲来无事打着盹儿,突然听得有人进来,急忙站起身来就要抱以职业性的笑容。可一见着门口的两道人影,却像是白日见了鬼一般,哇呀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眼看着就要冲到通往内院的后门前,来不及心喜便是眼前一花,凝目望去,只见姚冰的身影定定的站在了门前,将房门守得是滴水不漏。
见逃走无望,那人才是颤巍巍的转过身,冲上官元尘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尬声道:“呵,呵呵,那个,你怎么来了?”
看着他的表情,上官元尘哭笑不得的道:“傅婉,你好歹也跟在青萝身边五六年了,怎么一点都没学会沉着冷静呢?”
傅婉听罢嘴角微微一抽,心中暗暗腹诽,嘴上却是道:“小人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让上官大人见笑了。”
这回,上官元尘真的是无语了。本就无多少交情,上官元尘便也不想浪费时间,转口问道:“他人呢?”
听到这话,傅婉原本惊颤的表情登时变得莫名了起来,迟疑的道:“你说刘哥吗?这会儿应该是在后面院子里吧!”
千栀坊虽说门前人迹罕至,院内却俨然如世外桃源。踏入院内便传来一股淡淡的花香,映入眼帘的也不外如一派春意盎然,姹紫嫣红的景致。
可即便是如此美景,也没能吸引上官元尘分毫。阵阵影影绰绰的声响传来,便是那些花花草草也被刀锋所带起的气劲所影响,此起彼伏。远远的便能看见一道灰色的身影,手中拿一把神机卫御用的佩刀,挥舞的虎虎生风。
见到这般情景,上官元尘和姚冰停下身形,静静的看着院中练刀的人。忽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猛然一次回刀之后,一道强劲的刀气却是向着上官元尘荡漾而来,须臾间便已是近在咫尺!
如此猛烈的一刀,若是斩上,以上官元尘而今的身体状况必然是活不了了。可面对这威猛绝伦的一刀,上官元尘却始终面色平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在刀气即将落在上官元尘身上这一刻,身后的姚冰终于动了。只见她剑指一挥而下,一道纤细的剑气顿时电射而出,遥遥迎上了那袭来的刀气。
“噗”的一声闷响声传来,剑气刀气两相碰撞,双双消融在空气中。鼓荡开来的气劲,吹得上官元尘面颊生疼。
待到劲风散尽,上官元尘轻咳了几声,看向已是淡然的看着自己二人的灰衣男子。男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写满了淡漠。上官元尘轻声叹道:“殿下若要元尘的命,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殿下一句话,元尘万万是不敢苟活的!”
听见上官元尘的话,刘邕冷哼一声道:“若是在我来离州之前对我说这番话,上官大人只怕是尸骨已寒了。”
上官元尘哪里不知其中缘由,干笑一声。但见刘邕虽是面色如常的看着自己,握刀的手却是不经意的抖动着,显然心中并不如表现的这般平静,心中对后者的歉意便更深了一分:“对于魏晶的事,我很抱歉!”
听到这个名字,刘邕握刀的手不禁握的更紧了,即便隔着数丈远,上官元尘仍能听见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发出的声响。
寂静半晌,刘邕才是手中一松,整个人一身精神都仿似去了大半,颓然的叹了口气,手中长刀归鞘:“到底是我自作自受罢了,怪不得上官大人。”
说着,便是转过身,向着院内凉亭行去。上官元尘见他背影萧索落寞,顿时也悲从心来,示意姚冰推着缓步而去。
亭内茶香袅袅,亭外花红柳绿,却掩盖不了亭中三人心中隐隐的悲凉之意。上官元尘见刘邕宛如瞬息苍老的神情,心中仿佛堵着一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幸而姚冰细致入微,见他似有不适,匆忙替他捋顺胸中浊气,才是缓缓深吸一口气:“不知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如此开门见山的问话,显然出乎刘邕的意料,有些诧异的望了后者一眼,复而望着杯中茶雾缭绕,似心不在焉道:“安排我来离阳,上官大人难道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
上官元尘似也没想到他会回答的更加干脆,连简单的客套都省了去。心中苦涩,知晓两人虽说未必会成为敌人,但这朋友怕更是不要妄想了。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对方能落得如今这般下场自己可谓是功居至伟。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别说这样坐在一起,就算得到一点自己的消息也早就提着刀剑急急而奔了吧。
这般想着,上官元尘哪里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揶揄,苦笑道:“若是殿下不愿,元尘自然不敢强求。”
“不敢强求?”刘邕却好似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怪笑着看着上官元尘道,“上官大人说这话,是想让刘某笑掉大牙吗?好个不敢强求!你上官大人做事何时在意过别人?这天下可还有你不敢强求的事?”
上官元尘沉声道:“那殿下以为,如果殿下处在元尘的位置,又会做何选择?是不择手段,还是悄然沉寂?”
刘邕原本冷笑的神情嘎然而止,半晌无言。
上官元尘见此,笑道:“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就算是殿下,在魏晶与江山社稷之间会做何选择?”
听到“魏晶”二字,刘邕原本强压下的悸动骤然爆发,吼道:“可如果皇兄还在,我根本不用做这个选择!”
上官元尘却仿似没有看见他暴怒的模样一般,声音仍是那般不温不火:“那殿下是觉得,若无元尘从中做手,恭帝陛下就能撑过献王之乱?还是说,哀帝陛下就能瓦解兵临城下的危局?”
“可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刘邕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猛然站起身来,指着上官元尘,面容都仿佛显得有些扭曲了,咆哮声似海浪涛涛,层层席卷而来:“若非是你,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皇兄不会死,她也不会死,天下又岂会这般动荡!”
“不错!”上官元尘神情淡漠,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可那又如何呢?殿下比谁都清楚,即便没有我,献王作乱也是早晚的事,一切依旧会发生,我不过是把这一切提前了,从而给了殿下一个恨我的理由罢了!”
刘邕那暴怒的气势猛然一收,再度变得平平淡淡了起来。道理他自然是知晓,可每当一想到皇兄,一想到她,心中那股怨恨就好似生根发芽了般怎么也祛除不掉。在千息楼的这两个月,本以为自己的心态已经调整的很好了,可才一见到上官元尘,那深埋于心底的杀意就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泛滥,险些收拾不住。
见刘邕没有再说话,上官元尘冷哼一声道:“不过就算殿下恨我又如何呢?既然已背负了天下人的憎恶,再多一个殿下又有何妨?元尘早已不在乎了!”
刘邕听他将天下的兴衰存续说的这般浑不在意,心中对他的恶意不觉又增加了几分。可看着他那孱弱的模样,即便自己心中再恨,却也无法提起手中的长刀挥之过去。叹了口气,似认命一般颓然道:“若是恨一个人便能挽回所有的遗憾,刘某便是恨尽天下人又有何妨?只可惜,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听他这般说,上官元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原本暗淡的眸子骤然闪过一道精芒:“殿下又岂知元尘的心里就不曾有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