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半途,骑虎难下。
面对村民们的强烈质疑,门牙深吸一口气,绕到人群之前,伸手一抓,滋溜溜,将牛花瓣右腿上的黄巾扯了下来。
牛花瓣一声惊呼,窘迫的捂住白花花的大腿。
姜门牙将那条黄巾高高举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同样是一条黄色长巾。
“大家伙看好!麻布黄巾是我们不吐骨头寨的,细布黄巾是屠村的歹人留下的。你们摸一摸,很容易区分。不相信的话,大可以回花家沟,从尸体上取下几条,验一验!要知道,我们血狼山,用不起好东西的!”
前排的几个村民将信将疑的接过两条黄巾,上手一摸,即刻有了答案。
“是啊,是不一样!”
姜门牙顺势问道:“现在,可以安心跟我们走了吧?”
人群中一阵沉默。
牛花瓣见状,立刻上前解释说:“姜大哥等人,不得已换上官兵的衣服,是因为咱们被黄巾吓坏了,不再信任了,所以他们才反其道而行之,救出大家!”
话说到此,已然真相大白。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个少年指着姜门牙说:“你是不是叫姜门牙,海捕文书上,残害八十七个小姑娘的是不是你?文书上有你的画像!”
藏在人群中的牛耕天心中一紧,暗道不好!门牙兄弟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而牛花瓣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救命恩人,却见姜门牙气定神闲。
其实,少年此话,正中姜门牙下怀,他哈哈一笑,“小兄弟,你不说此事,我也要说!海捕文书上说我作案十年,将八十七具尸体统统藏到连府的后墙之中。我且问你,在下今年十八岁,十年前我多大?想必还没有你大吧?我再问你,我和连瞳素不相识,是如何分八十七次藏尸的呢?”
“是呀!做不到嘛!”
“说不通,的确说不通!八岁的孩子如何作案呢?更别说藏尸体了!”
“好像很有道理耶!”
村民们也醒悟过来,海捕文书有太多纰漏,怎的大家伙统统不假思索的信以为真了呢?
牛花瓣再次恰到好处的提议道:“既然疑惑都已解开,事不宜迟,大家跟血狼山的义士们走吧!”
姜门牙竖起拇指。这些话,由牛花瓣说出来,要比血狼山的任何一个人说出来,有效百倍!
一场包在恶毒阴谋之外的善意谎言,自此破碎,但换来的却是幸存者的完好。怎么算,都不亏!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血狼山而去。
早有哨探报上脱鞋厅,苏山猫派七当家的下山迎接。
众人上得山去,自有黄玉娘带领一群姐妹安排村民们的食宿。而小点和大点,受牛耕天的指示,引着几个花家沟的孩子满山飞跑。尤其是要照顾那个被刘二和秦狗剩从井中救出的男孩。
飞跑,最能消耗孩子的恐惧,最能欢乐孩子的时光。
月亮爬上山头,撒下一层清辉。
脱鞋厅内,一个个抠脚大汉唉声叹气。
苏山猫催着他们吃些喝些,以便应对更加棘手的局面。
今日早些时候,也正是姜门牙等大战花家沟的时候,十几个哨探接踵而至,所报消息大同小异。
血狼山地盘上,竟有三十几个村子遭到袭扰。轻者,家当被抢,妻女遭淫,重者,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而每一笔滔天的仇恨,全都记在了不吐骨头寨的头上。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待苏山猫听完姜门牙和牛耕天在花家沟的经历后,双手一拍,慨叹道:“窦开那狗娘养的,坏我们的名誉,杀我们的乡邻,可恨至极!但为今之计,只能按照三当家的和九当家的所做,将计就计,假扮成官兵,把水再搅浑一些。哎!迫不得已为恶人积善缘……传我命令,叫黄玉娘带领姐妹们,连夜缝制官兵衣服,也不必多么细致,大差不差即可,反正,老百姓们在惊慌之下是无法辨别的。”
“得令!”
姜门牙一拱手,问:“大当家的,可有二当家的消息?”
苏山猫一杯酒下肚,说:“游魂关内有三座大牢。窦开狡猾的很,上演了一出狡兔三穴。据哨探回报,这三座大牢的犯人,总会时不时的交换几个。我猜测,大棒骨一定也在其中。他是如此重要的筹码,窦开肯定会挪来挪去,让我们摸不清底细!”
姜门牙点头称是。如此做法,符合窦开的狡诈。他稍作沉吟,又开口道:“听说,半个月后,望海坡会召开仙妖大会。届时,无论是名门之仙,散游之仙,还是那妖魔精怪,都会到那里齐聚一堂!或许,我们可以借题发挥!”
“哦?”苏山猫坐直身体,屁股后的第三条腿如一条猫尾巴一般,来回的摇摆着。
“快说快说!”牛耕天也迫不及待的追问。
姜门牙得意一笑,把茶壶高高举起,倾倒进嘴里。
时值午夜,脱鞋厅的烛火才熄灭。
苏山猫转过屏风,躺倒在空旷的大床之上,心中泛起无限的思念。曾记得,那是沉浸在新婚燕尔的欢乐之中的某天夜里。
初经人事的自己和外表粗犷而内心颇懂怜香惜玉的大棒骨,时而耳鬓厮磨,时而打打闹闹。玩到情浓忘我时,只听咔吧一声!
父亲苏大水重金聘请能工巧匠,遴选上好的金丝楠木所打造的大床,断了一条腿!
二人如两块巨石从山巅滚落,骨碌碌跌下床去,而后毫不在乎的哈哈大笑。
再后来,苏山猫牵着大棒骨的手,蹿上后厨的屋顶,从烟囱里抓出黑灰,往彼此脸上抹,并给这个别人看起来无聊至极而当事人却乐在其中的小游戏,取了个毫无韵味的名字---“摸黑”。
今晚的夜空,黑炭一般,苏山猫回味着“摸黑”的快乐,身体沉入到无边的夜色之中。
四五只蝙蝠从瓦片下钻出来,双翅一展,飞到空中,搜寻着猎物。
它们飞出前寨,跨过山谷,飞到后寨。
那里,有几处院子灯火通明。黄玉娘等正在紧锣密鼓地穿针引线。大当家的有令,黄玉娘必定全力以赴!
小点依靠在姜门牙的身后,迷迷糊糊的说:“九叔……你真不是个汉子。你……你的女工活计,居然比我好……”说罢,沉沉睡去。
大点抱来一床被子,盖在妹妹身上,然后假意呵斥道:“太不听话了,家里有床,不好好睡,非得跑到这挨蚊子咬!真是个不懂享福的臭丫头!”
姜门牙呵呵笑着,侧过头对大点说:“你呀!也好不到哪去,还不是也把自己的枕头抱来了!”
大点一吐舌头,反驳道:“我怕臭丫头半夜尿床,我盯着她,她一动弹,我就给她踹醒,叫她去茅厕里尿!”
“大点真懂事!”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同时,一张熊皮毯子盖在了姜门牙身上。
青年放下手中的针线,回头去看,正是牛花瓣。
“花瓣妹子,你去睡吧!这一天……”话到嘴边,无法延续,只得改口道,“也挺累的……夜里凉,你身子单薄。”
“没事!姜大哥,”花瓣换掉了破烂衣服,似乎也将所有的痛苦一并扔了。她莞尔一笑,说:“你也挺累的。我不忍心你操劳,但黄婶又执意不让我干活,那我只能帮大家拿些毯子被褥,暖暖身子了。”
“倒是个会疼人的!”姜门牙夸赞道。牛花瓣只觉双颊有如炭烧……
旁边一位面容黝黑的老妪,伸手取过姜门牙的活计,“啧啧啧,真不错!没想到九当家的还有如此神功!”
姜门牙一听,老妪的用词太过夸张,登时脸面羞红,只得尴尬的笑着。
老妪看看姜门牙,又转头看看牛花瓣,调侃道:“跟俺年轻时一样,动不动就脸红!”
正是火上浇油,越浇越烫。
老妪对花瓣说:“小姑娘,你不知道,这张熊皮啊,大有来头!”
“哦?”姜门牙,牛花瓣和牛大点齐声好奇。
“你们不知道,我们老寨主,也就是大当家的爹爹,叫苏大水。他上了山之后,频频遭到野兽袭击,于是他把心一横,带领兄弟们去打猎。我家老头子呀,当时年富力强,床上床下都是一把好手,每次打猎,都冲在最前面!”
“失敬失敬!”姜门牙由衷敬佩道。
“打猎呢,大概持续了两月的工夫。前前后后,打死了二十多头麋鹿,七头野猪,六只大黑熊,其他什么兔子呀,野狗呀,黄嘴鹳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数都数不过来!我记得呀,就在前寨广场中央,旗杆的旁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真是英雄了得!”牛花瓣竖起大拇指,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大点掀开被子,蹲了起来,双眼放光道:“狗熊肉好吃吗?黄嘴鹳的嘴是不是特别硬,可以咬断花萼溪里的小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门牙裆里一紧!黄嘴鹳啄下的伤口仍在,这两日撒尿,都不敢扶着,好几次差点尿到鞋上。
当时他就感叹:“十六岁,顶风尿三尺,六十岁,顺风尿一鞋!我这是被逼的,未老先衰啊!”
老妪自是体会不到姜门牙心中的多变画面,回答道:“狗熊肉嘛,也算凑合,但比不得野兔和山鸡。至于黄嘴鹳嘛,它的嘴我没玩过,不知道硬不硬!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大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猎杀了一头白底黑花的大老虎,山林之王耶!我的亲娘,老寨主施展高超的技巧,将整张虎皮剥了下来,丝毫没有破损!”
“卖了不少银子吧?五百两?”姜门牙猛劲猜了猜。他既没见过一等一的虎皮,也没见过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怎么舍得卖呢!”老妪一挥手,继而把针尖在头皮上蹭了蹭,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
“什么熊皮呀,兔子皮呀,留一些分给兄弟们用。你身上披的这块,就是我老头子当年分到的!其余的部分,卖到山下,换些米面粮油。”
“那张上好的虎皮呢?”牛花瓣往姜门牙身边靠了靠,追问道。
老妪神秘一笑,说:“自是老寨主收起来,后来给山猫当了嫁妆!爹疼闺女,无边无沿……”
姜门牙点头,“大娘随口一说,就是个令人感动的故事!看来,这不吐骨头寨真是情真意切呀!”说罢,他学着老妪,也把针尖往头皮上蹭,果然立竿见影!缝到布料叠加的地方,立时省了不少力气。
青年心中高兴,每逢一针,便要蹭一下,却不料,背后的小点忽然打了个冷颤,挤到了姜门牙。
“嘶!”姜门牙手滑,竟然把针尖扎进自己头皮里,疼的他直嘬牙花,松了手。
牛花瓣立刻关切的说:“姜大哥,别动!”然后半跪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针拔了出来,还不忘用手指去轻抚姜门牙的伤口。
姜门牙只觉浑身一阵酥麻,说不尽的受用。
当晨露初结的时候,黄玉娘带领姜门牙等人,将照葫芦画瓢的三百多套官兵服装搬到脱鞋厅滴水檐前,她的双眼已然充满血丝,但神情得意非常。
苏山猫看罢,从私房钱里拿出五十两银子,赏给大家,并鼓舞道:“血狼山的娘们儿们,个顶个的豪横!那,血狼山的爷们儿们,谁是孬种?”
姜门牙眼圈发黑,但听此问话,立刻精神抖擞,振臂高呼:“孬种早已死绝,活人都是英雄!”
“孬种早已死绝,活人都是英雄!”无数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山谷。
血狼山计策已定,游魂关阴谋不停!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多个村镇,遭受无辜杀戮,而罪行的矛头,齐齐指向不吐骨头寨。
其中,关于捉拿旷世淫贼姜门牙的海捕文书亦是布满山村路店,上面的画影图形也不知出自谁手,竟然有八九分的相似。
八当家的下山救助险些被彻底屠村的洪崖淀的村民,回程时揭掉了沿路的七八处海捕文书,将其中一份带回。
姜门牙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但转念一想,按照苏山猫的豁达,自己亦可一笑置之。于是他拍着八当家的肩膀说:“八哥,我自己撒尿时照出的人影,也没这么清晰过,你看,这对兔子牙长得多么标致!”
八当家的自然也是哈哈大笑,说:“老九啊,下次我撒尿,你来照,肯定比这还清楚。因为呀,我的尿,流开的片儿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