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点头称是,叹道:“眼下也只能如此。陈相公,老身和你去埋尸骨,那山头有一处小岩缝,下面有空隙可容两三人,离地十来米深,外面看不到。我们把尸体藏进去,只需填上些杂草遮盖即可。”
余敬忠问:“这岩缝有别人知道吗?”
老头低声道:“没别人知道。我家里多余的粮食都藏在哪呢,这年头官府强盗一拨拨来,家里可不敢藏。”
余敬忠放心了,透过窗户缝隙,看看外面情况,隔壁两家已经没有了灯火。看看远处山上的火,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老头也凑过来看了看山上情况,跟余敬忠说道:“这会儿得下雨了,我们屋里再等会。”孩子们吃完早就困了,余敬忠让袁承杰带着孙贵跟这家的娃娃们一块睡去。老太太还是担心着,忧心忡忡的收拾碗筷。小野猪腿大家吃干抹净,留着那个猪头独留桌子正中间,还在微笑着。
约莫等了半个小时,果然黑夜里一道亮光闪过,紧跟着半空里一声炸雷,惊天动地。又是几下电闪雷鸣后,狂风大作,拍打得这屋的门、窗噗噗作响,余敬忠怕这草屋会被掀翻,老头摇摇头示意没事。大雨紧接着滚落下来,一阵风一阵雨,从窗户缝、门缝里直吹进来,泥地里马上积了一大滩水。余敬忠透过窗缝,迎着雨滴看山上火势,果然大雨滂沱的,慢慢把火压小了。这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半小时不到,雨也停了,风也过去了。再看山头的火,早已经被浇灭干净。俩人准备一个干火把,轻轻关门出去了。老婆子在屋里不断的对着空拜菩萨,求菩萨保佑,担心的不得了。
余敬忠和老头走的离草屋远远的,才用火石点着了火把,俩人赶紧往哪个过火的山头赶。这雨后的山路又湿又滑,幸好老头熟门熟路,专捡好走的地方。很快来到余敬忠杀官差的地方,俩人找齐了三具尸体,已经烧的焦黑,不成人样。但领头那人的头一时找不到,可把余敬忠急了。刚才砍的痛快,根本没顾上看头滚到哪里。俩人照着火把找了一圈,老头忽然踩到一堆草灰下的圆形物。余敬忠凑近一看,是那个人头无疑了。他又捡起三把烧弯曲的刀和刀鞘,东西也找齐了。再看看尸体边上有无遗落的东西。余敬忠用手一摸,在那个领头的人身下摸出暗晃晃一团硬物,原来是十来两银子,被火融成一团。他把银子交给老头,老头开始推让不肯收,后来才接了。又从三人身边的灰烬里各找出一块烧弯曲发黑的铭牌,余敬忠拿火把一照,原来三人都是锦衣卫。余敬忠把三块铭牌藏在怀里,他想回去压压正磨磨亮,还有用处。现在他回想还是后怕,刚才要不是这山头地形狭窄,三人一个一个前后站着,不能一起围上来对付他。他出其不意先杀掉一个,谁先死还真不好说。
找齐了所有东西,俩人把三具尸体用藤条绑紧了,砍了两根树干担着,开始搬运尸体。又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在半山腰一个隐蔽处,找到老头说的岩石缝隙。岩石缝隙斜着深入地下,宽紧容一人上下。老头举着火把先爬了下去,把两大袋子粮食分两次拖了上来。俩人把三具尸体分别搬下去,又砍些杂草树枝把尸体盖得严严实实。即便从岩石缝隙口子往里看,也看不出异样。干完这些事情,他们正好用光第四个火把,看看天边微明,俩人急忙各背一袋粮食往山下赶。
下山路上,余敬忠想起来问老头:“老爷子,你叫啥?你儿子去哪里了?”
老头子帮着埋了三个官差,现在和余敬忠是一条船上的人,也放弃了戒心,说道:
“陈相公,我们这山弯里就三户人家,都姓顾,是堂兄弟。老身叫顾有福。养了三个男娃,老大跟着老汉我在这山里打猎,三年前被官府硬拉去辽东当兵,至今音信全无。老大老婆也因生病早两年死了,留下两男一女三个娃,由我俩口子照顾。
老二还没婚娶,因有几分蛮力,被刘老爷看上,前年开始留在他家当长工。不曾想刘老爷去年刚娶过门一个小妾,俊俏模样,年纪轻轻,看上了我家老二。勾引了我二娃,老二不知道厉害,俩人偷偷勾搭在一起。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那傻小子非得去招惹人家小媳妇。结果被刘老爷发觉,叫人给乱棍打死了。家里还到处借钱,倒贴了十两银子才赎回老二的尸首。”顾老头说着抹着眼泪。
“岂有此理!这个刘老财主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你就这么算了?”余敬忠问道。
“唉,我们无权无势,怎么告得过刘老爷,再说这事说出去也丢人啊。”顾老头无奈的说。
“你不还有一个儿子嘛。”余敬忠说道。
“小儿气不过,带着我们这三户顾家的六七个后生,跑刘家庄去理论,反被刘老爷的手下打伤。刘老爷告到官府,说他们啸聚山林要谋反。都是没影的事,官府听信刘老爷一面之词,立马差人来缉捕。幸好刘老爷家一个管事,是我堂弟顾三顺的母侄,偷偷跑来通消息。我们这六七个后生才连夜跑脱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年前偷偷回来三个人,说是老三带着他们在桃花山落了草,现在那里当个什么头领,说什么来接我们去享福。这孩子越发没章法了,我是死活都不去。”
“他们三人在家里待了两天,把各家里愿意走的娃娃和媳妇接走了。现在这里三户人家只留着老人,唯有我家还有娃娃。”
“怪不得刚才看山火的时候,我在屋里瞧着跟你一块说话的都是老人,一个小年轻都没有,我也正奇怪呢。”余敬忠说道。
“两个孙子是咱家唯一的指望喽,早点把男娃拉扯大,安安分分的在这山里待着。穷人家的孩子还能干啥,不过是靠山吃山。最怕是他们以后像他爸一样,给官府拉去做苦力。不过这都是命,躲也躲不过啊。”顾老头惨淡的说道。
余敬忠想,这个刘财主得好好会他一会。不过接下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用武力了,杀人容易善后难。不仅暴露了行迹,还容易拖累别人。
俩人说着来到山下顾家的草屋,天色已经亮起来。他们悄悄的开了门进去,俩人忙了半个晚上,又累又困,上坑囫囵睡了。余敬忠起来已经日照三竿,他吃了点顾老婆子烧的玉米糊糊,把袁承杰和孙贵叫来告诫几句,让他俩记住不要把这里的事情跟别人说起。临走把自己怀里的十两碎银子给顾老头,顾老头哪里肯收。
余敬忠说:“顾老头,拿着!万一那个鸟刘老爷讹你们钱,也好有个准备。这些都是我连累的,你拿着我才安心。”
顾老头见如此说,方才收了。顾老婆子拿个破包袱把小野猪头包了给余敬忠,又拿出八个玉米面窝窝头塞袁承杰、孙贵手里,够他俩吃上两天了。三人跟顾家老小道了别,又继续赶路。
余敬忠从顾老头处打听得刘家庄的位置,正在他们要去的方向上,便先奔刘老爷家的方向赶来。走了有大半天,看到一片杨树环绕的大村子,约有百十间泥房子,村子外围是一片小麦地。余敬忠问的是刘家庄,便绕着村子走了一走,问人打听到刘老爷家的房子。走到村北一块高地上,看到高墙深院,足有五进院落。门口两座大石狮子,站着两个凶悍的家丁看门。余敬忠心里默记了方位,便领着袁承杰、孙贵往村外走,走了两三里路,找到一处七八户茅草屋的小村落。此时已是晚饭时间,三人找了一户带柴草间的人家,留宿在柴草堆上。半夜余敬忠唤醒袁承杰,把一柄短刀交给他防身,说自己去办点体己事。便蒙了脸,腰下挂着那个猪头,轻轻出去了。
走了有一刻钟,余敬忠找到刘老爷家的院子。他攀上高墙,在墙头张望了房间、方位,看看有一间偏房的灯亮着,估摸着是值夜的,便跳下去,悄悄走近那间房,压低身子往窗户缝里张望。只见一个中年男仆模样的人,趴着桌子睡着。屋里除了一桌一椅一蜡烛,并无别物。余敬忠用另一柄短刀,轻轻拨开房门,拿刀进去,站他身后。突然一手臂勒住那人脖子,一掌捂住那人嘴。那人趴着被勒醒,一抬头,见一个蒙面人用刀抵住自己半边脖子,吓得不敢言语。
余敬忠低沉的说:“要想活命,带我去你们刘老爷的卧室。”
那仆人连忙不住的点头。余敬忠拿出随身带的布团子堵住那仆人的嘴巴,拿根绳紧紧的勒住了。又抽出那人的裤带,把仆人双手反绑,让仆人自己几个手指揪着裤子。余敬忠收拾好了,推着仆人往屋外,用短刀顶着他前面带路,两人轻轻的来到一个小院落,院门从里面锁着。余敬忠低声问:“在里面?”那仆人一阵点头。
“你刘老爷睡那一间?”余敬忠把布团扯开一点问道。
“老爷睡北边正房,东往西数第一间。”仆人压低声音说道。
“你要骗我,第一个杀的便是你。”余敬忠低沉的说。
“好汉饶命!小的哪敢骗你。”余敬忠把他嘴堵上,示意仆人蹲下,他照办了。
余老三一掌把他打晕,拖到边上花地里。几步跳上小院墙,翻进院子里。
余敬忠先猫在院墙角落,借着月光观察一番:北面五间正房,两扇大门开在正中一间房,其他四间房没有门。西面三间厢房,格局稍小些。仔细一听,最东边正房里面果然有鼾声,最西边两间正房也有人睡着,正中一间和东边第二间没有声息。余敬忠估计正中一间是客厅,东边第二间是起居室。余敬忠趴着最东边房的窗户,挑开一个窗洞。借着月色瞧里面,隐约看见一张大床,听声响床上似有两人。又看没声响的两间房,果然如他所料。他又摸去听西面两间正房,各有一人。再去听三间西厢房,每间各有一人,应是刘老爷的亲信仆从。余敬忠想用短刀拨正房大门,奈何里面套着铜锁,打不开。院门上锁,这间又上锁,如此小心,这里应是刘财主的房间无疑,余敬忠想。
他又从院墙翻上屋顶,找到客厅屋顶位置,轻轻的一张一张揭开房顶的瓦片。借着月色,用短刀慢慢的撬出两根屋檐的短椽子。余敬忠趴屋顶上悄悄的忙了半小时,现在屋顶开了一个大洞,够他从容下去。他先看看小院子里,没什么动静,便借着洞里的亮光,看清楚客厅里面陈设:两边分设八把太师椅,北面墙上巨幅木雕山水画,门口一架屏风。余敬忠轻声跳落客厅地面,用短刀拨开起居室门,进去又把门虚掩上,再无声的拨开最东边那间房门。他进去仔细看,这次稍稍看清楚了一点床上的两人: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女的半趴在男的胸口上睡着。他摸到床前,一掌打在女的背上,将她打晕。下面的男的被惊醒,刚要叫唤,余敬忠已经一掌捂住他嘴,一刀抵住他肥厚的脖子,厉声低呵道:
“想死你就叫唤!”
那男的满身肥肉,感到脖子下一阵冰凉,赶紧不住的摇头。余敬忠仍然抵住刀,将手从他嘴里拿开,怀里掏出布团,紧紧的塞进裸男口里。余敬忠压低嗓子说道:
“我问你话,你只许点头或摇头,不许出声,听懂没有?”那裸男躺床上,赶紧不住的点头。
“你是刘仁贵?”那人点点头。“想不想死?”那人赶紧摇头,眼神一阵恐慌,双手连连摇着,这要求无论如何不能点头。
“有人让我来向你借点东西,不知刘老爷舍不舍得给?”刘仁贵不住的点头,那意思是好说好说。
“同意是吧?好,借你的项上人头一用!”刘仁贵“嗯!”的一声,急出泪来,慌乱的摆手,喉咙底下哼哼的不停。余敬忠轻嘘一声,示意他打住别出声,刘仁贵老实了。
“人家给了我五百两银子,你说我咋办?”刘仁贵吓得浑身哆嗦,他用恳求的眼神巴巴的望着余敬忠,余敬忠把他嘴里布团拿出。
“英雄!英雄!饶命啊!”刘仁贵低声的求着。他颤抖着伸出一个手指,“一千,我出一千俩银子,英雄绕我小命可好?”
余敬忠没说话,继续用短刀抵住他脖子,他脖子上的汗水直流。
“三千?”余敬忠盯着他没吱声。
“五千?”刘仁贵几乎要哭了,继续加价。
“可以。”余敬忠答应了。刘仁贵松了口气,整个人软在了床上,大汗淋漓。
“不过这么多银子我也搬不动啊。”余老三笑着说。
“银票!我有银票!大明五大银铺全国通用,见票即付,没有跨行手续费,不用看人。”余敬忠点头同意了,跟刘仁贵说:“起来,拿银票!”
刘仁贵赤裸着爬下床来,边上那个裸体的女子还在昏睡着。
“英雄,小人的银子在这床底砖头地下,可否掌灯?”刘仁贵问道。
余敬忠想,黑灯瞎火也看不清什么银票不银票,反正刘仁贵人在自己手里,不怕他飞了,便让他点油灯。油灯亮起来,余敬忠看清楚这个刘仁贵五十出头,体态臃肿,肥头大耳。刘想穿件贴身衣服,余敬忠同意了。只见床上躺的那女子十七八岁左右,皮肤白皙,是个美人模样。这时西边厢房有开门声,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向这边走近。余敬忠忙影在刘仁贵身后,用刀抵住刘仁贵脖子,轻声说:“把人支走。”刘仁贵连连点头。
“老爷——”窗外有人叫道,“您可有事吩咐?”
“没事没事,我尿尿呢,你回去睡觉,不用管我。”
窗外那人应着回去了,余敬忠听的西厢房关上门,灭了灯。才把刀移开刘仁贵脖子。刘仁贵拿着油灯,趴到床底下,一块一块轻轻的搬开地砖,不久从床底下慢慢拖出一个红铜大箱子,箱子上了锁。
“打开!”余敬忠轻声命令道。
“哎——”刘仁贵回头看一眼余敬忠,答应道。他用衣袖擦一把汗,从床上的枕头底下摸出钥匙,开了锁,掀起箱子盖,里面黄的金白的银,翡翠玛瑙白玉,应有尽有。刘老财主从箱子底下抽出五张银票交给余敬忠。余敬忠一看,每张兑一千两官银,一共五千两。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银票,也分辨不出银票真假,便用短刀指指自己腰下包着猪头的包袱说:
“我不认得银票真假,不过你要是敢骗我,我这腰下的人头就是你的下场!”
刘仁贵急忙跪下说道:“不敢不敢,英雄,真的是银票,小人绝不敢欺瞒。”
余敬忠把银票藏于衣内,又说道:“这银票自然不错,不过银铺也不是随便有的。我还得走不少路,才能换回银子,还得找车托运。这车马费你可少不了。”
刘仁贵赶紧应承道:“应该!应该!英雄想要多少?”
“六十两黄金、六十两白银,多的我也不要。”余敬忠说道,他想万一这银票没法用,金银还是随处可用。
“好!好!”刘仁贵立马答应了。他站起来,从铜箱子里又翻出六根金条,十块银子,用手托着要给余敬忠。
“英雄,这里六根金条,每根十两,十块官府银锭,每块八两。一共六十两金子,八十两纹银,还请英雄笑纳。”刘仁贵赔笑着说。
余敬忠拿油灯照了照,挑几块看看成色,便说:“给我包起来。”
刘仁贵忙用自己的一件丝绸衣裳包了,双手抱着交给余敬忠。余敬忠一手托住了,说道:
“刘仁贵,只为你平日结怨太多,有人出五百两银子要你的小命。今天我暂且放你一马,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英雄教训的是,小人一定牢记在心,以后绝不作恶!”刘仁贵赶紧跪着磕头说道。
刘仁贵解下腰下的包裹,把猪头冒人头的包裹往刘仁贵腿边一扔。刘仁贵赶紧膝行着往边上躲开。余敬忠一笑说道:
“这个人头就留你作个纪念吧。”
“小人不敢。”刘仁贵哆嗦的跪着磕头道,等他抬起头来,已不见了蒙面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