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姜被押送官府后,无论姜家如何寻找蛛丝马迹和证人证言,都无法为其减轻罪名。
同样是在这个断头台上,同样是在七月十五的鬼节当天,姜小姜因谋杀亲夫之罪,被午时问斩。
窦白彦的父母仰仗亲戚的关系,在断头台前,大张旗鼓的用红色染料写下“**万人骑,百世不超生”的恶毒诅咒。
姜门牙拦下父母手里的锄头,自己挑了一担牛粪,在众目睽睽之下,揪着对方的头发,将牛粪一勺一勺塞到其嘴里。
此举,引发了姜家氏族与窦家氏族的大械斗。
混战中,父亲为姜门牙挡下一支暗箭,身中剧毒。情急之下,姜门牙撕开父亲的上衣,拔下箭矢,猛吸黑血。
奈何,毒性太烈,父亲的身体发出剧烈的颤抖,断断续续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门……牙啊,如果小……小姜还未出嫁,我们……一家……四口,那该多……多好啊!”
话音甫落,一命归天。
姜门牙的胸口如有被千斤巨石猛烈捶打了一下,彻骨的疼痛令他不能呼吸。
随即,他中毒昏迷。
械斗结束后的第三天,姜门牙依旧没有转醒。他的面色发紫,透露出将死之相。
母亲在尝试了所有办法之后,仍旧无济于事。所以她把心一横,跪到窦家门前,磕了四百四十四个响头,换得窦家居高临下的同情,将解药扔到牛粪里,让母亲自取。简直屈辱至极。
姜门牙苏醒了,母亲却跳崖自尽了。
跳崖前,母亲割发以明志,而后纵身一跃,犹如玄鸟降临,犹如雨落大海。
愧疚,犹如山崩地裂,把姜门牙的意志震碎。
该死的,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妹妹,而是我姜门牙!
今时今日,姜门牙眼睁睁的看着,两年前铡了妹妹的鬼头铡刀,闪烁着寒光,映射着人群。
一股汹涌澎湃的杀意在他体内激荡,似乎下一刻,便要决堤而出!
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就像一个脾胃不和的人,饱餐之后,总想打嗝,但总是憋闷不畅,只能热闹自己。
刽子手端起祭刀酒,喝下去,砸吧了一下嘴,觉得还不错,于是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红脸大汉见状,竖起眉毛,骂道:“这是馋酒的时候吗?你大爷的,这碗陈酿是让你祭铡刀的!”
刽子手一脸谄笑,点头哈腰的回应道:“您息怒,息怒!我大意了,没忍住!”
红脸大汉一瞪眼,将自己腰间的红皮葫芦递过去,叮嘱道:“陈酿没了,只能用我这新酒代替了!杀人,展示的是官威,不能丢了气势!”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
刽子手接过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头,心道:“新酒味道太冲,差太多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喝!刽子手一仰脖,猛灌了一口……
酒是穿肠毒药,劣质的酒则是穿舌,穿牙,穿鼻子,穿喉咙的耗子药!
噗!刽子手将酒一口喷出,喷了姜门牙满脸满身,连带着牙缝里的韭菜叶和烂肉沫。
姜门牙气的哇哇大叫,干脆喊了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有完没完?”
刽子手报以歉意的一笑,小声道:“对不住啊,兄弟!酒太烈,我没忍住,嘿嘿……下次我一定注意!”
下次?姜门牙无奈苦笑。
红脸汉子翻了个白眼,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下令道:“砍了!”
刽子手再也不敢怠慢,立刻单手抓住铡刀柄,气贯丹田,将重达百斤的铡刀高高推起。
随即,姜门牙的头被摁到铡刀底座上。
嗡!
铡刀落下……
嗡!
地动山摇……
姜门牙的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刽子手的脚,哗啦啦夺路而逃。
“地震啦!地震啦!”不知人群之中,是谁第一个反映了过来,大喊一声。
正如千斤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
人群四散奔跑,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断了头的苍蝇,混乱的交织在一起。
断头台在震颤,树林在抖动,山涧在沸腾,大地在抽搐……
倏忽之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七彩的庆云从天而降,一架金光灿灿的銮舆隐藏其中。
銮舆的香帘打开,一位女子探身而出,观其容貌,真如月中嫦娥降世,蕊宫仙子下凡。
女子对身旁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道姑吩咐道:“八星,去把他的头颅复原。”
小道姑“嗯”了一声,轻巧的从銮舆上跳下,然后如履平地的走到姜门牙的头颅跟前,磕了磕脚尖,蓄力一脚,只听砰地一声,那颗头颅如飞鸟一般,划过一道弧线,撞到颅腔之上。
奇迹乍现!
血液回流,刀痕愈合,姜门牙长出一口气,原地复活!
转瞬之间,小道姑跳回,銮舆隐匿,庆云升空,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地震仍在持续。
嘈杂纷乱的人群中,有人看到了这一切,但无暇发出惊讶,有人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姜门牙如梦方醒,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觉后脑勺有一个大大的肿包,不知是如何造成的,疼痛的紧!
“怎么回事?难到是我做梦了?难到我没死?难到……”无数个疑问接踵而至,姜门牙百思不得其解。
空荡荡的断头台上,没有别人,也没有断头。
姜门牙心中响起一个声音,犹如天籁,沁人心脾。
“你既已死了一次,便不该再轻生。世间有极致仙道,可令人死而复生!”
地震停了,房倒屋塌,哭爹喊娘。
姜门牙四顾茫然,不知不觉中,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七月酷暑,烈日当头,却有冷风阵阵。
他打了个哆嗦,爬起身来,一溜烟跑下断头台,跑回姜门楼村。
村外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边立了一个石碑,上书“平天河”三个大字,其笔力雄劲,气魄非凡。
若是外乡人只看这名字,恐怕都将误会,附近有一条波涛汹涌的天堑,哪里晓得,竟是眼前这条小河如此大张旗鼓的名不副实。
它的河面只有两丈来宽,连条打鱼的船都很少见,偶尔从河里跳出一条五斤以上的大鱼,够姜门楼村的乡亲们,吹嘘半个月的。
姜门牙的妹妹和父母,都埋在平天河畔。
坟头上都长了草,一片长了两年,一片长了一年半。
姜门牙用额头狠狠地撞击在尘埃里,两行热泪簌簌滴落,把浮土砸出两个毫不起眼的小坑。痛苦至极的青年,薅下一把野草,塞进嘴里,大力的咀嚼着。
绿色的汁液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混合着泪水,继续滴落。
姜门牙起身,抬手,下跪,再拜!
“天地为证!我姜门牙誓要把双亲和妹妹复活!”
一个半月之前,姜门牙去赶集,盘算着买些纸钱,以备七月十五鬼节的时候,烧给父母妹妹,另外,他还想买三两牛肉解解馋。
姜门牙心灵手巧,除了种庄稼,平日还会编一些笊篱卖一卖。
最近生意不错,手上有些余钱,他想犒劳一下自己。
回家的路上,姜门牙左手拎着一条牛肉,右手拎着一摞纸钱,乐呵呵的走着。不想,突然从路边树林里蹿出一条野狗,叼住牛肉就跑。
姜门牙反应很快,手上突然加力,死抓不放。
哪知道,野狗的力量奇大,只一回合,便将姜门牙带翻在地,来了个狗啃屎。
当姜门牙骂骂咧咧站起身来时,那条野狗,早已消失不见。
幸好最近没下雨,路上的干土都浮着,将狗的脚印清晰的留了下来。
姜门牙骂了一句:“狗日的!”甩开两条大长腿,追踪而去。
当他拐进牛家庄的一个犄角旮旯后,眼前的一幕令他瞠目结舌。
脚印的尽头,不是一条野狗,而是一头豹子!花斑大豹。
豹子嘴里叼着的,显然正是姜门牙在集市上,千挑万选又讨价还价才买到手的那三两牛肉。
豹子的嘴里呼着热气,双眼迸射出凶狠的光芒,全身的肌肉也都绷的紧紧的,随时有可能发动进攻。
姜门牙的腿有些打颤,双眼只能盯着豹子,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内心剧烈挣扎着,是要命,还是要那三两牛肉。
“当然是要命啦!”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姜门牙叹息了一声,缓慢调转脚尖,准备逃跑。
嗷~一声嘶吼,豹子如雷如电,扑向姜门牙。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瞬息之中,姜门牙心中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激荡奔涌,似要喷发,但终究还是无法释放,哪怕是在这直面死亡之际。
“啪!啪啪啪!”
接连几声脆响,人影一闪,一条钢鞭上下挥舞,打中了豹子的眼睛,鼻子和耳朵。
豹子疼的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姜门牙脚下,吓得他一蹦老高!
“畜生!竟然敢跑到我们村撒野,也不打听打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姜门牙一愣。随之,两团白嫩饱满的肉球出现在他面前,慌得他双眼冒金星。
丰乳肥臀的女子接连挥动钢鞭,分别攻向豹子的上中下三路,凌厉至极,打的豹子痛叫不止。
姜门牙也躲得远远的,生怕女子失手,殃及池鱼。
起初,花斑豹子还想跟突然冒出来的对手,对峙扑咬一番,但当该女子迅速掏出一个小瓶,将一些紫色的粉末洒向半空之后,豹子的瞳孔便瞬间放大,恐惧陡然滋生,嗖嗖几声,越墙而逃。
姜门牙看到如此神奇之人和如此神奇之物,赶忙打躬稽首。
“多谢女侠出手相救,不然,小可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问:“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姜门牙羞赧一笑,道:“说来也是后怕呀!这畜生化作野狗模样,抢了我的三两牛肉。我恼羞成怒,就从大路上追了过来,直到方才与其对视,才猛觉已身临死地……真是万幸之至,有赖女侠相救!”
“啥女侠女鬼的,叫我豆瓣就行!”女子一挥手,满不在乎的说。
“哦哦……”姜子牙作低眉顺眼状,心中却暗道:“看来她是个读书不多的江湖豪客,那我也不必文绉绉的惹人厌!”
“那,这么说,豆瓣女侠你真是贼猛,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大猫吓尿了!厉害的不要不要的……”
“咦?”女子一脸好奇,轻摇其头,纳闷道:“你这人,前两句话说的文绉绉的,甚是好听,后面几句,怎的突然粗俗呢?”
姜门牙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得!原本想讨好对方,没想到人家不好这口。立刻话锋一转,问:“女侠可知,这豹子到底如何来历?小可是那姜门楼村的人,我叫姜门牙,从小到大,没听说过附近有豹子呀?”
豆瓣一边将钢鞭往细腰上缠,一边说:“我是三年前随爹爹搬来此处的。他懂堪舆之术,料定这一片村子,未来几十年内,豹子会越来越多,终成祸害呢!”
“呀!”姜门牙一声轻呼,赞叹道:“没想到豆瓣女侠的令尊,乃是堪舆大师!真是高人常隐山林之中呀!”
“诶~他哪是什么大师,不过就是个猎户而已。多杀些豹子,剥了皮换钱,他就能多喝些酒。这不,两年前的七月十五,喝死了!”
姜门牙暗道:“原来,他的父亲跟我妹妹同一日归的天,真是同病相怜呐!”嘴上却说:“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令尊也不失为性情中人,潇潇洒洒嘛!”
钢鞭缠绕完毕,显得豆瓣的腰和胯骨一样宽,风情魅力,顿失不少。她听姜门牙的声音浑厚沉稳,令人如沐春风,便再次打量起来。
左一眼,右一眼,直看的姜门牙羞红了脸,跳乱了心。
“小娘子真好看!”姜门牙立刻捂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怎的又把心里话秃噜了出来。
“你成亲了没?”豆瓣突然开口问道。
姜门牙一愣,而后赶忙摇头,心道:“此人真是奇怪,一个女儿家家,这种事情怎么随意问的出口?”
豆瓣嘻嘻一笑,一把拉住姜门牙的胳膊,两眼放光的说:“走!跟我回家吃饭!”
“吃饭?去你家?”
豆瓣的力气真是大啊!姜门牙被她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家门。
时值六月初夏,中午时分,也算的上炎热。姜门牙心虚的发出一身臭汗。
一进门,豆瓣指着院子角落的一口大缸说:“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