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门牙把两条黄色麻布长巾递给少女,说:“妹子,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把两条腿缠上吧!”
立时明白过来的少女接过满是汗臭和油泥的黄巾,感激涕零!饶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曾如此无微不至。
“敢问恩人怎么称呼?”
“恩人不敢当,叫我姜门牙!”
“姜大哥,刚才多有得罪,你不要介意!”
“哎~哪里话,都是苦命的人……”
树上的知了,今日叫的格外的欢腾,许是因为再也没有调皮的孩童,想尽各种方法捕捉它们。
牛耕天提议让两个兄弟护送牛长水兄妹去血狼山,但姜门牙眼珠一转,低声说:“不可!我观其神情,这对兄妹对咱们的立场仍是存疑,得让他俩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在为非作歹!”
牛耕天重重点头,“门牙兄弟说得对!”
此时,远处马蹄声响起,派回寨子的兄弟们回来了,每匹马的背上都驮着两大包东西。
姜门牙清点了一下,只有一百多套官兵的衣服,便和牛耕天商量着,必须挑选出身手不凡的兄弟,乔装成对手的模样,如此才能一招制敌。
其余人,按照此前的做法,把黄巾绑在胳膊上,以作区分。
姜门牙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都把黄巾缠在腿上,把咱们跟血狼山的关系再撇的清楚一些!”
牛耕天一拍手,“好主意!”
牛长水和妹妹见此,心中又是安慰,又是紧张。尤其是妹妹,她不光信任了眼前这群人,还因自己的装扮和他们一样,而感到心有所属。
这,多多少少抵消了丧家之痛。
一个时辰后,哨探从花家沟方向奔来,“启禀三当家的和九当家的,果然有一队人马朝村子急速行来!都没骑马,且个个百姓装扮,但我看得出,均是暗藏利刃!”
姜门牙点头道:“是了!必定是第三小队。”
然后,牛耕天下令道:“分成左中右三队。扮作官兵的兄弟们,作为中队,待敌人完全进入村子,发动正面攻打。另外,左右两队从村外包抄,形成合围之势,断其后路!”
布置停当,只听有人声从花家沟方向传来,牛耕天和姜门牙率先冲到村子边,逐渐听清那个声音。
“村里还有人吗?花家沟的亲戚们,还有喘气的吗?我是齐旮旯村的,俺村也遭到不吐骨头寨的王八蛋们的袭击啦!后来游魂关派兵,赶走了歹人。官兵们说,在望海坡设有难民窝,还有活着的,可以跟俺结伴同去……”
这个声音不断重复着,时远时近,似是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
姜门牙偷偷爬上村口的一棵杨树,打眼观瞧,果然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在沿街大喊,而他的周围,或近或远的,散落着许多默不作声的人。
乍一看,街上的这些人跟普通的百姓别无二致,但稍一辨别,便能看出,个个都有武功傍身。
吱呀呀,一扇院门被推开,从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双腿不断的打着哆嗦,其身上布满血迹,显然是死里逃生。
魁梧汉子一见,满心欢喜,立刻上前,用充满善意的话,说:“大哥,你还活着啊!太好了,我以为……咱花家沟的亲戚们都……哎!不说了,你家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咱么一起去望海坡吧!这里是活不下去了!”
于是,中年男子仿佛是一个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了一根树枝,再次有了生的希望!
他泪水倾泻而下,包含了诸多的恐惧和委屈。
他双唇颤抖着,回身进院,不多时,带出妻儿老小,一共七口!
魁梧男子喜出望外,如法炮制,一顿饭的工夫过后,诓骗出二十几口男女老少。他在心里暗道:“这群刁民,真他娘的聪明的很!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活着。幸亏,总兵大人技高一筹!想必三个时辰前,干扰第二小队的那群血狼山的土匪,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还会杀一个回马枪!”
“大家伙跟我走,咱们去望海坡!”魁梧男子带领着劫后余生的村民们朝东走去。
当来到村口时,有村民泪流满面,感慨道:“活着,真好!”
魁梧男子嘿嘿一笑,反问道:“哪里好!你倒是说一说!”
“没死,能多喘一口气,就是好的呀!”村民不知魁梧男子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旧说出了心中最真实的感受。
魁梧男子冷哼一声,训斥道:“死了那么多人!难到不报仇?难到忍气吞声?有何面目告慰亲人在天之灵啊?!”
话音甫落,一道寒芒闪过,咔嚓一声,魁梧男子人头落地!
牛耕天跳将出来,大喝一声:“官兵在此!任你假扮百姓,也脱不掉你血狼山的皮!给我杀!”
“杀!”
一队官兵突然出现,各挥利刃,杀将过去。
魁梧男子的头颅骨碌碌滚出去老远。眼前再现杀戮,可惊怀了真村民,也惊坏了假村民!
姜门牙跳上屋顶,歇斯底里的大叫,为己方增加士气!
“土匪作恶,官兵镇压!替天行道,善恶混杂!咦?不对不对!最有一句是,锄奸卫家!”
其实,即便他把整句话都喊错,也没人在意。村口,已然是抵死混战!
事不宜迟,青年也加入战团。
刀光剑影,你进我退,拼斗双方互换了身份,但彼此心知肚明,依旧是不共戴天的绝杀之势!
恍然间,姜门牙看到两条笔直的细腿朝战场中央跑去,他一眼便认出,那正是牛家妹子的两条黄腿!
“哎呀!妹子,你捣什么乱?不是让你在村那头藏好吗?”刻不容缓,姜门牙追了上去。
此时,官兵模样的血狼山兄弟们,已然占据了上风,牛耕天也以校尉的虚假身份,暂时赢得了村民的信任,带领他们一直往后撤!
而那群假村民,渐渐体力不支,加之其兵刃都是短刀短剑,正应了那句话“一寸短一寸险”。因此,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倔强性子的牛长水见此情景,热血上涌,非要手刃几个歹人头颅,为爹娘报仇。
他从一具尸体上拔出一把长刀,双眼血红,撇下妹妹,如一头愤怒的野牛,不管不顾的冲进敌方阵营!
“我日你们八辈祖宗!血债血偿!”
牛家妹子一把没拉住,也追了上去。但接下里的一幕,吓得姑娘魂不附体!
噗!一柄短刀直插胸口!
刀,虽是短刀,但其长度恰好长过牛长水胸腔的厚度。
刀剑刺破他后背的衣服,冒出头来,鲜血顺着刀尖迅速滴落。
牛长水五官扭曲,只狠狠的骂了一句“狗日的……”便一命呜呼!
“哥哥!”牛家妹子吓得脚下发软,扑倒在地,继而拼命的爬向牛长水倒下的地方。
“这不是白白送死嘛!”将这惨烈一幕看在眼里,却没能来得及施救的姜门牙一拍大腿,“冲动,冲动害死人呐!”
说罢,撩起两条大长腿,直直冲向牛家妹子,双手一捞,将其抱在怀里,反向跑出村子。其背后爆土狼烟,升腾起一条土龙。
见前面有一条水沟,青年双臂一挺,将怀中少女抛进水沟。
水花四溅,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想死还不容易?!你哥那个蠢蛋,又不是练家子,非要送死,为了显摆自己的孝顺吗?简直愚蠢至极!”
少女双眼抖动,泪水也静止。接二连三的生离死别,已然令她心绪混乱,甚至口不能言,耳不能闻!
姜门牙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坷垃,咚的一声,扔进水沟里,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少女眼神呆滞,鬼使神差般翻身而起,继而双手伸到水下,四处摸索。
这一幕,令姜门牙一头雾水,他没安好气的问:“你要干吗?”
“姜大哥,姜大哥,我把土坷垃捡起来,你再扔,你再扔……”少女喃喃的说着,似是一个梦游的人。
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梦游的人,是何其的违心,是何其的伤心!
姜门牙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劝慰道:“妹子,土坷垃进水,片刻就化了,你摸不到的!”
“摸的到,摸的到,一定摸的到的,你放心,姜大哥……”
肝肠寸断,魂不守舍。
花家沟一战,假官兵大胜,真官兵死伤殆尽,而真村民们,跪倒一片,连连大呼:“官老爷万福,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看到这一幕,姜门牙和牛耕天摇头苦笑。这苦,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这苦,也是馋嘴小子进药材铺,自讨苦吃。
牛耕天顾虑到,眼前这些幸存者一旦有先前认识自己的,倘若此刻辨认出,其心绪会彻底混乱,再也分不清谁是兵,谁是匪。故而,他特意躲在人后。
姜门牙上前一步,规劝道:“父老乡亲们,悲愤当头,伤心欲绝,我都懂!但活下去,才有希望。我劝大家伙赶紧投奔亲戚,越远越好,最好远离血狼山的地盘,不然极有可能再次面临危险。如果无处可去的话,可跟随我等,我们会安排一处安全的所在。”
“最好远离血狼山地盘。”一句,是姜门牙说的最违心的一句话,也是最真心的一句话。
惊恐到木讷的幸存者们,无所适从的打量着血流漂杵的花家沟,无数声抽泣叹息之后,十之八九选择跟随眼前这群“官兵们”走。
姜门牙选择走一条绕远的路回血狼山。
在路上,牛家妹子一直紧贴着姜门牙,仿佛自己一旦远离后者,便会身遭不测。
姜门牙自然也是不离不弃,他完全明白这种天地间孤身一人的巨大恐惧。
一排飞鸟掠过暮色四合的山路,姜门牙轻声问:“妹子,你叫什么?平日里可有什么钟爱的吃食没?”
“我……”少女似是回忆了很久,才支支吾吾的答道:“我叫花瓣,牛花瓣……我爱吃草,不不不,爱吃青草团子。”
青草团子是花家沟一带的特产,其原料实非青草,而是摘自青草树的嫩叶。青草树每年四季常青,两两季节交替之际,便会脱落老叶,萌发新芽。
届时,村民们会采撷许多新芽,活在粗面里,团成团子,蒸熟了吃。
姜门牙第一次听说,便好奇心大起,把青草团子的制作方法问的详详细细的。
也正是这看似慢慢品尝的对话,令牛花瓣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临近血狼山,有村民惊叫,“这……这不是去不吐骨头寨的路吗?各位官爷,难到要带我们这些残破之人,上山讨债么?”
此时,姜门牙和牛耕天对视一眼,心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如何解释个中曲折,还得斟酌一番。
却不料,一个少女的身影走出人群,对大家说:“各位乡亲,我是牛三魁家的闺女---牛花瓣。大家都认识我吧?”
村民们纷纷点头。
“我已经弄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护送我们的官兵,其实正是不吐骨头寨的义士们……”
“什么!”百姓们一脸惊慌,不由自主的凑成一团,如绵羊见了狼。
“不要怕!大家不要怕!”牛花瓣继续说,“他们一直没有害过我们,就和从前一样,彼此互帮互助。大家被蒙蔽了!今天那些一连三次冲进花家沟的,都是官兵!”
“三拨都是官兵?不可能,我们缴皇粮国税,官兵怎么可能……”百姓们交头接耳,吵闹纷纷。
少女却是出奇的淡定,她隔空跟姜门牙对望一眼,心中更加沉稳。
“起初,我和哥哥躲过第一次冲击后,逃到山洞。自然也是把这血狼山恨透了!但是,姜大哥查明真相,那些冲进村子的人虽然都头戴黄巾,但实则是受游魂关总兵窦开的指示,要给不吐骨头寨泼脏水。”
村民们瞠目结舌。
姜门牙点头赞许,给牛花瓣更多的鼓励。
“官兵们,我是指那些真正的官兵,分成三拨。肆无忌惮的抢劫和杀害我们亲人的第一拨歹人和第二拨歹人意在混淆视听,让我们仇恨血狼山。而第三拨歹人假冒齐旮旯村的村民,想带我们去望海坡,也是包藏祸心。他们的毒计,实属卑鄙无耻!而大家仔细想想,真正救出我们的,不正是身边这些义士?”
“口说无凭!都他娘的不是好人!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还不如回花家沟等死!”
“对,我们要死在自家屋里,回去!”
“回村,谁也别拦着,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让我回家!”
“回家!回家!”
人群躁动,村民们要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