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没有缘由,但你就是知道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了,你会感觉全身都不对劲。在我们从奥胡斯的拍卖会朝家里赶的时候,我几乎可以肯定,恐怕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了,但我尚不确定何时发生。
夏洛特的情况急转直下,越来越糟,一天中所有的欢愉瞬间都烟消云散。我们打电话给她的父母,请他们在克里斯蒂安城医院的急诊室外跟我们会合。霍拉蒂奥爷爷驾车一路飞驰,汽车如同飞毯一般风驰电掣。我觉得霍拉蒂奥爷爷特别担心,毕竟是他带着我们到奥胡斯去的,而且,他不像我一样,能经常见到夏洛特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可能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我也十分担心,但是原因截然不同,我担心的原因很隐秘,只有夏洛特知道。
“你得加油啊,快点好起来,”我在夏洛特耳边轻声鼓励道,“这样我们才有时间去……”
最后几个词我压低了声音,只有夏洛特听到了。她虚弱地点了点头。对于自己为何必须得快点恢复,她心知肚明。
我们到达后,夏洛特的爸爸把女儿从后座抱了起来。
“我能跟你们一块儿进去吗?”我怯怯地问道。以前他们允许我进去过几次。
夏洛特的妈妈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今天可不行,”她说,“我们大多数时间就是在那儿静静地等待,你知道那种情况的。”
我当然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况。我爸爸总说,他从来没见过其他人像我这样,身体健康却在医院里度过那么多时间的,但我常常为了夏洛特待在医院。可能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想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我们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夏洛特的爸爸抱着她走进医院的时候说。
夏洛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看起来疲惫不堪。
她妈妈对我笑了笑,但我知道她非常不安,我也一样忐忑。
我越想心里越难过。就在门关上之前,我大声喊道:“对不起!”
夏洛特的妈妈闻声又跑了出来。
“我很抱歉带着夏洛特去了奥胡斯!我们不知道她会病倒!”
我悲痛难忍,放声大哭起来。霍拉蒂奥爷爷揽住我,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夏洛特的妈妈蹲在我面前,拉起我的小手。
“萝蓓塔,小宝贝,”她柔声道,“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夏洛特病倒可不是因为你们一起出去了一天,哪怕是待在家里,这种情况也很容易出现。我很高兴有你陪着她,你可是我们家里很重要的一分子呢。”
她对我浅浅一笑,然后转身离去了。她的话给了我无限温暖,让我的精神随之一振。我是他们家里的一分子。我自己的家庭常常是无趣又忙碌的,夏洛特家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孩子。
“好了,咱们回家吧,”霍拉蒂奥爷爷沉声道,“也许你爸妈愿意请我喝杯咖啡。”霍拉蒂奥并不是我的亲爷爷。他谁的亲爷爷都不是,但他曾是我奶奶的伴侣,那是他当水手四十多年后的事情。
“有一天,我上岸看到她,”他时常这样回忆,“她是整个瑞典王国最漂亮的女人。”
那是我出生前几个月的事情。妈妈常常说,奶奶跟霍拉蒂奥爷爷在一起的几年是最开心的。后来奶奶不幸去世了。她驾车外出时突然发病晕倒,撞在了树上,当时车里只有她自己。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也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段日子。妈妈痛哭不已,悲恸欲绝。家中好似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一般,我也在夏洛特的家里放声大哭了一阵儿。但是谁都没有霍拉蒂奥爷爷伤心,他万念俱灰,好多天都一言不发,直到我过生日才有所改观。他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放声高歌,差点把屋顶掀翻!
我抱着装有地球仪的盒子回到家里。当然,能够成功竞拍买到地球仪,我还是挺高兴的,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担心夏洛特,担心我在车中的强烈感受——可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夏洛特病情反反复复、屡次病倒,但这次不同以往。我有这样的直觉。
霍拉蒂奥爷爷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想点别的事情。
“你会明白的,”他说道,“这个地球仪会对你十分有用的。”
“怎么有用的?”我暗忖道,但是没有说出来。
“你拿的那是什么鬼东西?”当我把盒子放在餐桌上时,西奥多问道。
“神奇地球仪。”我回答。
当然,这回答听起来可能会有些愚昧可笑,西奥多立马开始调侃我,“哇哦,神奇地球仪?你多大了,萝蓓塔?”他冲着我喊道。
我十一岁了,秋天的时候就满十二岁了。西奥多十五岁了,我特别希望他赶紧离开家。
这时,妈妈来到厨房。她还穿着外套,因为她去工作了,即使今天是星期六也不例外。爸爸妈妈一直都忙着工作,我朋友的父母们可没像他们这么工作繁忙。爸爸妈妈是建筑师,专门设计房屋和其他建筑,没有什么事比他们的工作更加重要。正因为这一点,我很多时候都跟夏洛特和霍拉蒂奥爷爷待在一起,成为一些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天啊!”妈妈低头看着盒子说道,“这是您的吗,霍拉蒂奥?”
“不是我的,这是萝蓓塔的,她自己竞拍得来的。”
但妈妈和西奥多都明白,这是霍拉蒂奥爷爷付的钱。
“爷爷给你钱花,结果你就买了这么个丑陋的东西?”西奥多道,“你真是……”
“西奥多,你够了!”妈妈警告他。她轻轻皱了皱眉,“这东西不太贵吧?如果很贵的话,我要把钱还给你的。”
霍拉蒂奥爷爷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贵。”他说。
“竞拍激烈吗?”妈妈笑眯眯地看着霍拉蒂奥爷爷问道。
“有个穿黄色上衣的小男孩想跟萝蓓塔竞拍来着,”霍拉蒂奥爷爷笑着回答妈妈,“但是夏洛特和我尽力鼓励萝蓓塔,最终她胜出了。”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们火急火燎地把夏洛特送到了医院。”他解释道。
妈妈摇了摇头,“可怜的夏洛特,她父母也是操碎了心。”妈妈感慨道,“我真不知道这种情况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我抱起盒子,“我要回房间去了。”我说。
“你不喝点什么吗?”妈妈问道。
“待会儿再说吧。”
“咱俩可是一整天没见了呢。”
妈妈似乎有点失望,但我毫不在意。这可不是我的错,谁让她整天不着家的。
不过,我也想自己待会儿。看到妈妈和霍拉蒂奥爷爷谈起夏洛特时那么严肃的样子,我几乎承受不住。我也在想,病得这么重,夏洛特能坚持多久呢?人有时候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了吗?就像你平时跑步的时候,要是太过艰难,不就放弃了吗?夏洛特曾经说过,她习惯了跟别人不一样,习惯了一直病恹恹的,或者是卧床不起。我想起那个穿着黄色上衣的独臂男孩,他似乎完全没有不豫之色。夏洛特可能是对的,你习惯了某种情况,就好像会忘了那种不适,依然十分开朗。
我拿起地球仪,意外地发现盒子里还有很多东西:五个带盖的玻璃罐,还有插在烛台上的蜡烛。这个烛台十分怪异,奇重无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固定在底座上的球体,上面布满了花纹。球体中空且顶部开孔,蜡烛就放在里面。球体的另一侧也有个小洞。
我迷惑不解,这些材料是干什么用的?
我轻轻转了转地球仪。夏洛特和我曾制订过一份清单,列出了我们老了以后想去游览的国家——
法国(夏洛特的阿姨在那儿)
美国(我有个表哥在那儿)
中国(似乎很酷的地方)
澳大利亚(在那儿能看到袋鼠)
夏洛特得赶快好起来,她一定得好起来,因为我们有个庞大的计划,属于她和我的计划。我们从来没告诉过其他人打算干什么。正因如此,在车上时,我轻声说话,就是不想让霍拉蒂奥爷爷听到。这会是个巨大的惊喜。当然,要我们获胜才行。
克里斯蒂安城的博物馆宣布将会举办大型艺术比赛,城中的所有孩子都有资格参加。夏洛特和我都喜欢写写画画,夏洛特通常描绘她想象的卡通人物,而我的绘画涵盖万事万物。我曾画下了爸爸妈妈吵架的样子,那张图我只拿给夏洛特看了。
你乐意画什么参赛都可以,唯一的规则就是要跟克里斯蒂安城有关。这简直易如反掌。我打算在一角画上水塔。两位获胜者将会前往斯德哥尔摩,把图画展示给国王和王后欣赏——正值克里斯蒂安城四百岁之际,显然国王和王后也想参与庆祝活动。
“你觉得可以画卡通吗?”我把大赛的事告诉夏洛特时,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俩就给博物馆打电话问了问。他们说可以——画在单张画纸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夏洛特可以画任何她喜欢的人物,只要跟克里斯蒂安城有所联系就行。
我又转了转地球仪。霍拉蒂奥爷爷还没告诉我地球仪的神奇之处。一个个国家嗖嗖地从眼前转过,越来越快,那种可怕事情即将发生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