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竟在人声中醒来。前日街道上那种异常的寂静忽然消失,恍惚中我又听到寻常村落那些村人说话声叫卖声甚至掐架声,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在哪里。缓了一会儿才爬起走到窗边,推开小缝看了一眼,见楼下有三四个人聚在门外一处说话,守义也在其中。我便把窗又推开许多。天已经大亮,整条街都能一览无余,几乎家家户户门窗大开,男人女人小孩老人都在街上来回行走,着衣甚是鲜艳好看,楼下也大多摆出了玲琅满目的摊点,各种幡旗随风飘扬,不少摊前都三两聚着人,很是繁荣热闹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这里夜间会出没吃人妖兽。
待我下楼,与守义聚在门口的几个人已经离去。守义见到我便立刻告诉我今日下午就要召开村大会讨论对付怪兽,邀请我同去。我问作为村外人参加是否有不妥,他说没事,想了想还说,也许还需要我帮忙。我一时不知如何能帮上忙,但在村子有难的情形下却感到绝不可不理。
吃完午饭我便和守义一起去了村祠堂。出乎意料的是,里面黑压压颇多人,挺阔大的祠堂坐的甚满。看来大多村人确实如守义所说,留守未去。但我又不禁意识到,这许多人居然也对付不了这个妖兽。
正胡思乱想,大会就开始了,村长立起开始发言,我注意到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最里圈,其他村民则散坐在周围。远看村长是个模样普通身材普通的中年人,但说话颇为沉着冷静,他发声后村民也很快安静下来。村长也没有太多赘语,很快就进入主题,告诉大家最近村子放养在外的家畜已被妖兽吃了很多,但为防妖兽激进突变入室吃人,希望村人能继续将自家所养牲口每日定时贡献两三,放置在外,供妖兽吃食,今日特来共商,以确保此事不会中断,请村人自愿认领贡献家畜名头。村长说完后祠堂一片寂静,村民无人说话。我看看守义,想起他家似乎并无畜养,自然也无此问题,但却见他眉头紧皱。
村长又问了一遍,仍无人应答。他便驱进那几个老者跟前,低声询问。末了,村长站回原处,同村民宣布,既然无人自愿认领,那就采取老办法,抓阄。底下顿时一阵嗡嗡声,甚而有嗤鼻声、咳嗽声、切齿声。很快,便有一名身形比守义还高大不少的男子站起,大声说凭什么就只让养家畜的人承担这件事情?未及村长反应,这男子又从鼻子哼了一声,说,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个抓阄是怎么回事。顿时有人附和,但又有人尖声提醒该男子现在祠堂里有外人不要乱说话,一时众人哗然。
便见一名老者慢慢站起,村人顿时安静许多。这长老颇有威仪,见他转向该男子,沉着问他应怎么让不蓄养家畜的人承担。男子被此一问,一时有些怔住,答不上来。长老便继续说,不蓄养家畜的人都是做生意,最近因妖兽出没生意差了很多,如果让他们出钱,恐怕压力过大,难以为继,还望村民暂且相互照应。男子听闻此言,虽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无话反驳。我看看守义,发现他眉头皱的更深。
正在此时,角落一位大姐站了起来,精明利落,开口便说那长老,你家自己不养牲口,就想这么一出,我们可不上当。一时下面又有不少“对”“对”之声此起彼伏。长老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反驳,只继续说这是目前比较好的方法,如果其他不蓄养家畜的愿意出钱,他也愿随多数。此话一出,下面嗡嗡声立即变成了烧开水的锅沸腾声,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话,几乎每个人的都听不清。我看到坐守义另一边的一个大爷转过头来与守义说了些什么,守义仍双眉紧蹙,偶尔点头。
突然便又有一大爷从另一头站起,说他们不养家畜的现在连买肉吃的余钱都已没有,更别提拿出来供妖兽了,不像那些自家畜养的,不过是多余的分出来点为全村谋福利,何乐而不为,自己也没多大损失。话音才落,就又站起两三个村民,有男有女,一起骂这大爷小气鬼,说全村都知道他家有的是钱,就是一毛不拔,而他们自己虽然蓄养家畜,但只能刚好维持生计,现在家里小娃快连蛋都吃不上了,根本无余力献出。
一来二去,会场人声鼎沸,大家好像都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激动了起来,争吵愈发激烈,各种骂声此起彼伏。我看见整个祠堂里有黑云聚拢,心里说不出的紧张。
正在这时,村长又大喝一声。没料个头长相不起眼的村长这一声吼,出奇响亮,居然立刻把全场震动,那阵黑云也瞬间变淡。祠堂也迅速安静了下来,只剩为数不多几个余声,但也挡不住这阵安静,很快消逝。
村长又再次开口。我意识到他说话非常有水平,不疾不徐、清晰有力,不愧是一村之长。他说他家就是蓄养家畜的,虽所剩不多,但可再献出四只山羊,够妖兽吃个两晚。按目前他了解的村里情况,如果所有蓄养家畜的人轮流出贡,只要各家两只,不限种类,能撑上起码一两个月。这段时间他会和大家再一起尝试各种办法除掉妖兽,如果不行,这轮过后,不蓄养家畜的也须出钱购买家畜供养。
村长自己带头出家畜,有意见的村民顿时无话可说,何况村长整个安排有理有据,一时也挑不出错,所以蓄养家畜的村民虽嘀咕不满,但再没人公然反对。村长见此,便让畜养家畜的人家一一上来登记在册,并说名单稍后会张贴在祠堂里,然后宣布散会。此时已接近傍晚,无事村民们就都脚步匆匆,各自回家去了。
守义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我两一起快步走出祠堂,旁边人流也越来越细,直到渐渐无人,守义才好像回过神来,眉头舒展许多,同我笑笑。我本想问他有何看法,但转念还是没问。走回守义家,他才好像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又去厨房给我准备晚饭。
到一起吃饭时,守义虽仍有说有笑,但眉间却不似之前那样开阔。果然,片刻后他便好像说笑不下去,我两之间也有片沉默慢慢弥散开来。这时饭也吃得差不多,外面天色也黑了下来,好像起了风,刮的窗户哗哗作响。
守义就叹了口气,问我对今天大会怎么看。我犹豫了一下,说村长决策并无大问题。守义点点头,说村长决定确实可以维持一阵,但绝非长久之计。我点点头。守义就告诉我,这样让村民被动献供妖兽也不是第一次,之前因不少村民有些家畜本来就养在外面,纵然想捉进屋里也没那么多地方,所以他们起初对献供并无太多反对。但今时不同往日,家畜日见稀少,已经有村民索性变卖掉剩余的逃离村子,其他人心也大受影响。且妖兽迟迟不能消灭,一两个月也快得很,等这批家养牲口耗完,供出家畜的村民一定不会再甘心独自承担,必然会让不蓄养家畜的人出钱。然而村里不养家畜的人家基本是两极,要么就是极有钱的人家,要么就是家徒四壁连家畜也养不起的贫户。有钱人到时恐怕会极力反对,没钱人豁出去也拿他无可奈何,那时村民要是再争吵起来。。。
守义越说眉头越紧。我一时默然。突然又想到什么,便问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对付那只妖兽了吗?说到这里,守义便看向我,并无太多犹豫,问:“先生既然是医生,想必随身携带了些药物,不知有没有毒药?”我看看守义,说:“毒药并没有,何况听你之前所述,这妖兽甚是灵敏,用毒药他可能不吃,但是”我顿了顿,守义顿时双眼放亮,我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制出一种昏睡药,让它睡去不醒,你们可趁这段时间把它拿下。只是我这药需要一定分量才能起效,我又没见过妖兽,所以不知多大量才有用。”守义未等我说完已经摩拳擦掌,待我说完后立刻一拍大腿,说:“我就知道先生能救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