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杰觉得这里地面民风狡诈,自己一颗善心对人,从没有恶言相向。别人却想方设法来欺负你,讹诈你。真是人心险恶,不可不防。他不敢借民居过夜,拖着孙贵连续赶路,趁着晚上凉爽走了许多夜路,一直走了半夜,实在困乏,看到眼前有座小镇。入口处一座高大的牌坊,点着灯笼,牌坊上写着“仁义传家”,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袁承杰原先预留的最后三分银子已经被泼皮二毛讹走了,他不能再用余三叔的银子了,他想着如何解决孙贵和自己的吃饭问题。
走过牌坊是小镇的唯一一条街,两边店面一间一间紧紧挨着,袁承杰兄弟俩走到街尽头,街两边都是闭门锁户,没有一丝亮光。只有一处高檐大门,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万”字,两扇红漆大门紧闭。走到街尽头是个戏台,上面飞檐翼然,戏台下架空着,睡着几个流浪汉,鼾声四起。有台阶连着戏台上面,不过台阶处有木栅栏锁着。袁承杰想着可以在戏台上过夜。
两人饥肠辘辘,想先去哪里找些吃的。他带着火石,余三叔也教了他怎么用,附近没什么野物可以打。街上有些夜猫经过,袁承杰想去抓,它们一窜跳到屋檐上,根本没法抓到。孙贵说:“哥哥,我们抓老鼠吧,我以前吃过老鼠肉,可好吃来。”袁承杰想想觉得恶心,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办法。他俩沿着街面的墙角站着,袁承杰举着大刀候着老鼠,果然有老鼠偷偷跑过来,他用刀尖一下戳中,并没有伤到刀刃。等了半个多小时,袁承杰捉了两只大老鼠。兄弟俩找到街后面的小河,把老鼠剖了水里洗净。又找了些干树枝枯树叶,袁承杰拿细树枝把老鼠穿了,俩人在河边生火烤起老鼠来。肉香把孙贵馋的不行,袁承杰把第一只烤熟的老鼠给孙贵,他吃的很香,马上吃完了。袁承杰忍住心里的不适,胡乱吃了第二只。吃好回到戏台前,袁承杰背着孙贵,小心的爬过栅栏,两人躺在戏台上马上睡着了,夜里的蚊子再怎么叮咬,他们都没有醒过。
第二天日照三竿,街面上人声鼎沸,两兄弟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他们趴在戏台上看街上来来往往人还挺多。戏台下面一群流浪汉忽然喊道:“万老爷发寿桃了,快去领啊!”六七个人从戏台下跑向街深处。孙贵趴在戏台木地板上,下巴枕着手臂说:“哥,有桃子吃吗?”袁承杰站起来,看看身上东西没少,说道:“不是桃子,是寿桃,面粉做的,走,我们也去领寿桃。”说完背着孙贵又翻下栅栏。只见昨天经过的万府门口围着六七十人,乱哄哄挤在两个箩筐前,有四个仆人在发寿桃。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大声说着:
“各位乡亲!明天是万老爷五十大寿,万老爷一向体恤乡邻,仁义传家,朝廷颁的牌坊就是个见证。今天万老爷特地为乡亲们准备上等白面做的寿桃,一人领两个,大家都不要争抢。”
袁承杰和孙贵跟在人群外围,等着领寿桃。他们排了一会,一人领了两个寿桃。小孙贵几口吃掉一个,拿着另一个又咬起来。袁承杰看有几个流浪汉把寿桃藏在衣服内,又挤进去领寿桃。便也学了,拉着孙贵再去领。他让孙贵把寿桃藏起来,孙贵猛咬一大口,剩下的藏在衣内。袁承杰拉着孙贵又挤进去,孙贵悄悄问袁承杰:“哥哥,还能再要吗?”“没事,他们寿桃多,领完一轮还有剩的。”袁承杰说的倒是事实。
袁承杰拉着孙贵挤进箩筐边上,又来领寿桃。分寿桃的看孙贵嘴里正嚼着一个呢,怒道:“哪来的野孩子,领了还想再来蒙骗两个?”说着把孙贵和袁承杰拉到一边当众晾起来。
袁承杰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心存仁义礼智信。现在为了两个寿桃,当众人面被抓了现行,顿时觉得羞愧无比,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门口正中间站立的管家,眼神冷漠的看着这哥俩。管家边上一个书办模样的人,忽然在他边上耳语几句,书办说完跑进大门去了。管家叫上两个仆从,走了过来。他盯着袁承杰说道:“小子,把你的凉帽摘下来。”袁承杰低着头站着不动。他想低头戴着帽子,他们也看不清自己脸面,多拿寿桃又不是什么死罪,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孙贵则把刚才藏起的半个又拿出来吃起来。
“老爷!”门口仆人一齐叫道。只见一个穿绿色丝绸褂子的财主走出门来,五十岁上下,满脸笑容,摇着折扇,扇上一个大大的“仁”字。他站到门口中央,挥着一只手向下面的人群笑着说道:“好,好,哎呀——别抢,今天寿桃管够,人人都有份,哈哈——”笑着走下几步,向着一个衣服破旧,缩着肩吃寿桃的老头说道:“老人家,下午我还请了戏班子,你们大家伙一定要去戏台看戏啊。”说着呵呵笑了几声。下面的人群纷纷拍着双手表示感谢。
管家赶上去,弯腰向财主行礼,说道:“老爷,那俩小子领了寿桃又想再领”。说完又附着耳边说了几句。那个财主正是万老爷,他听管家悄声说着,脸上收敛了笑容。接着看袁承杰哥俩,又笑起来,向他们招手道:“那俩个小哥,来,来。”袁承杰见这个财主和蔼可亲,似乎没什么歹心,便牵着孙贵走上前去。万老爷把折扇收了,笑着向袁承杰说道:“你俩是不是肚子饿了,没吃饱啊?”袁承杰摘下凉帽,拱手弯腰行礼道:“老爷,我们从昨晚路过贵地,还不曾吃饭。”
“嗯,你这小哥知书识礼,在下很欣赏。寒舍还有些早饭和剩菜,如不嫌弃,你俩随管家进去吃顿饱饭,如何啊?”万老爷乐呵呵的说道。袁承杰觉得进去吃多有不便,不过路上难得遇到这样温良和善的财主。孙贵又眼巴巴朝万老爷宅子里望着,便想,吃财主家一顿剩饭也无妨。管家一声“请。”袁承杰他们便随着管家进了万府,万老爷也在后头笑着跟着。
进大门是个宽敞的院落,院里青砖铺地,正面五间大房。兄弟俩正要往正房走去,管家叫他们往正房西边的一个耳门,穿过耳门来到一个小院落。只听身后耳门“嘭”一声关上,“拿下!”管家厉声喊道。袁承杰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万老爷的影子,知道自己中计了。十几个家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执仗拿刀的包围了袁承杰兄弟俩。孙贵一路上多少见了些世面,倒也不怕,向管家说道:“你说来吃饭的,你骗人!”管家冷笑一声:“吃饭?吃牢饭去吧!”
袁承杰看这些家丁,自己对付不了几个,又怕伤了孙贵性命,便不拔刀,站着问管家:“为何抓我们?”
管家说道:“朝廷张榜捉拿袁逆余党,现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在逃,我看你们正是。”袁承杰明白了,他们还没被人认出,只是怀疑而已。便强做镇定的说:“管家,我俩姓孙,只是过路客,去灵丘县城找我三叔,为何污蔑我们是逃犯?”
“是不是逃犯,去县太爷那里过堂自然清楚。”管家冷冷的说。袁承杰一听这话,晓得今天是难以脱身了,只得见机行事。他说道:“去便去,县太爷自会还我清白。”管家叫人上来绑了,袁承杰喊道:“且慢!我俩是清白之身,你们又不是官府,凭什么绑我们。这算什么仁义之家?”
这时耳门打开了,万老爷摇着折扇走了进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穷小子伶牙俐齿,倒挺会说。”袁承杰接口道:“万老爷,你是仁义之人,我们才进来的。平白无故为什么要绑人?莫非想杀良冒功不成?传出去恐怕有损万老爷你的清誉。”万老爷呵呵一笑:“也罢,明天老爷我五十大寿,我发个善心,不绑你。不过你可得乖乖的到县衙受审。是不是逃犯,单知县自有明断。”
万老爷又对他的家丁说道:“你们十个人,给我听好了:这俩穷小子要是想跑,格杀勿论!你们要是跟丢一个小子,我打断你们每个人的狗腿!”家丁们齐声答应道:“是,老爷!”
十个家丁,由管家领着,拥着袁承杰哥俩,从小门出去,押往阜平县城。袁承杰经过此次经历,算是明白了江湖险恶的道理。世上如果有所谓的笑面虎,应该正是万老爷那种样子,真是人心险恶,笑里藏刀。袁承杰心想,以后对那些笑容可掬的人尤其要防范,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之前在万府门口的书办,领了万老爷的指令,骑着快马先去阜平县衙报信。单知县闻言大惊,忙着县尉差人捕拿,不管俩孩子之一是不是袁崇焕侄子,先抓来再说。县尉领着一伙官人急冲冲往万家镇方向奔来。
万府家丁押着袁承杰、孙贵往阜平县城赶去,走了三个多小时,离县城还有十来里路。中午暑热难当,大伙走到路边一处林子避避。林子里有一个中年汉子,背着行囊,头枕双手靠着一棵槐树乘凉。袁承杰和孙贵背靠着休息,孙贵问道:“哥,牢里有饭吃吗?”袁承杰说:“我也不知道,没坐过牢。不过应该有饭吃。”
管家催促继续赶路,几个家丁抱怨道:“大热天的,走不了几步,还是趁凉快些再走不迟。俩个小屁孩,你还怕跑了不成?”管家没法,也只能坐等着。槐树下乘凉的中年汉子忽然坐直身子,问管家道:“这俩小孩犯什么事?”
管家爱理不理的说:“朝廷钦犯。”那汉子来了兴趣,又问道:“一个半大小子,一个乳臭未干,犯什么大罪,要让朝廷来缉拿?”家丁们大热天送俩穷小子去官府,又没啥油水,正焦躁着。领班家丁见那汉子事多,便没好气的说:“干你屁事!多管闲事!小心连你一起抓。”
那汉子哈哈一笑,站起来道:“你还别说,我这人就是爱管闲事。”领班理也不理,坐着一挥手,马上起来三个家丁,拿着棍棒,要去教训一下那汉子。其他人继续坐在树荫下,等着看那中年人的笑话。没成想那汉子三拳两腿,三个万府家丁瘫倒在地,哼哼着起不来。其他家丁急忙起来,拿着棍棒刀枪围上去。那汉子脚一挑,从地上弹起一根棍子,舞了两式试试手。木棍像活了一般,风生水起,呼呼作响。把袁承杰、孙贵都看呆了。
“嗨!小子唉,你背上那口大刀是面团捏的吗?”那汉子冲袁承杰喊道。袁承杰醒悟过来,抽出宝刀在手,他让孙贵赶紧找棵树躲起来。管家看这阵势怕是压不住,撒腿就跑。被袁承杰追上,一刀砍中后背,仆倒在地,只剩半条命。袁承杰折回去,只见中年汉子已经几棍打翻俩人,还有五个家丁围着那汉,将进尤未敢进,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袁承杰从后面向领班袭来,领班看到,转身用回马枪往一侧一拨,挑开大刀。袁承杰一刀砍滑,复进身一步,抢在领班收枪之前,拿刀横砍,“咔嚓”一声,把领班的枪头砍断。领班心下一惊,想这人小小年纪,刀法竟然如此了得,已生怯意。袁承杰趁其意乱,连续追着两刀,后一刀“得陇望蜀”,一刀砍断枪身,切中领班大腿,鲜血直流,皮开肉绽。那领班顿时跌倒在地,双手抱着大腿来回翻滚着叫疼。袁承杰回头看那边时,中年汉子竟然倚着槐树,干站着看他打。袁承杰干翻领班这一会,那汉子打翻了四个万府家丁。这人是个高手,袁承杰感到了自己的差距。
那个中年人笑着说:“小子,刀法不错,只是力道绵软无力,你老娘教的吧?”袁承杰感激的抱拳行礼道:“多谢壮士叔叔出手相救。”小孙贵也冒了出来,叫道:“叔叔真厉害!我不学刀了,我要跟你学棍!”那中年人板起脸来,在孙贵头上一拍,说道:“这山望着那山高,叔叔可不教这样的人!”三人说着出了林子,来到路上。
袁承杰向那人请教尊姓大名,那汉子说道:“马应魁,池州府人。”袁承杰以“叔”相称,告诉了马应魁自己是袁崇焕的侄子,受朝廷追捕的缘由。马应魁叹道:“昏庸的朝廷,尽干些亲者痛,仇者快的鸟事。你俩现在有什么打算?”袁承杰说:“我们没去处,想去五台山,投奔我余三叔的师傅圆觉法师。”
马应魁说道:“俗人不做,上五台山做和尚去?”
袁承杰说:“我们哥俩没处安身,也只能如此了。”
马应魁开玩笑道:“你背着口大刀,一路打打杀杀,佛祖怕是不肯留你。”
“那我今天开始放下屠刀。”袁承杰认真的说。
“放下屠刀,你肯定到不了五台山。你要到五台山入佛门,须用屠刀开路。人生就是这么矛盾。”马应魁感慨的说。
“是啊,袁叔死后,我已没有别的路可走。”袁承杰悲哀的说道。
“天无绝人之路,不行你来扬州找我。我师父在扬州开镇远镖局,他年纪大了,要我赶去看场子。”马应魁说道。
袁承杰说“好。”与马应魁约定,如果五台山不收留,便去扬州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