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头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慧正师傅坐在地上席子里,正打坐呢。听见俩人脚步声,睁开眼说:
“我以为你们被狼吃掉了呢,前后几座山都找遍了。”
袁承杰便把今天的遭遇向慧正师傅说了,慧正师傅听罢说道:
“佛说一花一世界,今天听你这么说,我信了。”又问道,“给你治病的姑娘住哪个村子?”
袁承杰也说不知,这村子以前从没去过。孙贵插话道:“我爬出洞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清风寨’。给哥治病的姐姐,她爷爷很厉害,叫邵神医。”
“清风寨?邵神医?”慧正和尚疑惑道,“方圆百里从没听说有这个寨子,也没听说什么邵神医。”
慧正师傅觉得俩人说的不像没谱的事,便决定明天和他俩一起去找那个村子,见见什么春娥姑娘。
第二天一早,哥俩提水浇水。下午便领着慧正师傅先去追野猪的山头,找到他们掉下去的草丛,走进去一看,地面泥土结结实实的,那有什么地道?俩人被生生惊住了,昨天明明从这里掉下去的。
他俩又回忆昨晚走的路,找那个春娥姑娘所在的村子,到深夜还没找到。慧正说道:“罢了,罢了,看来你们与春娥姑娘缘尽于此啊!回去吧!”说着扬长而去。袁承杰摸摸自己的大腿,那个被刺中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衣服的缺口还在那摆着呢,证明不是虚妄。他俩跟着慧正和尚回山头。
“会不会是我俩卖豹子皮的那个寨子?”袁承杰说道,“我们还在寨子里住了一晚,住在一家‘金寨客栈’。”
慧正师傅摇头说:“那个寨子就叫金寨。你俩得走两天才能到,那能昨晚便回的来?”
次日下午,袁承杰哥俩又去找那个村子,找了一圈都觉着不像。他们最后来到山脚下一个小村子,村口几个小孩在小溪边捉鱼,袁承杰问着一个孩子:
“小哥,你们村可有一个叫邵春娥的年轻姑娘?”
小孩说:“我们村六七户人家全是姓邵的,只没有叫春娥的。”
袁承杰又问道:“有没有一个姓邵的郎中?”
那孩子说道:“你说邵三爷啊?他家在那——”说着用手一指十几米外,一棵松树下的几间草屋。袁承杰谢过小孩,和孙贵来到邵三爷的屋子。
袁承杰门口遇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问正是邵三爷,世代在此行医。袁承杰便问道;
“老大爷,你家里可有一个叫春娥的姑娘?”
老者说:“这位后生,我们家没有这人。”
孙贵插话道:“老爷爷,邵神医你听说过吗?”
老人笑着说道:“怎么不知!邵神医是我上溯17代的祖爷爷,我家的祖传秘方便是他所创。我也是听我爷爷说起,我们这一带宋代经常打仗,杨家将里的杨继业曾驻兵清风寨——就是现在的金寨。受了很重的枪伤,被我祖爷爷给治好了。”
原来清风寨就是金寨!难道哥俩掉进五六百年前宋代挖的地道,出来时候进入宋代的村子?所以他们口里说的寨子名是宋代的名?袁承杰想道。
“老大爷,邵神医有没有一个孙女叫春娥的?”袁承杰问道。
邵大爷说:“我们邵家祖方传男不传女,祖辈里女的都不知了。”
俩人辞了邵大爷,袁承杰如有所失,他觉得这莽莽大山里已没有那个叫春娥的年轻女子。自己昨天才见得她,今天已经相隔几百年,袁承杰怅惘的往回走。
孙贵问道:“哥哥,你说春娥姐姐会不会不是人,是狐狸变的?” 他听爷爷孙老根说过狐仙故事,觉得也许那个村子和她都是狐狸变的。
袁承杰不接话,那个叫春娥的女子,她的救命之恩还没有报答,自己承诺的第二天再去已经无法践行。更主要的是,青春期的憧憬和情愫,已在袁承杰心里萌发。那个叫春娥的女子,她的倩影深深的印进袁承杰的脑海,却再也见不到了,也许从来不曾在袁承杰的世界里存在过,徒叹奈何啊。
此后几日,袁承杰专心一志的苦练武艺,磨砺筋骨,以此消磨多余的精力。一日午后,哥俩浇好水,慧正和尚把他们叫过来说:“方丈有事找你俩人。”
哥俩便急忙跑到国庆寺,由一个和尚领到方丈室。方丈这会坐在椅子上,慈眉善目的喝着茶,见袁承杰、孙贵过来,让俩人坐了。
袁承杰行礼道:“方丈,敢问招我们来何事见教?”
方丈一笑说道:“近日京城徐御史,来我寺祈福,闲谈中说起,皇上已经颁圣旨,赦免袁崇焕家属死罪,返回原籍监视居住,原有田产准予返还,你可知道?”
“方丈,我是袁叔族中唯一幸存之人,眼下回原籍也无一人。田财满足口腹足矣,多取不义。不如留在后山中,与慧正师傅一起过的逍遥自在,承杰恳请方丈收留。”
方丈明白袁承杰的想法,便说:“你的意思我知了,尘世纷纷扰扰,你自岿然不动。这是入了真禅之境。”
袁承杰想到袁崇焕叔叔的头颅还在孙家坡的荒山之中,没有立碑,无人看顾。余三叔的尸骨不知现在何处。便向方丈说道:
“方丈,我袁叔尚未有墓碑,余三叔的尸骨,不知道在何处。我想去找寻一回,让他俩魂有归处。孙贵也离家两年,正好一起同行,回乡扫墓。完事之后,我俩必来寺里听从安排。”
方丈当然应允。袁承杰和孙贵辞别方丈,回到山头,和慧正和尚告了三个月的假。次日一早,此时是四五月天气,俩人整理好行李包裹,袁承杰带上几块原先带来的银元宝,背着自己袁家大刀,孙贵挑了一根齐眉短棍。俩人沿着来时的路,取道往野三坡孙家坡方向。
经过之前独居的老婆婆地面时,哥俩特意绕道过去看她。来到老婆婆的草屋,只见屋门关着,院子里生着杂草,不见人烟。俩人往邻居史家询问,史大伯得知是之前来过的那两个小孩,便跟他们一五一十的说了:
“大娘去年冬天一病死了。死前两个儿子到了到,又各自走了,没一个肯出钱安葬。没办法,只得我去张罗。大娘咽气前,让我从炕下掏出16俩碎银子,叫我拿着。我也不敢乱花,买坟地,安葬等花费10俩银子。余下6俩银子,两个儿子知道了,便讨了去。”
袁承杰哥俩见如此说,只得告辞史大伯,继续赶路。俩人晓行夜宿,一月不到,便来到孙家坡。孙贵家的草房久不住人,早已坍塌。俩人上得屋后山头,孙贵先给爷爷奶奶上坟,除了坟头杂草。袁承杰看看余三叔刻的字还在,三叔的尸骨却无处找寻。他砍了一棵松树,做成一块墓碑,刻上袁崇焕的名字,拜了几拜,将墓碑装了。
俩人原路返回,又打听了一遍余三叔,还是了无音讯。看看又走了将近一个月,一日他们到了金寨。袁承杰对孙贵说:“我们金寨住几天,打听一下有没有叫邵春娥的人。”孙贵也正想吃这里的鹿肉,便同意在这里住几天。
哥俩住了金寨客栈,袁承杰给孙贵点碎银子,叫孙贵自己在饭店里吃鹿肉,一个人在寨子里转悠起来。他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听说一个叫邵春娥的,也没人知道什么邵神医。袁承杰不死心,觉得金寨地方要冲,来往人员众多,总能打听到些消息。
一转眼袁承杰看到“封记山货”的招牌,这不是自己卖豹子皮的地方吗?他走进去,封老板还记得袁承杰,忙招呼道:
“哎呀!少侠啊!你多久没来卖豹子皮啦?”
袁承杰说:“豹子再没打到,狐狸、野猪打了不少,我来一趟也不方便,周围小寨子卖掉了。”
封老板说:“那块豹子皮是我这辈子碰到的最好的皮子了。老虎皮一辈子难得一见,除此之外便数豹子皮,你那块是金钱豹,豹子皮中的极品。”封老板现在谈起来还意犹未尽。
袁承杰对他说的不感兴趣,问道:“封老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春娥的姑娘?”
封老板问道:“什么春娥?”
“邵春娥。”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封老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袁承杰。
袁承杰觉得看样子封老板认识,便问道:
“封老板认识这个姑娘?”
封老板一脸严肃的说:“姑娘?她是我祖奶奶!”
袁承杰闻言也是一惊,忙问:“你几世的祖奶奶?”
“这我可忘了,我记得小时看家里藏的族谱,第一页写的便是我们封家搬到金寨的头代祖宗:祖爷爷叫封承杰,祖奶奶便叫邵春娥。后面几代叫什么我倒是忘了。”
袁承杰想着他祖爷爷的名字也叫“承杰”,莫非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这样算来,这个封老板是春娥的后人了。
“少侠,你怎么知道我祖奶奶的名字?还是你认识一个同名同姓的?”封老板问道。
袁承杰知道跟封老板说了他也未必信,便不再解释,推说认识一个同名同姓的,辞了封老板回客栈。
次日一早,袁承杰想起来要去看看那个邵春娥的坟,便又来找封老板。问他道:“封老板,你祖爷爷、祖奶奶的坟是否还在?”
“干嘛?你想扒我祖坟不成?”封老板警惕的问道。
“我和你祖奶奶有一面之缘,她的救命之恩还没报呢。”袁承杰认真的说。
封老板狐疑的看了眼袁承杰,瞧他的脸色不像糊涂,摸一下他额头说道:“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
袁承杰知道说不清楚,便不再细说什么。转念想到商人重财,假意道:“我真见过叫邵春娥的姑娘,还欠二十两银子的药钱没付。不过既然我遇到的那位春娥不是你祖奶奶,我也不去看她的坟了。本来还打算把二十两银子放她坟上,可了欠债。”
封老板见说有二十两银子,想着为了二十两银子,就算把祖奶奶卖了也值,反正都死了几百年。便说:“你要真想还我祖奶奶药钱,我带你去也不妨。”
俩人一起同行,封老板带路往一座山里走去。来到一片向阳的坟场,封老板指着说道:“这是我们封家的坟地,祖爷爷、祖奶奶的坟在最上面一堆,几百年了,坟在不在还不一定。”
袁承杰拉着封老板,让他帮着找。最顶上的一片坟墓区已经是林密草杂,不见堆土,偶尔还能见一截露出的石头墓碑,证明这是当年的坟地所在。
“是这里了。”封老板指着一截半埋土里的墓碑说道,石碑前后是几棵粗壮的柏树,早看不出坟墓的模样。袁承杰走去一看,墓碑磨损严重,石刻的字迹被苔藓遮住。字迹已经非常浅,快与石碑一起被时光磨平,几乎难以辨认。袁承杰勉强认出左边写着“先考封氏承”,后面的埋在泥下看不见。右边写着“先妣邵氏春”后面一字被苔藓盖住完全看不清楚,余下的也埋在泥里。
袁承杰想,与封老板讲的“封承杰”、“邵春娥”各自对上两字,看来邵春娥是他祖奶奶无疑。只是这邵春娥是否就是邵神医的那个孙女邵春娥?他问封老板到:
“你知不知道邵神医?”
“那个邵神医?我这里没听说过。对啦,我记得家谱上写,祖奶奶家世代行医,我祖奶奶他爸,治好过我祖爷爷的病,两家因此结缘,成了亲家。”
袁承杰想,那便是了。只是这春娥的墓碑在,墓地早已经不见。便取出二十两银锭,放到墓碑上,拜了几拜。封老板转手把银子顺进自己衣袖中,袁承杰也不在意。封老板既然是春娥的后人,他拿相当于春娥拿了,只是不知这春娥是否泉下有知。
袁承杰回到旅店便发起热来,一连烧了两天,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说胡话。孙贵把剩下的碎银子请了郎中,喝一煎药下去才压住。看看袁承杰醒来,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哥俩继续赶路。
路上孙贵问道:“哥,你发烧时喊着春娥。”
袁承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我做梦梦见春娥去师傅那里找我们。你信不信轮回转世?”
孙贵不知什么叫轮回转世,袁承杰便给他解释了一下,告诉他封老板祖爷爷、祖奶奶的名字,因治病结缘的事情。
孙贵一拍脑袋笑说:“哥,莫非你是封老板的祖爷爷转世?那封老板得叫你爷爷!”
“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做不得真!”袁承杰说,不过孙贵的话点醒了他,他又说,“万一真有转世,那春娥是不是也该投胎到人世了?”这样他心里又有了念想。
俩人出门前后花了两三个月时间,这日中午,哥俩终于回到了山头。慧正师傅看见两兄弟,笑着说道:“你俩不在,茶树都蔫了,赶快浇水。”
趁孙贵去拿水桶,慧正忽然诡异的笑着,说道,“前几天我连续两个晚上,作了同样的梦:梦见一个十五六岁女子,来我们山上,她说要找承杰,我问她找承杰什么事啊,她忽然转身不见了。”
袁承杰大骇,赶紧说:“师傅,我前几天发烧,做了与你相同的梦:梦见春娥来山头找我,遇到师傅你。师傅你问她什么事,她便不见了。”袁承杰把他知道的关于春娥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师傅说了。
慧正和尚毕竟是佛门中人,马上去寺庙里买了些香烛和纸钱,点火烧了,让袁承杰拜了几拜。和尚说道:“看来你和那个春娥还有未了的情缘。只不知今世的春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