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根柱掘开那个大坟,刚刚把一具尸体拖出来,就听见一片跑碎了的马蹄声。他想,这下完了。
随后就是几道耀眼的手电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你这个盗墓贼!”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说:“把他给我拴到马尾巴上。”
于是,潘根柱身体各个部位,被几个铁钳子般的大手抓着,捆起来了。他的双手被一根绳子牵着,跟着奔跑的马蹄在地上向前搓磨着。几分钟后,又把他拖回原来的位置。
手电光正在墓坑里晃着。“嚯,还有这么多财宝。”几个幽灵般的手正在墓坑里拾掇着陪葬的钞票。
潘根柱这才明白,他遇到的绝不是墓家主人。这是一片辽阔的荒凉的西部平原,几十里甚至几百里才有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寨,再往那边就是山了,出没着歹人,公安部门也常常对他们没有办法,听说局长的爹也被歹人们捉了人质,所以潘根柱的胆子才渐渐大了,干起了这种歹事。
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你小子,挖死人干啥,和这家有仇?”
潘根柱说:“不是,是想把死尸卖了,换钱。”
一阵哈哈大笑。“深更半夜说鬼话,谁买死尸?”破锣嗓子说。
“有人买呢,”潘根柱说,“往东二百里,那地方正进行殡葬改革,死了人火葬,有人买死尸作替身呢。”
“嘿,这小子还算精明,”破锣嗓子说,“给他松绑。”
潘根柱身上的绳子解下了。它觉得大腿上屁股上火辣辣的,摸了一把,粘粘的,它咬咬牙,忍着痛。
“做多少年了?”破锣嗓子问。
“刚刚。”
“原来干啥买卖?”
“在工厂,下岗了。”
“你小子也不学点正经事儿?”
潘根柱心里想:学了,没学会,换了几次小买卖,都赔光了。
破锣嗓子说:“你媳妇也要你干这肮脏事儿?”
“没了,”潘根柱的嗓门大起来,“让我玩钱给输了,跟了人了。”
“行,是一块好料。”破锣嗓子说,“愿不愿意入伙?”
潘根柱没有说话。尽管他干了许多坏事,但还没有想到入草为寇。他只听说过,这一片活跃着一伙打家劫舍的匪徒,杀人不眨眼,政府正通缉呢。
果然,破锣嗓子怒吼了起来:“把这小子给我弄到坟坑里埋了。”
于是他被几只拳脚打翻在坑里,哗哗啦啦的土拥在他的身体上。潘根柱一跃身跳了出来,拉住破锣嗓子的马缰绳说:“我跟你干吧,让我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潘根柱跟他们走了,在黑暗里走出了好远,他的脚下是绊脚的荒草,他跌跌撞撞的。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座山里,进了一个阴湿湿的洞里歇着,一伙人打开酒坛子开始喝酒。洞里正“噼噼啪啪”燃着两堆篝火,这时候他才发现,马鞍子上还捆着一个老人,合眯着眼,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着。
潘根柱一激灵,来到老人身边:“你,你不是四大叔吗?你怎么……”
老人慢慢睁开眼,看看他,又眯起眼,没有表情,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
破锣嗓子走过来,潘根柱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黑黑的脸,被更黑的茂密的络腮胡子淹没着:“怎么,你们认识?”他问。
潘根柱没有说话,摇摇头。他不想让络腮胡子知道,这位四大叔,是他爹的拜把子兄弟,闹日本的时候,两个人把一个日本官糊弄到马厩里,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掀翻,摁进了盛满水的水瓮里淹死了。日本兵围过来的时候,他的爹故意用拌料棍击打四大叔。结果,他的爹被日本兵砍了,四大叔活了下来。
破锣嗓子说:“这个老不死的,他的小子是警察,开枪打死了我的俩兄弟,今天我要用他祭奠,兄弟们喝一顿醒酒汤。”
山洞里,篝火正熊熊燃烧着,有两个人在旁边嚯嚯地磨刀。
“行了,行了。”破锣嗓子说,“开老家伙的胸。”
两个拿刀子的人走过来,老人的衣服被剥光了,两碗清水泼在老人的胸口。正要下手的时候,破锣嗓子说:“慢着!”他要过刀给潘根柱:“你小子动手。”
“我?”
“你!”破锣嗓子那张黑脸上,两只眼睛正盯着他,比刀子还锋利。他知道,今天不是老人死,就是他跟老人一起死了。它哆哆嗦嗦拿起刀来,走到老人身边,低声说:“对不起你了。”
老人的眼睛睁开了,亮亮的,久久地盯住他,突然大声地吼了一声:“你这个走狗!”一口唾沫浓浓地吐在潘根柱的脸上。
他一合眼睛,手里的刀,“噗”地插在老人的心窝里。
血流了一地。
潘根柱也昏倒在老人的身边。他醒来的时候,破锣嗓子正端着一碗汤在他的面前:“喝吧,喝一碗醒魂汤,看你小子有没有种。”
碗里面飘着一层油,每一点都是半圆型,月牙儿似的。潘根柱合上眼睛,“咕咚、咕咚”,一口气把那碗汤喝下去。
“香不香?”破锣嗓子说。
“香,真香啊。”潘根柱说,“我有个请求。”
“你说。”破锣嗓子醉醺醺的。
“这具尸体我想买了,趁天还没有亮。”
“有瘾?”
“想让你跟我做伴走一趟。”
破锣嗓子瞪了他一眼,他也瞪了破锣嗓子一眼:“怎么,你不敢啊?草鸡?”
“老子还不知道草鸡是啥,走。”他边说边牵马,吩咐他的弟兄们只管喝酒:“我去去就来。”
他们把老人的尸体包起来,放到马背上。两匹马踏着黑暗,向遥远的村寨奔去,马蹄声在黑暗里响着……
回来的时候,天蒙蒙地亮了。潘根柱掏出衣袋里的钱,买了一瓶五粮液,坐在路边的一个小酒馆,和破锣嗓子喝着,拜了把兄弟。
两个人都醉了。
潘根柱牵着马不骑,破锣嗓子也牵着马不骑,潘根柱说:“你骑,我愿意给你牵马。”
破锣嗓子说:“够兄弟,够兄弟情谊。”他一边说一边蹬上马鞍。就在这个时候,潘根柱疯了一般地窜了上去,用衣服一下子裹起破锣嗓子的头,把他翻下马来,用一根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脖子和腿,捆成了一个弓型,放到马上,他蹬上马鞍,摁着他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他们来到县城的公安局。
潘根柱也伸出双手,让人把他铐了起来。他向公安人员说出了全部经过。
山洞里面的人,一网打尽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公开审判,在县城里进行着。法官陈述了罪犯们的全部罪证,分别量刑治罪。
宣判潘根柱的时候,他抢在法官宣判的前面,大声说:“让我自己宣判自己吧,我潘根柱该死,该判死刑,该枪毙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