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在孙贵家里睡了一晚。叔侄二人连续在野外过夜,三个人挤在孙贵家高低不平的破坑上,俩人也觉得很舒服。不过孙贵睡相不好,小脚老是在他们身上踢来踢去。
第二天一早,余敬忠叫醒了袁承杰和孙贵,孙贵睡眼朦胧的说了句:“爷爷呢?”
“你爷爷不是埋在山上了吗?”袁承杰说道。
孙贵一听眼泪又下来了,“我要爷爷,我要爷爷!”
袁承杰怎么哄他都止不住。余敬忠冲他吼道:
“再哭,把那三个强盗招来了。”这招挺管用,小孙贵立马不哭了。
余敬忠让袁承杰把蛇肉热热,防着坏了。他让孙贵领去东山凹的陷阱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等他们回来,孙贵手里拎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小孙贵高兴坏了,一路蹦蹦跳跳的。三人一起动手,把兔肉烧熟,分着吃了。
临走前,余敬忠拿跟藤条插好门,他让孙贵再看一眼他自己的家,这苍山翠绿间的茅草房,小孙贵看着有点舍不得走。
“小孙贵,给你爷爷奶奶磕个头,道个别吧。”余敬忠说道。
孙贵跪了下来,向着爷爷奶奶坟头的方向,哭着拜了几拜。余敬忠和袁承杰也向着袁崇焕的坟拜了几拜。余敬忠拉着孙贵走,孙贵哭着鼻子,不时回头看看草屋,望望山头,那个他爷爷、奶奶埋葬的地方。三人转身又走进莽莽山野。
余敬忠带着两孩子整整走了一个白天,眼看太阳快落山,他想着两孩子在山上过夜不安全,万一碰上个狼啊蛇啊什么的,他一人照顾不过来,便翻下山,沿着山间小路找有人的村落。天快要擦黑的时候,总算望见山脚下两三户人家,正冒着緲緲炊烟。此地已经离了野三坡,属涞源县境。余敬忠带两孩子来到一个有三间草屋的院落,在院门口喊道:
“有人在家吗?”
一个黑瘦的老头从屋里出来,走到跟前问道:
“这位客人可有话说?”
“老人家,我带着俩孩子赶路,天色已晚没处落脚,想找个柴草间借宿一晚,可否行个方便?”余敬忠问道。
老人回头往草屋里望了一望,又看着余敬忠带的两个小孩,为难的说:
“我家下午来了三个官人,硬说要借住一晚。让我们把自家的两间房都让出去了。我们两老三小五口人,得挤一间柴草间睡。这位客人,不是我不肯,实在没有地方睡了。不如你去隔壁三顺家问问吧。”
余敬忠一听火了,“岂有此理,什么鸟官人,竟然鸠占鹊巢,赶主人去睡柴房,还有没有王法?”余敬忠大声喊道。
“客人休大声,他们三个凶神恶煞,怕听见了对你不利。”老人好心的劝道。
这时三个官差模样的人,从屋里松松垮垮的走了出来,各自挽着佩刀,领头一人说:
“什么人大声喧哗,扫了老爷的酒兴。”
小孙贵突然躲到余敬忠身后,胆怯的说:
“叔叔,强盗,这三个强盗,他们抢了野猪,打死我爷爷。”
余敬忠本想避开三个官差,一听孙贵这话倒来了股气:正要找你们,你们倒好,自己撞我手里来,真是冤家路窄。他想三个鸟官差,干的却是强盗行径,手上还留着一条人命,差点再搭上小孙贵的命。不觉得怒向胆边生。又一想,不能在此地动手,会连累这户人家。便假意陪笑着走进院子。
“三位官爷,小的刚在山上打死一条大蟒蛇,想孝敬三位官爷。这位老头子不让我进,所以小的骂了他几句。”余敬忠假意道。黑瘦的老头,在一边听他如此说,将信将疑。
“噢,难得你这山野中人还有这份孝心,不愧为我大明子民的楷模啊。”领头那人摸着胡须笑道。
“蛇呢,快拿来。”另一个官差吼道。
“哎呀,这位官爷,小的一人哪里拿的动啊。这蛇有碗口粗,三米来长。”余敬忠说着比划着,“小的是看到大蟒刚好吞了一头小野猪,正睡着的时候,一刀砍了它脑袋才侥幸杀了。”
三人信以为真,便问蛇在何处。余敬忠假意指了指远处一座山头。领头那人叫老头快去准备火把。他们三人也没见过如此巨蟒,想见见世面,更想尝尝这稀罕的野味。老人只得回屋和老伴做起火把。过不多久,天全黑下来,这家人举着红彤彤两个火把出来,交给官差。官差交一个火把给余老三,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孙贵一直躲在余敬忠身后,一则天黑,二则他洗澡后换了个人似的,三人倒也没认出来。余敬忠把袁承杰、孙贵托付给老俩口,又嘱咐袁承杰几句。
“快点!磨磨蹭蹭,找打呢?”一个官差骂道。
余敬忠唯唯诺诺的走了。四个人,两个火把,余敬忠拿出大刀在前面开路,从山林荆棘中穿行而上。两个火把照的周围透亮,很多野兽、毒虫纷纷避让,唯独一些飞蛾、蚊子等向火扑来,“哔哔啵啵”的不断被烤焦了。为首那个官差问余敬忠道:
“你在这处山间打猎,最近几天可曾看到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孩?”
余敬忠心想,他们不正是在找自己吗?他们不曾想到,余敬忠竟然会找上门来。他想幸好带着孙贵同行,不然会被三人怀疑。看来外头风声还很紧,不可大意。便赶忙陪笑说:
“三位官爷,咱们这儿荒山野岭的,路都没有,没什么人经过。”
四人走了有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山顶。
一个官差焦躁的骂骂咧咧道:
“你走的这什么鸟路,到了没?”
“快了快了,三位官爷再走几步便是。”余敬忠故意找林密草杂的地方走,山尖地方狭窄,仅容一人走动,可防三人一起围攻。此处即便三人聚在一处也无法施展开来。
余敬忠忽然停下,一手拿火把照向一处荆棘丛,一手用刀指着地面,叫为首官人来看:
“官爷您来看。”
为首那官人走近两步,来到余敬忠身边,低下头往荆棘丛底下张望。余敬忠猛的手起刀落,那官差还没叫声疼,人头已经落地。血水溅了余敬忠一脸一身。这真是引颈就戮,立堕地狱。
后面两人大骇,急忙抽刀砍来,余敬忠格开前面一刀,用肩把前一个官差顶落山尖,又火把掷向后一个官差。后面那人正冲上来,见火把迎面飞来,低头一躲,避开火把。余敬忠已然近身杀到,一刀砍进他胸腹,那人顿时仰面倒地。余敬忠又听身后一阵刀风袭来,急忙缩身虎跃前扑,卧倒后又一个侧翻滚,滚落一块岩石上,避开身后那官差的背心一刀。那人差点砍中余敬忠后背,一刀砍空落到地面,复又从山尖跳下岩石追砍。余敬忠未及起身,急拿刀面横挡胸前。两把刀刃相撞,“铛”一声震响。现在官差压着处上,用刀抵住余敬忠的横刀,刀刃离余老三鼻子仅差毫厘,使他躺地面无法施展。余敬忠正想着用右脚去踢那差人下阴,怎奈他双腿膝盖顶住余敬忠大腿,无法动弹,这正是双方拼力气的时候。官差用尽力气都想把刀刃推向余敬忠脸面。那官差稍占便宜,除了力气还可以借用自己的体重压下刀刃。而余敬忠横着刀面向上,无法利用自己的体重,全凭自身力气。
两人正不知要拼到什么时候,忽然上面官差的裤子不知怎地着了火,原来余敬忠扔的火把引燃了荆棘,火苗窜到他脚边。官差一惊一分心,余敬忠乘机膝盖一顶,把官差掀翻在侧,他一个翻身拿刀砍向官差,官差急忙用刀横挡,现在俩人位置翻了个。官差裤子上的火倒是被压灭了,不过周围荆棘丛被火点着了,越烧越旺,眼看要形成一个火圈把他们包围。官差在下面慌乱的说:
“快放手,再不放手,我俩都得烧死。”
“好,要松你我一起松,我数到三。”余敬忠说道。
“好,一言为定。”官差急着脱身,火苗已经逼近,把他俩烘的焦热难耐,官差急忙应道,“快!”
“一——二——”余敬忠喊道。
“三——”余敬忠感觉刀下一轻,立马压下刀刃,切进那官差脖颈。
“你——”那官差瞪着眼睛,知道自己被骗了,不过为时已晚。他在慌乱中已经失去了理智,由得余敬忠骗,一命呜呼。
余敬忠一看,已经被火包围,正不知往哪里跑。看看选了一个火稍微小点方向,冲进去一个前滚翻,借山势翻了几个筋斗,居然滚出了火圈,不过头发、衣服已经点着,他急忙在地上连续打滚。好不容易压灭了火,头发已经焦掉一半。他乌黑的衣服上溅满血迹,索性脱去外衣,扔到火海里,手提着大刀,批头散发的往山下赶。来到山脚下的小溪水边,他把手上、身上、脸上、刀上的血迹全部洗了。穿了条短裤衩,提着大刀赤条条的走回来。
余敬忠推开院门,走入亮着烛光的一间草房,看到当中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正中摆着一个猪头,似乎仰着鼻子在向他笑,这不正是哪个野猪的猪头吗?房子主人五口,还有袁承杰、孙贵都干坐着。不敢碰那桌子酒菜,生怕官人回来责罚。
大家看到余敬忠吃了一惊,这大半夜光着大半个身子提刀进来,批头散发,很是吓人。又见他的头发都短了不少,好生疑惑。老妇人上前小心的问道:
“客人,莫非遭强盗劫了?那三个官人呢?”
余敬忠也不答话,径直到酒桌前坐下,“哈哈哈哈”狂笑起来。把大伙看的莫名其妙。袁承杰问道:
“三叔,发生什么事情了?”
余敬忠拿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一手把刀插进泥地里,伸手示意大伙都坐上来吃菜。
“唉,你三叔我差点葬身火海啊。”余敬忠又干了一杯酒低头看着空酒杯说道。他在寻思怎么跟这家人说。
大伙都围着桌子坐下来,等着听他讲下去,孙贵早馋的不行了,赶紧抓了一大块野猪肉塞嘴里,大口大口的嚼起来,边吃边说:
“这是我爷爷的野猪。”
边上的老头说道:
“这就是了,怪不得听一个官人说了一句:‘那老不死的野猪。’我原以为是骂野猪肉老,骂的挺怪诞,这分明是一只小野猪嘛。看来这小野猪是从这娃娃爷爷处抢来的。”
老婆子也插进来说道:
“下午三个官人来到我家,扛着一条野猪腿,一个猪头,进来就要老身好酒好菜烧给他们吃。谁知竟是别人家抢来的。”
余敬忠坐着不说话,顾自己喝酒。袁承杰接话道:
“老大爷、老大娘,那三个官差为了抢这口野猪,把这弟弟的爷爷都打死了。”
孙贵一听袁承杰这话,“哇”的一声又哭了,张着含满猪肉的嘴巴。
老头一家人都嗟叹不已。“真是造孽啊,这是什么官差,分明是强盗!抢百姓的吃,抢百姓的住。”老婆子骂道。
“可惜!可惜!好好一口野猪,被一群朝廷的走狗啃得只剩一条腿,一个猪头。”余敬忠摇摇头说道,“真是比猪还能吃!”
“来来来,大家都下筷子吃,野猪腿吃它光,猪头给我留着。”余敬忠招呼他们说。
老头有点不安的问他:
“这位客人,敢问尊姓大名?”
“我姓陈。”余敬忠干了一杯酒。
“哦,敢问陈相公,那三个官人哪里去了?”
“烧死了。”余敬忠咂一下嘴,轻轻巧巧的说。说完扬手指指屋外,又顾自己吃酒。
老头、老婆子吓了一大跳,怔怔的不语。袁承杰跑到屋外去看,大伙也跟着跑到屋外去,只有孙贵和老头5岁的小孙子俩人还趴着桌子,陪着余敬忠喝酒吃菜。
只见远处的山头,熊熊的燃起一片大火,整个山头成了一个大火炬,在周围的夜色衬托下格外显眼。火红的光照的山头周边一片血色。另外两家茅草屋里也走出人来看,跟老头一家在谈论着那山火。
“可不是刘老爷家的山头嘛!平常没人敢去他家山头打猎。那个楞娃子,夜里跑去放火?”一户人家的老人说。
“谁敢跑去刘老爷家的山头放火啊,保不齐是天热冒起的野火。”另一户人家的老人说,“咱们要不要去救火?不然刘老爷追究起来,要连累我们的。”他问两个邻居的意思。
收留余敬忠他们的老头,垂着手干看着,慢慢转头对他的老邻居们说:
“这是野火,烧的偌大,我们几根老骨头咋救?等着吧!这天闷的狠,早晚下雷阵雨,老天爷会浇灭的。”说着转进屋里去。
一家人关门闭户,围坐在桌子前。老头、老太忧心忡忡,没心思吃野猪肉。倒是小孩子们你争我夺的,吃的最欢。余敬忠只顾自己喝酒,也不说话。
袁承杰心里明白,那三个官差肯定被余三叔杀死了。为了安慰两个老的,便跟他们攀谈起来。
“老大娘,您家里为啥只有老的小的,您儿子去哪里了?”
老婆子见问,便湿了眼睛,一脸心酸的说:
“唉,他们是有家不能回啊。”
余敬忠这会开口了,他问道:
“也叫官府抓了壮丁不成?”
“唉,说不出口呐。”老婆子抹着眼泪,叹了口气。老头哼哼了一声:
“多嘴多舌干啥!”
袁承杰见话说的吞吞吐吐,便又问道:
“老大爷,家里有什么难事?说不定我三叔可以帮忙。”
老大爷垂着眼没说话。他是个精细的人,瞧着插地上那口大刀,他心里猜着这陈相公肯定不是寻常人物。他估计那三个公人死于这陈相公之手,为了毁尸灭迹,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余敬忠酒喝的差不多了,开口说道:
“两位老人家,今天对不住了。晚上这山火烧的,十里八乡都看得到。三个公差烧死在山上,过个几天官府知道了,会来拿问你们,说不定你们这三户人家得吃官司。”
老头子点头说:
“这话说是的,往常这个刘老爷,仗着自己兄长是个京官,没事还要讹我们个七荤八素。现在他的山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家庄园离的远,一准全推到我们头上。他又有钱,可以买通官府,我们穷老百姓,还到哪里说理去。”老婆子一听这话急了:
“可怎么办才好?”
余敬忠本来想着把三个官差偷偷结果了,埋到山头上,回来推说三人就近找了户人家安歇。这穷乡僻壤的,人不知鬼不觉。没成想燃起一把山火来,动静搞大了,尸体也没法处理。明天一准有刘财主家的人上山查看。他还指望离了北京地界,可以少点担心,没想到麻烦事不断。余敬忠打定主意,说道:
“老人家,你们也不用过于担心,一会如果火势小点,我再上山,把三个人的尸骨埋了,官府来问,你俩推说不知。他们找不到尸骨,料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按个山林失火,刘财主讹上你们,给刘财主赔几个钱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