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宝嘴唇干枯地抖动着，喃喃道：
“可……你们谁也没有说过啊……我，我不清楚啊！”
马信刚刚发泄了一下心中的怒气，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他看着张忠宝年迈的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神情。
终究还是相处了三年多，马信于心不忍地走上前去，拍了拍张忠宝的肩膀，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问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过。那是因为，这件事情只有我和村长知道。村里其余人从不知情。
这是娃神的决定，不需要特意地告诉村里人或是你们，因为没有必要特意让人知道这件事。
不知情，既有利于你们快速地融入村子。
也有利于村子收纳你们。无论是对村子，还是对你们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所以，无论是我，还是村长，都从未在你们族人和村里人面前提起过。
相反倒是有些对不起娃神，让你们从不知道娃神对你们的大恩大德。”
娃神真的是神灵！
张忠宝心中突然升起了这一念头，他双膝跪倒在石像娃神面前，重重地以头触地，神情恐慌地大声认错道：
“请娃神宽恕，请娃神宽恕，请娃神宽恕……”
站立他身后的马信没有阻拦，他沉默地看着张忠宝跪在地上，脸上发自内心恐慌地向娃神磕头认错。
他很清楚张忠宝为什么会前后变化这么大。
在这个世界上，神灵是不可被凡人所侮辱的。
一旦得罪了神灵，便会遭到神灵的报复。那些报复通常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完全没有可能躲过神灵怒火的可能性。
平日里虽然看不见，可到处都充斥着各种神灵。
天上有太阳神和月神，看不见的风神和雨神，雷神……
地上有土地神和生命之神，也有各种草木之灵，飞禽走兽化作的各种神灵……
人们觉得是神灵保佑着自己平安地度过每一天。
普通人对于神灵，心中只有敬畏之心。
若是不小心冒犯了神灵，自然是惶恐不安，唯恐神灵降下责罚。
之前老者张忠宝一直视娃神为石像，不是神灵，自然毫无畏惧之心。现在知道了娃神是真正的神灵，才开始后怕。
他回想起之前对于娃神的种种不敬，不由得恐慌起来，才双腿一软，自然地跪拜在了娃神的石像面前。
……
“请娃神恕罪，请娃神恕罪……”
在跪拜了许久后，张忠宝的喉咙干涩了，声音也变得嘶哑。
张忠宝最在意的胡子变脏了，额头已经磕破了，伤口上沾满了沙粒，鲜血流淌了一脸，青色的衣服上也布满了灰尘。
原本很注意形象的张忠宝，彻底变成了一个脏老头。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目睹着的老者马信，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走到了张忠宝的身旁。
马信强行拽起张忠宝。老者张忠宝扶依旧止不住地磕头，不愿意起来。马信一边拽他，一边大声地安慰道：
“张家大哥！相信娃神已经看到了你的诚意，不会怪罪你了。”
被马信吼了两嗓子，满脸是血的张忠宝才勉强从恐慌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他有些脱力地摇晃着，只能借助马信的搀扶站立。
他担忧地看着马信，魔怔般嘶哑道：
“马信老弟，你觉得娃神真的不会归罪我了么？我之前对娃神那么的无礼，娃神一定对我很厌恶。
对了……对了……我儿媳至今未曾生育，是不是就是娃神给我的惩罚？
不，不行！我还得给娃神磕头认错。
娃神恕罪，我张忠宝错了……”
脸色苍白的张忠宝，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儿媳至今没有怀孕的原因。
在极度的恐慌中，他挣扎着从马信的手中脱离，欲要再次跪下，向娃神磕头认错。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就让自己家从此绝后。
马信却制止了他。
马信发觉道了张忠宝因为年老体力不支，刚刚阴恐慌和额头流血等原因，身体素质快速地下降，身体体能严重不足，身体已经开始时不时地颤动一下。
若是放任他再继续磕下去，很可能会引发各种病症。
马信心中有杆秤。虽然张忠宝对于娃神不敬，人虽然傲慢自傲了一些，但却的的确确是一个好人。自己不能因为厌恶他对娃神不敬，便要要了他的命。
买新从外面来马家村的人嘴里听到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一直铭记心中：人乃凡人，而非神灵，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家大哥，你刚刚那么虔诚，一定已经让娃神收回了对你的惩罚，我相信娃神已经原谅你了……”
……
在马信的安抚下，张忠宝放弃了继续跪拜的想法。
张忠宝打更的张姓人搀扶了回去，回家的路上，他还不断地念叨着：娃神恕罪，娃神恕罪啊！
几人走后，娃神庙中只剩下马信一人。
看着刚刚跪拜多时，却依旧惶恐不安的张忠宝远去，马信长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娃神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弯腰拜了三拜，俯身抬头看着笑嘻嘻的娃神石像，轻声说道：
“娃神，张忠宝乃是凡人一个，没有见过您的神威，不知道您是真正的神灵，还请娃神不要惩罚他。
马信，替他谢过娃神了。”
虔诚地拜完后，马信跪倒在了地上，缓慢地磕下头，心中默念道：
娃神。
我知道您一定存在。
我们全家的现在，都是您赋予的。
可是村子里有很多人都不相信娃神您的存在，若是您真的存在的话，就请显现神迹吧！
因为……
我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
马信心中自责，自责自己对娃神的存在仍有着怀疑，却又无法止住心中的疑惑。
若是娃神真的存在，为何一直没有展现过神迹，除了苔藓救了了自己的儿子外，几乎从未有过惊人之举。
其余村子的神灵，他也曾经见过。
那些村神，都会在村子人面前显现神迹，无论是一夜间百树开花，还是干旱之际突来倾盆大雨。这些毋庸置疑，都是最让凡人感到惊艳的神迹。
可自己村子里的娃神，却始终没有展现过丝毫的神迹。
一个不在人面前展现出神迹的神灵，与石像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
这就是村子里大多数人不信奉娃神的原因。
他们觉得娃神不是神灵，它只是一个石像而已。
“唉！”
从地上爬起来，马信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他看着烛光中娃神笑嘻嘻的石像脸，长叹了口气。
他怅然地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出庙门，回家去了。
娃神庙中的石像娃神，独自在烛光中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逐渐熄灭。
到了丑时，半夜一点多时，月光透过庙宇的小洞，挥洒到了娃神石像憨笑的石脑袋上。
娃神的石脑袋上突然散发出了绚丽的五彩光芒，五彩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庙宇。
光芒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后，在月亮被云层所遮挡，随着照耀在娃神石像上的月光的消失，娃神石像上散发的五彩光芒也逐渐消散。
从开始到结尾，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神迹。
若是让马信看到这一幕，他恐怕会扑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大喊着：
娃神显灵了，娃神显灵了！
娃神果然是真正的神灵！
可惜，他没有看到。
……
第二天清晨，太阳尚未放亮，马家村中饲养的公鸡就已然打鸣。
鸡鸣声唤醒了睡梦中的村民，村民们睁开朦胧的睡眼，从被窝中爬出来穿好衣服，烧火做饭，开始了崭新一天的生活。
老者马信昨天行走了一天，晚上睡得也晚。所以身体还是有些乏力，却依旧起床穿好了衣服。
起床后，他用大缸里从小风溪打的水，简单地洗了洗脸，和老伴简单地吃了点早饭，就提着两个馒头出门，想要给娃神上供。
马信的隔壁屋子，住着他的儿子和儿媳还有小孙女。
马信路过屋子，看到儿子正在院落里劈柴。
马熊双手赤膊着，正用斧子用力地劈砍着柴火。
他看到父亲精神不太充沛地从屋子中走了出来，赶忙放下手中的斧子，走出院落对阿爸打招呼道：
“阿爸，起这么早。你这精神还没有恢复，为什么不多睡一会。”
老者马信摇了摇头，一扬手上热气腾腾的黄面馒头，不满地说道：
“给娃神上供品。我昨天看到娃神供桌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真不像话！村里人这是要饿死娃神吗？”
“笑死人了，一个石像怎么可能会饿死。马信大哥可真会开玩笑。”
突然，对面的院子里，传出了女人尖酸的说话声。
马信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对面院落里，正坐在小木凳上摘菜的马梅。
马信没有去和马梅争执，在路过到马梅的小院旁，他只是笑着随口说道：
“马梅，摘菜呢？”
马梅瞥了一眼马信，轻声地嗯了一声，突然脸色一红地低下了头。
马熊有些牙疼地看着父亲和马梅婶子说话。
阿妈以前说过，年轻的时候，马梅婶子疯狂地追求父亲马信，可父亲马信却娶了阿妈，这让马梅婶子一直铭记在心，可却不是单独仇恨的铭记，而是爱恨交织的那种铭记。
马梅婶子的丈夫已经去世三年了，马梅婶子现在看到马信，就有如同年轻时一样，眉目传情。
这要是让阿妈看到了，一定会在晚上对着父亲埋怨的。
可自己作为晚辈，也不能说些什么。
村里很多人对娃神不信奉，而马梅婶子则是对娃神十分的憎恨。
原因就是因为她儿子结婚后，儿媳一连生了两个女娃娃。
前一段时间，他儿媳又怀孕了。据说马梅婶子在娃神庙求了许久，甚至上供了一盘新鲜的羊肉，可这第三胎生下来后，却依旧是一个女娃。
为此马梅婶子在娃神庙门口骂了许久，也许是因为对神灵的敬畏，使她不敢进入娃神庙里面谩骂。
可就算这样，也在娃神庙门口从日头东升，骂到了日头下西。
谁来劝都不行，就连村长过来阻拦都不行，那天恰逢马信上山采药。村里人说，如果马信在可能就不一样了，也许能够劝住马梅。
从那天起，马梅婶子就听不得别人议论娃神，一点听到了，都会不满地埋怨谩骂几句。
刚刚看到马信从屋子里走出来，马梅婶子本来挺高兴的。可听到马信竟然提到了娃神这个假神，她立刻忍不住了，下意识地说出了尖酸嘲讽的话语。
马信看着马梅盆中的大白菜，不经意地夸赞道：
“马梅，你这白菜自己种的吧？长得很不错啊！看起来十分的肥硕。”
马梅徐娘半老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洋洋得意道：
“那可不，这些白菜可是我亲手种植的，每天都有好好看顾，从没让它们被一条虫子碰过。”
马信笑着继续问道：
“往年你也很有心，可也没有种出过这么好的菜吧？”
马梅点了点头，赞叹道：
“可不么，就今年这菜长得格外的好。咱村里人家种的菜都没有我们家菜长得好，连前两天来走商的人都从我这里买了好几颗大白菜，说是看着就好吃，要带给他们的神灵当做供品。”
一般走商的商人，都会在临近回家的时候，给供奉的神灵带回一些此行遇到最好的商品。
马梅这次种的菜，能够被到处行走的商人选中，作为供奉神灵的供品，的确有些不凡。
让见多识广的走商都有些惊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