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走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马村前的小山坡上,小山坡旁流淌着溪水,是马村人唯一的饮水渠道。
山坡下的马村和刚刚的乌家村相比,就显得要热闹的多。
马村大多数的人家的家门口都点着火把。在火把中,掺杂着一些土方子的药粉,点着后会散发出一种蚊虫厌恶的气息,用来驱赶蚊虫。
马村里的一些狗嗅到了三人的味道,开始在自家门口焦躁不安地狂哮示警。
听到村里的狗哮声,五个今夜的打更人,从村门口旁不大的庙宇里窜了出来。
他们手中拎着农作时的工具,一脸警惕地看着向着马村口走来的三个黑色人影。
当他们看明了是马家父子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为首的一个白胡子的老头,面色严肃地与老者打招呼道:
“老信,又去了一趟兵城,连夜回来了?”
老者马信点了点头,干枯的脸上带着少许的笑意,对着白胡子老头说道:
“张家大哥,今天是你守夜啊!辛苦,辛苦。”
白胡子老头面色严肃地摆了摆手,不在意道: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说的哪里话了。你们马村人守夜的时候,都没说什么,我张忠宝为马村守夜,也是理所应当的。”
老者马信看看跟在张家大哥身后的张姓人,脸上笑着,可心中却喟叹道:张家大哥还是没有融入马村,身后跟着的都是他们张姓的人。张家大哥这是信不过马村的人,认为自己家张姓的人才是信得过的本族人。
都生活在一起三年了,为何还如此生分,何必呢……
马信身后的马熊带着小闺女马青青走了过来。
马青青看到白胡子老者张忠宝后眼前一亮,挣扎着从自己阿爸宽厚的肩膀上跳了下去。平安地落地后,她向着张忠宝跑去,嘴里笑嘻嘻亲昵地喊着:
“宝爷爷,抱抱。”
原本面色严肃的张忠宝看到跑过来的小丫头,面色为之一变,下意识地转身就欲要离开。
可又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没有走。
张忠宝面容疼爱地地抱起了可爱的小女孩马青青。看到马青青轻车熟路地拽住了自己白色的胡须,白胡子老者张忠宝小声地求饶道:
“青青,你宝爷爷的胡子可是刚长好啊,可别像上次一样,揪的稀巴烂了。”
“恩,我知道了,宝爷爷。”
马青青满口答应,拽起来却是毫不留情,像是编织小绳子一样,拽着张忠宝垂在胸口前的胡子玩了起来。
小家伙下手没轻没重,有时候拽地使劲了,疼得老者张忠宝一龇牙,心中惊呼。
小家伙手劲真大,真是疼死老夫了!
跟在张忠宝身后的几个张姓青年,背着老人一阵的偷笑,互相挤眉弄眼。他们很难得见到平日里严肃不苟言笑的大爷爷,竟然会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青青,快下来,不要拽宝爷爷的胡子了,俺们该回家了,你娘和你奶奶还在家里等着呢。”
担心马青青再次拽坏了张忠宝的胡须,马熊赶忙将马青青从张忠宝的怀中抱了过去。
看到马青青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自己的胡子,张忠宝这才送了口气。他疼爱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瓜子,说道:
“没事,下一次你宝爷爷还让你玩胡子,先回家去吧。”
张忠宝对着马信指了指一旁的娃神庙,示意他去那里说话。
老者马信看到张忠宝有话对自己说,便挥挥手,让儿子马熊先带着小孙女回家了。
待到马熊走了,张忠宝也整理好了自己的胡须,对着身后还在互相挤眉弄眼的张家青年,微微呵斥道: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去给我好好守夜,巡视村子,若是谁家丢了一只鸡或是遭了贼,我就用鞭子拿你们试问。”
看到张忠宝一脸严肃地瞪向他们,四个张姓年轻人吓得四散奔逃,围绕马村巡视去了。
马信和张忠宝向着一旁的娃神庙走去。
娃神庙不算太大,使用土和石块堆砌成的一个土庙。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人站在屋中,再多就放不下了。
马信走进娃神庙中,先是一脸恭敬地向娃神庙正中间的一个小石娃娃拜了拜,心中默念,感激着一路平安无事,多亏娃神的保佑。
娃神庙里面,正中间的位置上摆放着一个不到一米的青色石头雕刻成的石娃娃,憨笑地端坐在供桌上。
石娃娃咧着嘴,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年龄要比马青青还小一些。
它胖嘟嘟的嘴巴咧嘴嘴,坐在木桌上,小脚丫冲着庙门口。
看得出来雕刻师的手法较为粗糙,雕刻出的石娃娃没有活灵活现,看上去有些过于普通,完全没有其余石像雕刻出神灵的半点神韵。
这个娃神没有其他神像的狰狞威严感,完全不会让人感觉到丝毫的敬畏之心。
张忠宝毫不在乎走进娃神庙,也不向石像娃娃敬拜,他只是等着马信敬拜完后,撇着眼睛看了一眼石头雕琢成的石娃娃,满脸不屑道:
“老信,不是张大哥说你,你真当马村这么多年的平安,是这个娃神给的?这个娃神可曾显过神迹?要我说,这就是一个石头雕像,哪里是什么神灵。”
马信听到张忠宝说的话,眼角微微一凝,心中略有不满,却没有说出来,笑脸相迎地向张忠宝询问道:
“张家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张忠宝撅着白胡子,很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们张家人从山那边给我传来了信息,说是我们张家村的樱神,得到了兵城的认可,已经正式封为了我们村的正神。
他们询问我马村有没有供奉樱神的想法,我想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我问过村长了,村长说你同意就可以推了娃神庙,在娃神庙的地址上,建造一个更加大的樱神庙,供奉樱神的雕像。这样我们马村就能够得到正神的庇佑,再也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匪徒来打劫村子了。也不用担心明年缺水的危机了。”
张忠宝说的很开心,很得意于自己曾经居住的村庄出现了正神,却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话语,老者马信的脸上,逐渐变得红润起来,怒意横生。
“……这事是件好事,我觉得你没有理由反对。”
待到张忠宝抚摸着白胡须讲完后,他抬头看到马信瞪大眼睛,怒视地看着自己。
张忠宝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诧异道:
“老信,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你瞪我干什么。”
马信忍着怒气低下头,不让张忠宝看到自己咬牙切齿的神情。
他低垂着头,声音冷淡嘶哑道:
“张大哥!张忠宝!你可知道,为什么三年前你们张家村遭了贼寇,二十多口人被迫无奈地来我马村请求收留。在当时马村大多数人不同意的情况下,村长还是决定收留了你们么?”
张忠宝从没见过如此冰冷的马信,马信平时在马村的人缘极其好,从来没有和人红过脸。
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会主动出手帮忙,就连自己家儿子结婚,也是在马信的帮助下举办的婚礼宴席。
马信的媳妇和儿媳还帮忙做饭答谢自家儿媳的娘家人。让乌家村的娘家人,对于儿媳以后的生活环境很满意。这些都离不开马信的帮忙。
马信是马村除了马村村长以外,第二有声望的人。
平日里,张忠宝和马信也相处的很好,张忠宝比马信略微年长了两岁,被马信称之张家大哥。
可此时这个称呼自己为张家大哥的人,却声音冷淡地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如视陌生人。
从未见过马信这样子的张忠宝,抚摸着胡子的手有些僵硬了。
听到马信所问的话后,张忠宝年迈的脸上满是不解,疑问道:
“曾经我也问过,村长不是说是老信你说服的他吗?”
马信冷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娃神憨笑的石像,怅然道:
“我马信虽然热心肠,可三年前和你张忠宝无亲无故,为何要替你说话。”
张忠宝迟疑了一下,问道:
“那为何你们还是收留了我们?”
马信双手合十对着娃神的石像拜了拜,他转过身,对着张忠宝冷笑道:
“张忠宝,可笑你自认性格秉性爽朗,有恩报恩没齿难忘,却不知道自己至始至终都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事到如今,我不需要再隐瞒下去。
那日你们张家二十多口来我马村,马村人心恐慌,害怕收留你们会招惹来山上匪徒的袭击。
村长询问我的意见,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便和村长来到了娃神庙里,村长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了‘留’单字和‘不留’两字。写好后,便将两张纸摆放在了娃神的面前,我们想要让娃神来做决定。”
张忠宝听到这里有些惊异,吃惊道:
“你们竟然让一个没有通神的石像做决定?它怎么可能会做出决定。”
马信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道:
“娃神的决定,决定了你们是否会被马村收留。若是娃神没有作出回应,我们便选择放弃收留你们。
我和村长等待了不过一分钟,就有一滴水滴落到了写着‘留’字的纸张上。
这是娃神做出的决定,娃神决定收留你们。
我们遵从娃神的神意,这才收留了你们进入马村。
呵呵,可没想到距离当初收留你们在马村才不过三年载,你张忠宝就想要背信弃义。要让我们马村铲平娃神庙,给你们建设所谓的樱神庙?
痴心妄想!
张忠宝,我问你,你这是不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你也配自称为好义之人?我呸!”
马信一口黏痰吐到了张忠宝的脚旁,对他表示嗤之以鼻。
张忠宝愣在了那里,呆愣地望着笑嘻嘻的娃神石像,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马村之所以收留自己等人,竟然是因为娃神的缘故。
从来没有人说起过这些。这才让他一直误以为是因为马信的原因,收留了自己等人。
平日里他对马信和村长心中谦让,总是自以为很尊重拯救了自己族人的恩人。
可没想到,自己一直不屑一顾的娃神,才是真正拯救自己的恩人。
自己的确是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