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馆，石泮水负责教古文，诸如骈文、八股文、《劝学》、《中庸》等，少先生石世昌负责教诗词，石世才一般是帮助检查批改作业。
入学后，彭定乾读书非常刻苦，且过目不忘。《三字经》《示儿文》《百家姓》《增广贤文》《千字文》《劝学》等，他都能倒背如流。并能举一反三，写出新的《三字经》《示儿文》，令老少先生刮目相看。
这天上午，石世昌去了岳母家，石世才去会了朋友，石泮水亲自主教，他要学童背诵孟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篇文章，布置完他便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向后宅而去。
随着他远去的步伐，琅琅的读书声传遍学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彭定乾读着读着，忽觉腹中疼痛难忍，捂着肚子去了茅厕，从茅厕回到学馆，还没读完一遍课文，又要上茅厕。这样他一上午便去了十二趟茅厕，整个人顿时消瘦了一圈，没了精神。
上午快放学的时候，石泮水检查背书情况。二十八个学童，有十二人背不完，便轮到最后一个人彭定乾。
这时的彭定乾感觉全身无力，头昏昏沉沉，脚也在不停地哆嗦，他用手扶着桌子咬着牙，站了起来，吃力地走到石泮水面前。
石泮水并没有注意到彭定乾的变化，正有滋有味地吸着水烟，水烟筒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使他沉醉在享受的快乐之中。
彭定乾感到自己像立在一艘风浪中颠簸的小船上，身体摇晃，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尽力在风浪中保持平衡。同时有气无力地张开了苍白的嘴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这时，彭定乾感到头更昏目更眩，口干舌燥，全身酸软，越到后面越感到船摇晃得厉害，人也似乎已离开了船，在空中飘。但他仍在坚持，努力使双脚站在船上稳住身体，可背到“是地利不如人和也”，记忆开始模糊，后面的内容他再也记不起来，整个人腾云驾雾似的。
石泮水知道这篇课文难不住彭定乾，他抽完一筒烟，似乎觉得不对劲，睁眼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彭定乾额头上冒出了虚汗，嘴唇长出了白色的小泡，脸色蜡黄，正摇摇晃晃地站在面前。
石泮水正在惊讶不解之际，邱崇站了起来：“先生，彭定乾病啦，他刚才上了十二趟茅厕。”
石泮水一听，慌了神，脸都白了，急忙把水烟筒往桌上一放，由于心慌，水烟筒都没放稳，歪倒在桌上，他紧张得话都不利索，对学生说道：“快……快，想办法，想办法。”
刚说完，彭定乾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这时，邱崇、陈炳奎、朱桓、吴亲仁、徐乃武一拥上前，邱崇背起彭定乾，问石泮水：“先生，送彭定乾回家行吗？”
“对！对！送彭定乾回家！”石泮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几个学生护着邱崇，出了学馆，向彭定乾的家而去。
石泮水望着倒在桌上的水烟筒，里面的水淌到桌上，又一滴一滴地滴到地面，接着连成一条线似的往下淌，竟然傻眼了，坐在太师椅上足有十几分钟才缓过神，对坐在下面傻看着自己的学生挥了挥手：“今天提前放学，你们回去吧！”说完便急急地赶到后宅去了。
舒雪珠得知彭定乾突然患病，也慌了神，竟忘了菜已下锅，迈着小脚噔噔地赶向彭定乾的家。
彭定乾病了，彭时旸让女儿雪娇去告诉彭太公。老人家得知孙子患了病，抓起拐杖赶到了彭时旸家，见奶娘坐在孙儿床前流泪，便不高兴地挥了挥手：“奶娘，别哭，一场小病，哭了晦气，走开让我来看看。”
言毕，彭太公轻步来到床前，用手一摸彭定乾的额头，心中一惊，好烫手。老人缓缓地伸直腰，面色严峻：“我说时旸啦，请郎中看过吗？”
“爹，还没有，这不正等您拿主意呢。”彭时旸小心翼翼地，低头回答。
彭太公没有言语，而是看了他一眼，迈步出了彭定乾的房间，往太师椅上一坐：“时旸，你马上去请郎中，不能再耽搁了。奶娘，你去照看乾儿。”说完，便用眼睛去搜寻什么。
这时，潘玉兰满头是汗地从外跨进门，她身后紧跟着自己弃文行医的女婿吴才伦。彭太公一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彭定乾服下吴才伦的药后又昏睡过去，彭太公嘱咐彭时旸和潘玉兰要好好照看乾儿后回了家。
彭定乾这一睡竟然一天一夜没有醒。第二天，额头比前天更烫手，并出现了惊厥和说胡话的情况。吴才伦也感到不解和吃惊，面对岳母的询问，额头冒出了汗珠：“娘，不会出现这症状呀！让我想想。”
彭太公见孙儿病情不见好转，心情不好，脸色煞是吓人，他手拄拐杖坐在厅堂一言不发。后来他把彭潘两家至亲好友召集起来，给他们分配了任务，白天和夜晚都安排了人值班看护。
吴才伦这时也对彭定乾的病情有点把握不透，他诊断为痢疾，但为何高烧不退，却也弄不明白，手拿医书查证出处，寻找治疗的最佳方法。忽然，他放下医书，像下定决心似的站了起来，和潘玉兰低声说了几句，潘玉兰在征得彭太公的许可下，让彭时旸去请本城著名的郎中俞天问。
彭时旸从土井巷出来，径直向北关走去。
俞天问是太公八拜之交的老兄弟，两人交情50余年，肝胆相照，风雨同舟。他自12岁跟着父亲行医至今已60余年，有“华佗再世”之美誉；又兼练得一身好武功，故更受人尊重。年轻时，他经常与太公切磋武功。这天，他一时性起，在徒弟面前练了一趟12字字门拳。每趟拳为一个字，12个字便是12趟拳，他一口气演练下来，面不改色，气不长出，把字门拳的内家精义淋漓尽致地演练出来了。字门拳讲究“缠推崩弹，牵拉逼吸，抖落甩撞”这12个字，这既是拳法精义又是12路拳名，后来失传较多，现流传下来只有8个字，且已改变了原来的路数，攻防动作大为减弱。
徒弟们为师父的精湛技艺而倾倒，竟然看傻了眼，待师父练完后，围住了师父，要师父教他们。
俞天问看着求学若渴的弟子，笑着说：“你们别急，慢慢来，会教你们的，现在师父再露两手让你们瞧瞧。”然后让弟子在长条石凳上依次摆放了20余块青砖，只见他运气于右手无名指和中指，向青砖点插，片刻工夫，20余块青砖每块中间被插出一洞，而青砖不断，在旁边看师父练功的徒弟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这时，只见俞天问手拿拐杖，向刚才练过功的青砖依次点去，每点一次，青砖便多出一个洞，令徒弟们大开眼界。练完功，俞天问便对徒弟们说：“好好学习，只要你们肯吃苦，有悟性，这些功夫师父统统教给你们。”刚说到这儿，一名家人疾步走到近前：“老爷，彭师爷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俞天问听说彭时旸来拜访，转身从衣架上拿过长衫，边走边穿地赶到前厅。
彭时旸见俞天问脸上仍有汗迹，赶紧上前问候：“世叔好！乾儿突然患病，吃了才伦几服药不见好转，爹让我来请您去瞧瞧。”
俞天问听说乾儿病了，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时旸，去你家。”
俞天问70多岁，脚步稳健，行走如风，彭时旸没法跟上，只能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俞天问很远就看见，太公已经在门口候着，他们俩见过礼，便径直来到后房。俞天问询问病情后坐到床边，拿过彭定乾的小手搁在床沿上，眯着双眼仔细地为彭定乾切脉。
彭太公、彭时旸夫妇、彭雪娇夫妇、潘维粮、潘维和、彭时昭、彭时熏等至亲都围在俞先生周围，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关切和焦虑之情，欲知晓真正的病因、病情。
俞先生神色坦然，微闭双目，在静心切脉，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惊诧疑难之色。片刻工夫，他坐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张处方，面对围上来的彭潘两家亲属，他一边把处方递给站在近处的彭时旸，一边轻松地说：“时旸，你们不要担心，孩子患的是一般的痢疾，受湿热疫毒，内伤食积所害，导致虚火上升，我今开出白头翁汤加味方，方中加赤芍，丹皮可增清热凉血之效，银花加强解毒止痢作用，整个方剂清热袪邪、扶正固本，你按方抓药，每天服2次，2至3天后，你儿方可病体转复。”
听到俞先生这样吩咐，大家知道乾儿的病体可保无恙，从而吁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彭太公走出人群拱手道谢：“天问，谢谢你，老朽这厢有礼了。”
俞先生赶紧还礼：“太公，咱哥俩谁跟谁啊！治病救人，乃行医宗旨，你就不要客气。”俞天问回答完太公的话，转过头来面对吴才伦说，“才伦，你方中少了加味，故药效不强。今后类似的病，就按这方治疗，你可仔细推敲琢磨这个方。”
俞天问说完，太公高兴地上前拉住俞天问的手：“天问，咱哥俩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喝酒。走，去我家喝一杯。”老哥俩有说有笑，临出门时太公不忘嘱咐他们，“时下还不能太大意，要细心照顾好乾儿。”
送走彭太公和俞天问，彭时旸忙让吴才伦去抓药，吴才伦手拿俞天问的处方，认真推论，方中白头翁20克、黄檗12克、黄连6克、秦皮12克、丹皮12克、赤芍12克、银花15克。只有学习，才能进步。自己处方中的药没有加味，故药力不强，效果难显。吴才伦对刚才俞天问的话，深感信服。俞天问刚才既是讲解病情也是在指点他，吴才伦甚为感动。
老中医果然神验，当天，彭定乾的烧开始下降，第二天，彭定乾从昏睡中醒来，无精打采地睁开一双带着饥饿的眼睛，无力地向身边的潘玉兰要吃的食物。
潘玉兰见儿睁开了眼，并向她要吃的东西，惊喜地搂着儿子，流下了泪。
彭太公见状，右手捻着胡须，轻松地吁出了一口气，随着这一口气的吁出，几天来笼罩在大家心头的不安和愁云一扫而光、烟消云散。大家感到轻松、高兴，全家上下的紧急状态随之宣布解除。两家至亲也都各自回家了。
奶娘闻听乾儿要吃东西，转身就往厨房跑，可一到厨房她又犯愁了，做什么给乾儿吃呢？
她正犯难，潘玉兰跟进了厨房：“奶娘，快做些汤食给乾儿吃。”
“玉兰姐，做点肉片汤吧？”奶娘心疼乳儿，想加强营养，把儿子的身体补回来。
“不行，肉片汤味太厚，不利于病体康复。”说到这儿，潘玉兰又像是自言自语：“做点粥？那太慢了。”很快，她高兴地、眼睛放光地说道，“对，煮碗蛋花，清补、爽口，最适合几天未进食的病人。奶娘，快，煮碗蛋花。”
“好，玉兰姐，我这就煮。”奶娘答应着，麻利地做好了一碗清香四溢的蛋花，端到窗前，自己服侍着彭定乾吃了下去。
彭定乾吃了一碗蛋花，精神似乎好了一点，他半闭着眼睛，央求奶娘给他讲一个故事，他最喜欢听奶娘讲的民间传奇故事。
看着乳儿蜡黄的脸色，时睁时闭的眼睛里闪出渴望的神情，奶娘便答应了乾儿的要求，轻声细语地讲起了洪皓儿时读书的故事。
洪皓，系宋代饶州府乐平人。北宋末年南宋初年，我国北方的辽国经常武力犯境，后辽国内乱，完颜阿骨打一举夺得皇位，改国号为金。金统一北方后，对南方的宋王朝边境不断地进行骚扰，成为宋王朝一个心腹大患。宋高宗建炎年间，洪皓被朝廷任命为通间使派到金国，羁留金国15年，忠贞气节不变，史称“第二苏武。”
“乾儿，在很久以前，我们鄱阳的县城在古县渡，后来县城便迁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听说在宋朝的时候，我们鄱阳隔壁的乐平出了一个叫洪皓的人，但也有人说他是我们鄱阳人。他儿子洪迈却是鄱阳人，会写书，很有名。洪皓，为朝廷立了大功，皇上很尊重他，规定文武百官在他家门前都要下马下轿，就连皇上本人也要走三步，为我们鄱阳挣足了面子。你知道不，他这样一个大人物，小时候却特别顽皮，到学馆念书，经常迟到，还喜欢打架。他8岁这年过年，别人家里张灯结彩，肉香阵阵，而他家里冰锅冷灶，没有肉吃，没有放爆竹。爹娘坐在桌前垂泪，他不知什么原因，问他娘，他娘说：‘北方的辽国出兵攻打我们宋朝，已经打到了大明府，朝廷下文要各州府的男丁应征御边，今天里正（村长）来通知，让你爹去守备府报到，听说花钱送礼就可不去应征，咱们家把钱都拿去送了礼，可里正还是通知你爹明天随军出征，你爹一走我们家今后该怎么过呀？’”
“第二天，洪皓的爹随军出征，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爹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同去的乡人回来说，他爹战死沙场。这以后，洪皓发誓要好好读书，报效朝廷，使南北两国永不交战享太平。他家没钱供他念书，他便每天躲到学馆旁去偷学，向原来的同学借书读，请教字。后来他比其他在学馆念书的人都学得好，在京城参考时被当时的宰相看中，留在京城做官。他一心为民，从不收礼，百姓也称他为‘洪青天’。后来辽国被金国灭了。金国又与宋朝开战，洪皓力主抗战，被朝廷派到了金国谈判，被金国留住了，15年啊，北方比南方冷，他水土不服，手脚冻肿，一步一个血印，嘴冻得不能吃东西，只能喝水，他咬牙坚持，就是不向金国人低头，受了很多罪。有一年，他病了，住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茅草屋棚里，全身发烧，时冷时热，热时就脱光上身的衣服，冷时就抱着给牛、羊准备的过冬草取暖，直冷得上下牙打架。他险些冻死，被一位好心的牧民救了。从此他便与牧民生活在一起，在牧民中宣传两国不交战的好处，并抓住一切机会向金国贵族宣讲两国停战交好的重要性，终于打动了金国的大臣，促成了两国友好的局面。从此双方和好，永不打仗。”
彭定乾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奶娘，见奶娘讲到难过处，他也跟着难过；奶娘讲到高兴处，他也高兴。他被故事吸引了，被主人公的精神感动了，心中掀起了波浪，15年，吃尽了人间苦，我能做到吗？眼下这一点小病便躺在床上大养，与洪皓相比羞死了。想到这，他艰难地欲翻身下床，想去学堂念书。
这可吓坏了奶娘，她一手摁住彭定乾，一边大声叫“来人”。
潘玉兰正坐在厅堂喝茶，听到奶娘喊叫，脸立时就白了，她怕儿子的病情反复，慌忙跑进房间，才知乾儿想去上学，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替代而来的是心疼。她很不高兴地坐到儿子身边，心疼地劝儿子：“乾儿，你身体刚好转，仍处在不稳定时期，身体虚弱，怎能去学堂？娘不答应你。”
“娘，乾儿这一点小病就不去学堂，将来如何干大事？”彭定乾边说边翻身又要下床。
母子俩正相持不下，彭时旸回到了家，明白情况后说：“乾儿，你有这种精神，爹和娘很高兴。你想想，现在病尚未好，硬撑着去上学，不但不能好好念书，反而会把身体拖垮，于学习无补。反之，将影响其他同学念书，石先生又怎会同意你带病念书？听爹娘的话，等身体好了再去上学。”
彭时旸的一番话，触动了彭定乾，他听后无话可说，恰在此时，一阵晕眩，使他眼冒金星，虚弱而又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上午，彭定乾强撑病体，趴在床上读那篇他没背完的课文，下午逼着他娘去告诉石先生，他能背诵那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潘玉兰无奈，只好答应了儿子。这时，舒雪珠提着篮子，走进了屋，与正要出门的潘玉兰相遇。“雪珠姐，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你那儿。”“啥事儿，玉兰妹？”俩姐妹边说边笑地来到上房。
舒雪珠自彭定乾病后，天天来看儿子，一天要跑好几趟，今天又买了30个鸡蛋和2斤面来看儿子，情深义重。
潘玉兰把乾儿要带病去学馆的事告诉了舒雪珠，她听后心疼地说：“玉兰妹，这可不成，病没治好，不能去念书，否则把身体拖垮了怎么念书？”两位母亲为了儿子，便想了一个办法，让舒雪珠以师母的身份，跟彭定乾谈了话，那意思是先生让师母来告诉他，身体没养好，先生不让他去学馆。
先生的话比爹娘的话有分量，彭定乾又不好违抗，只好在家安心养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彭定乾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在家养了7天，身体彻底康复后便回到了学馆。
学习如逆水行舟，勤则进，彭定乾生病耽搁了10天学习，但由于他勤奋好学，很快就追上了其他同学。
民国九年（1920年）春末，县长宋德炘根据赣东北区政府的精神，为了检查私学质量，决定6月6日，借茶条巷文昌宫江西省立第五中学内举行私学会考。按民国初年教育体制分区，赣东北区分为两个学区：一个在信州区（即上饶市），负责广丰、玉山、婺源、弋阳、横峰的教育；第二学区在鄱阳，负责万年、余干、乐平、浮梁、德兴、安仁的教育工作。会考第一名将获得县长亲自书写的“赣东北区第二学区县试状元”的奖状和10块银圆；夺得第一名的私学，也将获得县长书写的“赣东北区第二学区县试状元学馆”的牌匾。
这一消息很快在学区传开，成为百姓和绅士们议论的热门话题。私塾先生也为之一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认为这正是施展自己平生所学，展示自身才华和扬私塾学馆之名的良好时机。于是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学区各县私塾悄然展开。
石泮水这名鄱阳县城的名师，也鼓足了劲，他推算了时间，距6月6日还有90余天，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学生学习内容，进行充分的备战准备，他决心抢个头彩。他把施教计划进行调整，前30天，他加大了讲学深度，加快了讲学速度，并分别对全馆学童进行了三次测试，入馆三年的彭定乾均以全优的背写成绩居全馆之首。这鼓舞了石泮水夺彩的决心。他把彭定乾、陈炳奎、吴亲仁、朱桓、陈庆龄、徐乃武6人从学童中选拔出来，安置在后宅，亲自指导“开小灶”实行特别教育，其余的学生由少先生石世昌、石世才负责教导。
他们每天天蒙蒙亮，就来到学馆，背诵《诗经》《左传》《唐诗》《宋词》《元曲》《论语》《荀子》《孟子》一直到早上八点，休息十分钟，吃完早饭接着再读。
距会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学生们按照先生的浓缩、扩大的学习计划进行操练，离会考时间越近先生愈发显得不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石泮水感到紧张，会考虽然提供了机会，但是也很不公平。在私塾学馆，学龄长的有6年，学龄短的则刚刚入学，年龄大小不一，成绩参差不齐，年龄的大小决定了在学馆学习时间的长短。石泮水只有把学习内容浓缩与扩大相结合，背诵与默写、抄写和写文相结合，进行短促突击。幸好彭定乾过目不忘，一点就透，接受能力特快，使“小灶教育”能顺利进行，从而增加了石泮水的信心。他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他决心全力一搏。夺彩，是他从事教育工作以来梦寐以求的夙愿。40年来，他先后三次与会考状元馆擦肩而过，如果再次失鹿，他这一生便难以圆梦了。希望越大压力越大，他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人更瘦了。师母舒雪珠瞧着日渐消瘦的丈夫心疼，每餐为他炖一个蛋糕，以补其虚弱的身体，而石泮水有时根本就不吃蛋糕，把蛋糕让给两个女儿吃，自己喝上一杯酒，吃上几口菜便算是一餐。为此舒雪珠常常暗自垂泪，石泮水却浑然不知，一心操劳，忧虑他的夺彩大事。
这天上午，石泮水讲完《汉书》高祖部分后，让学童们自己把学习内容抄写两遍。自己捧起了水烟筒，边吸烟边琢磨，怎样提高进度，让自己学堂这些3至6年的童生考出好成绩。
舒雪珠盛了一碗银鱼鸡蛋，用托盘托着从后宅来到前厅，见石泮水闭着眼，衔着水烟筒，却没有吸烟，似乎进入了梦乡，便轻轻放下托盘，瞧着石泮水心疼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石泮水闻声睁开了眼，见老伴满脸的关爱和不忍很尴尬地笑了笑，把水烟筒放到了桌上，正欲开口说话，舒雪珠抢先说道：“老头子啊，别说啦，赶紧把银鱼鸡蛋吃下去。”
石泮水点了点头，接过舒雪珠递过来的碗，一勺一勺地很有味道地吃着银鱼，并说出了让舒雪珠哭笑不得的话：“我怎么以前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啊。”
“老头子呀，你这几天，天天吃，怎么就忘啦？”
“是吗？”石泮水半信半疑。
舒雪珠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老头子，别硬撑啦，我看还是让世昌、世才帮帮你，年轻人新方法多，黄忠再勇毕竟老矣！”
石泮水听后，抬起了头，看着眼前同自己走过40年风风雨雨的老伴，青丝里夹杂了几缕白发，光洁脸颊已被岁月冲刷成山川沟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叹：“唉，雪珠，吾老矣吗？”
舒雪珠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时光易逝，岁月易老，咱们都已暮年啦，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该歇歇啦。”这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期陪伴在教书先生身旁，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她也受到了教育，不觉得也满口斯文，腹有锦绣啦。
石泮水听后认同地说：“白驹过隙，少年不再，岁月更替，青丝已添白发，窈窕女子也已半老徐娘。唉，是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去唤吾儿过来，吾要考考他们《诗经》《楚辞》《论语》。”
舒雪珠听后，高兴地双手一拍大腿说：“这就对啦！”说完，高兴地转身去厢房喊两个正在上课的儿子。
石世昌、石世才都是瘦高个，石世昌大石世才两岁，石世昌沉熟稳重，不擅言谈。教学也继承了石泮水的风格。石世才开朗健谈，思想活跃，风格与石泮水截然不同。
石泮水注视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儿子，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俩人孰高孰低，他心知肚明。
石世昌、石世才被娘喊来，知道父亲有事相商，但却不知何事，见石泮水瞅着他们一言不发，心中纳闷，但又不好开口问。那个年代，很讲究长幼尊卑，长辈未开口，晚辈最好勿言，以免遭到训斥。
石世昌见石泮水未开口，垂手而立，等候训导，石世才见石泮水茫然地瞅着他们哥俩，却迟迟未语，便提醒似的干咳了两声。
石泮水这才缓过神：“你们俩都来了。”
石世昌上前一步：“爹，我们已来了片刻，不知爹有何难事，儿等静候您吩咐。”
石世昌的话，使石泮水顿悟，他迅速理清了思路：“世昌，学区学童会考迫在眉睫，夺冠一事，吾无必胜把握。为父开私塾40余载。历两个皇帝和一个总统，经8次会考，皆名落孙山。此次会考，为父决心全力一战，力求夺冠，不知吾儿能助为父一臂之力否？”石泮水说完，用眼睛注视石世昌。
石世昌听后，有几分激动，他略作思考后说：“爹，儿也有此愿，助您阵前斩敌，夺旗扬威，但儿资质愚钝，才学不如您老，进取不足，守城尚可，如要扬长避短，学海摘冠，二弟比我强，能助您一臂之力，完成心愿。”
这句正好点中了石泮水，他心中明镜似的。老大稳重厚道，中规中矩，普通教学尚可；老二思想活跃，接受新事物快，堪当大任。
石泮水把视线投向石世才，石世才见父亲用眼神询问自己，便上前一步，与石世昌并肩而立，不客套，不谦虚，直入主题说：“爹，学童中6年的童生有16个，但他们资质都差，学而不精，无以致用之人，3年童生，陈庆龄、朱桓、陈炳奎、徐乃武、吴亲仁几个慧质聪颖，博闻强识，特别是彭定乾，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乃学界难遇之奇才，实为我馆幸事。”说到此，石世才停顿片刻，似作思路调整，接着说，“我们要把这个尖子生的长短处分析清楚，进行特殊的辅导，巩固强项，强化弱项，这样才有胜利的保障。”说完，石世才抬头看着石泮水，意思是说：“儿的意见可否？”
石泮水听后，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不由心花怒放，竟忘了父道尊严，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几步来到石世才跟前，激动地抓着他的手，“吾儿，快说，该如何进行考前学习？”
石世才没有想到石泮水会激动自损形象，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欲知下文，便高兴地说：“爹，能否夺魁，关键在于辅导，纵观前几次会考内容：一篇文章、一篇咨询、一篇国学，这三个方面，文章、咨询，彭定乾的强项，陈庆龄、朱桓、陈炳奎、吴亲仁、徐乃武的弱项，我们可把历史、地理、国事糅合在一起讲，便于学生掌握，巩固强项，强化弱项。国学涵盖诸子百家、唐诗、宋词、元曲，这是陈庆龄、朱桓、陈炳奎的强项，彭定乾的弱项，我们可整理一套综合资料，强化彭定乾的弱项，巩固陈庆龄、朱桓、陈炳奎等的强项。”
石泮水听着儿子分析，讲如何辅导学童的方法，是既高兴又心惊。高兴的是石家出了一个人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心惊的是，这个方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乃新式教育方法，时下也只能运用新的方法教书育人。
石世才被石泮水委以重任，他代替了石泮水，他讲学的风格与石泮水完全相反，私塾授课是传统的传授方式，先生教，学童学，方法死板，学生不易掌握内容，不理解内容，不能灵活运用。他喜欢用启发式教育，让学童在思考中学习，在学习中思考，从而调动了学童积极性，使学童对学习充满兴趣，使学生思维活跃，接受能力加快，这在当时可是教育改革。
这天中午，彭定乾忽然跑到先生家，先生一家正在吃饭。舒雪珠见继儿中午跑来，马上让石景贞加一双筷子，自己上前拉着彭定乾的手说：“乾儿，先吃饭，再来问学问。”
“娘，我有一件事没弄明白，要问二哥。我弄明白了再吃饭。”彭定乾很坚决地回答。
舒雪珠无奈地看着石泮水，石泮水正要说话，石世才咽下口中的饭说：“爹，我来。”石世才放下筷子，“乾子，遇到啥不懂的事了，二哥为你解惑。”
“二哥，我们国家有四大发明，比西洋人先进，为何我们如今仍落后于西洋人？我们发明了火药，为何还遭到外国的伤害？八国联军洗劫京城，这是奇耻大辱。这是为什么？”彭定乾一口气说完心中的疑惑和不快。
这时石泮水停下夹菜的筷子，石世昌也放下了筷子，石贤贞则端着饭碗，站到了彭定乾旁边，边吃边看着彭定乾，舒雪珠则不解地看着石世才，不知他该如何回答。
石世才在彭定乾身旁坐下：“乾子，你问得很好，我们有五千年历史，老祖宗发明了火药、指南针，一心改善民生，造福百姓，而西洋人，却用我们的发明创造了西方文明，他们用这种文明去剥夺，去侵占别人的果实，这是为什么？”
石世才又把问题还给了彭定乾，他在启发他，让他在思考中明白问题，解开疑惑。彭定乾舒开的双眉又锁成了山川，黑如宝石的眼睛闪出坚毅的亮光：“二哥，这是为什么？”
“乾子，这是因为我们落后。我们陶醉在灿烂的古代文明之中，陶醉在孤芳自赏之中，而不能自拔，致使西洋人借坚船利炮轰开了我们的国门，践踏了我们的文明，作为华夏子孙，我们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掠夺，如何面对落后的祖国？”石世才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站了起来，“乾子，要使国家强大，不受欺负，只有努力读书，唤醒国人，强我同胞，强我种族。”
彭定乾听后，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完全懂：“二哥，咱们国家为什么会受欺负？”
石世才用手摸着彭定乾的头说：“乾子，国家穷，原因很复杂，但其根本是教育落后，官员腐败，才导致国力衰弱，只有改革风气，兴办教育，唤起民众，提高国人的文化水平，兴办实业，国家才能强大，才不会受欺负。”
这一席话，让彭定乾疑惑顿开，明白了西洋人进京抢掠的原因，他们是教育发达培养了强盗，我们教育落后，民众愚昧，只有办学校，教育民众，才能强大。他高兴地舒开了眉头：“二哥，我明白了，我辈当努力读书，肩起强我民族、振我国威之重任，学业相勖，砥砺德行，誓作华夏中坚。”
“好。”石泮水不知何时竟也站到了他们中间，“乾儿，你有如此心志，为父甚慰，求学当取前三甲，为人定要垂青史，只有这样方能成大业。”
这时舒雪珠高兴地走上前来，把彭定乾拉到饭桌旁：“乾儿，赶紧吃饭，可别把身子饿坏啦。”
石泮水、石世昌、石世才，这时也都回到了饭桌旁，他们津津有味地分享着米饭。
这天，彭定乾边喝粥，边眼不离书本，喝着喝着他停住了，朗声读起书：“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读到此，彭定乾端起粥碗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粥。放下碗，对正注视着他的陈庆龄、陈炳奎、徐乃武、吴亲仁、朱桓说：“《老子》第六十四章‘有无相生’说得太好了，人们做事，常常是在将要成功的时候让它失败了。如果在将要成功时像开始的时候一样谨慎用心，就不会败坏事情了。所以，我们要坚持不懈，一定要在会考中夺魁，为先生争光，为鄱阳争光。”
朱桓高兴地拉着彭定乾的手说：“乾子，咱们主要是靠你，我和炳奎、庆龄、乃武都是陪学的，只要你不懈怠夺魁就有希望了。”
“对，乾子，就看你的了！”陈庆龄端着粥碗边喝边说。
陈炳奎紧靠着陈庆龄，仰起头说：“乾子，我们一定当好陪读。”
彭定乾高兴地说：“夺魁人人有责，人人有希望，靠大家。为了能考好，咱们起个誓吧？”
他们几个一听，齐声说：“好！”
“备考不努力，就是王八。”话一出口，他们都放下了手中的粥碗，捧起了书本，“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彭时旸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挑选出来参加会考，在家里见儿子像往常一样学习，只是比平时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增加了背诗文的时间，却没有一丝紧张感，甚感纳闷，又不好直接询问，便用一双关切和忧虑的眼睛注视着儿子在家里的行动。潘玉兰见丈夫面对儿子欲言又止，惴惴不安，心中难过。这天刚吃好晚饭，她便坐到儿子近前：“乾儿，听你爹说，咱们县要举行学童会考？你也参加了？”
正准备复习功课的彭定乾见娘坐到自己近前，一脸关心和疼爱的表情，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娘，这是真的，乾儿幸运地被先生选中，成为参加会考的人选。”
潘玉兰用一双盛满了慈祥温情的眼睛注视着儿子说话，见其态度从容，语中无炫鬻，无自喜，心中甚为欣慰，但又不无担忧地轻轻地说道：“乾儿，娘见你每天起得早睡得晚都在背诵诗文和默写，这样能取前三甲吗？”
听到这话，彭定乾抬头看了一眼潘玉兰，又低下头，捧起《孟子》却没有读，轻声说：“娘，这次学童会考，强手如林，乾儿是私塾3年学童，虽然学得扎实，但要战胜私塾6年童生，会有一定难度，虽有夺冠之心，但却不敢口出狂言。乾儿定当苦读用功，不让爹娘及亲友失望。”彭定乾说完，站起身，捧着《孟子》边读边向后房走去，“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彭定乾稳重而有分寸的回答，使潘玉兰不安的心反而平静了。儿子度势而语，没有轻浮之气，足见其成竹在胸，就算没有夺取解元，也可见乾儿这份成熟，为其将来博取功名奠定了基础。
古时乡试会考为6年童生；府试会考为6至10年的秀才；进京赶考，皆为10年以上的举人；取得赶考的前三名定位三甲，分为状元、榜眼、探花。这次学区会考第一名为解元，易称乡试状元。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6月6日到了。这天早上7时许，石泮水喝了几口粥，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了一件崭新的白府绸长衫，脚穿一双舒雪珠亲手纳的千层底黑板鞋，白皙的脸上，由于兴奋也泛起了红晕，给人喜气洋洋、精神焕发的感觉。他倒背着手，胸有成竹地站在私塾门前，等待前来参加会考的学生。
这天，彭定乾起得早，刚洗漱好，奶娘的早饭摆上了桌，一碟炒鸡蛋，一碟清炒虾米，一碟萝卜，两个煮熟的鸡蛋，一碗米粥。彭时旸、潘玉兰也从房里出来，他们早起了床，怕影响儿子，故不敢弄出声。他们坐在彭定乾斜对面，津津有味地看着儿子喝粥吃菜，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满心的希望皆在那慈祥的眼睛里，在额头上的细纹里。
彭定乾吃饱后，才发现爹、娘、奶娘均坐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三双眼睛闪着同一种亮光，含着同一种感情，彭定乾愣住了。他感到一种热乎乎的东西阻在喉咙里，眼睛也湿湿的。他默默地接过奶娘递过来的应考工具，慢慢地走出大门，在跨出门的同时，他倏地转身，对已跟到近前的亲人低声说：“爹、娘、奶娘，你们放心，乾儿信心百倍。”说完，走出了大门。
8时开考，7点30分，石泮水领着学生们来到了省立第五中学。
今天的五中特别热闹，第二学区的私塾先生们带着自己的得意学童前来摘桃。但是他们学童大部分的路费却来之不易，有的是几个村的村民，凑钱让学童前来会考，让里正负责学童们的开销；有的是私塾所在地德高望重的长者，向村民募捐的钱，供学童会考；有的是学童向亲友借钱，凑足费用，前来会考；而一些富有的学童亲友们也不远百里前来助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富的穷的，高的矮的，形形色色的人，各种方言汇集五中。五中平地多出近千号人，平时宽敞的操场也略显拥挤。只见考生们个个精神抖擞，志在必得。他们有的站在一起，一言不发地静等开考时间；有的集在一起临阵练兵；有的围在一起进行战前动员；有的坐在石阶上谈论在鄱阳看到的新鲜事儿……
县长宋德炘因为临时有要事晚来一小时，所以就由肖秘书代他参加开考仪式。在学监的引导下，肖秘书来到休息室，其他人则在旁边屋子休息。肖秘书刚坐下，一名临时请来的女招待，为他端来了洗脸水，女招待把湿毛巾捧着送到他眼前：“肖秘书，请擦擦汗。”
肖秘书高兴地用左手接住毛巾，右手却从上面握住招待的手，满眼含笑：“好，真不错，我喜欢。”
女招待是从迎春楼临时花钱雇来的，其目的是讨宋德炘的欢心，宋德炘没来，肖秘书顶替。与男人交往，她很有心得，见肖秘书一上来就揩油，就知道他是风月场所的老手，便细腰一扭，佯装生气地说：“哎呀，肖秘书，你就不怕让人看见？”
“哦！”肖秘书也故装惊讶，接着嬉笑地说，“美娇娥，本人啥都不怕，就怕你不开心。”说完用手去搂她的腰。女招待故装躲闪，却实为送入怀。肖秘书抱着女招待忘了时间，忘了会考。
教育科长见开考时间快到了，而肖秘书在休息室就是不出来，他急得满头冒汗，实在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休息室的门：“肖秘书，开考的时间快到了，学童们正恭候您的训话。”教育科长的声音很清晰地送了进来。他正在兴头上的肖秘书，听到此声无疑是当头浇下一瓢凉水，肖秘书又恼又烦，心里是一万个不痛快，正欲说话，女招待开口了：“肖秘书，这考试的时间不是由你定的吗？往后推一推不影响？”
教育科长听后，心里咯噔一下，遭啦，要坏事，却听见，“哎哟，你这老色鬼，弄痛我啦！”这时，里面传出肖秘书的声音：“杜科长，你代我去训话，我这有要事急办。”
教育科长赶紧说：“肖秘书，使不得，需要你亲临。”
“那开考时间往后推半个小时。”屋里传出的话音大了，并含有明显的不快。教育科长听后，很无奈地低下头，小心地赶紧回答：“好的，推后半个小时开考。”
教育科长杜来无奈地让教育科员鸣金（打锣）提示开考推后半小时。
在操场上候考的童生们听后，有的吁出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似有缓解；有的出现不解之色；有的无所谓，准时与推迟开考都一样；有的临考出现紧张状态，开考推迟时间，更加重了紧张不安的心理负担，甚至呼吸都有点不畅；有的先生还要抓紧这推迟的半小时进行临时辅导，甚至对延时表示感谢。殊不知，先生越辅导，学童越糊涂，越辅导越紧张。
推迟开考，所有的先生都出现了紧张不安和不解，他们有的来回地踱着步，有的不停地摇着折扇，有的不停地用折扇击打着左手掌，有的不停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学童问话：“为什么推迟开考？这是为啥？”
推迟开考，先生紧张，学童紧张，陪考的紧张，观考的也紧张，他们都是带着梦想而来，如果会考取消，他们的梦想就会破灭，就无法向村民乡亲学童亲友交代。
30分钟，屋内逍遥快活，屋外痛苦煎熬，这真是一墙隔开两重天。
终于，肖秘书心满意足，脸色苍白地走出休息室，在教育科长及县政府官员陪同下来到了准备好的开考仪式台上。
他威风八面地站在石阶上面向参加会考的学童说道：“今天在这里举行第二学区童生会考，其意在弘扬国文，奖励人才。目前，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百废待兴，思才若渴呀！尔等须不负厚望，夺下会考状元。”他正说着，教育科长从旁边迈着小步凑到近前，小声说了几句话，肖秘书脸上显出了几分不悦，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脸上很快又堆上了一副笑脸，“啊，各位童生，十年磨剑一试，摘取桂冠在今朝，现在时间到了，开考！时间一炷香，明天下午开榜见喜。”
古时，人民群众计时一般采用烧香，一炷长香3个小时，一炷中等香2个小时，一炷短香1个小时，课堂上的一炷香，一般为短香。考试用的香为中等香。
考生们按考场门前贴的私学名称进场参考。
彭定乾被安排在第三考场，会考的内容分别为：—、古文诗词类、文章檄文类、填空、默写、判断、注释等；二、作文：惜时。考官宣布考场纪律后，考生们进入了考试状态，整个考场静得能听出心跳声，考官来回巡视的步伐也显得有点异样。
彭定乾很快便完成了会考的第一部分内容，开始静心构思“惜时”这篇文章。他提笔凝思片刻，挥笔而就：“光阴，人皆有之，惜则有，费则无。吾侪青年学子，应下董生之帷，珍惜宝贵光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如蹉跎岁月，无所用心，寄蜉蝣于天地，忘蟪蛄之春秋，生无益于世，死无闻于后，徒食息于天地之间，实一蠹耳……”
在行文的最后一节他写道：“夫，当闻于世，须爱民、抚民、拯民、济世为民，珍惜分秒光阴，建功于国家，立业于万民，实为人生之快事。”
文中流露出爱惜光阴，要青史留名，功载千秋的志向。
当他走出考场，仿佛来到了一个空旷、寂静的原始部落，在此等候考生的私塾先生们，用惊奇的眼光像看天外来客一样注视他，因为他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学生。石泮水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近前：“彭定乾，你怎么就出来啦？”
“先生，我已全部考完。”彭定乾轻松地回答。
石泮水用惊惶的目光盯着彭定乾足有几分钟，此次争雄，石泮水把宝全押在彭定乾身上，他若失利则全军覆没，他若胜利，全军定当凯旋。随后不安地问道：“乾儿，有把握吗？”
“先生，学生尽力了。”彭定乾稳重含蓄地回答。
石泮水听后，感到一种失落、一种绝望。石泮水把夺冠的全部希望都押在彭定乾的身上，现在见这孩子第一个出考场，就有不祥之预感，又听到他没有把握的回答，觉得希望落空，本想借这孩子扬名于邻里，名震于全区，可现在全完了。这种心理落差太大了，使他无法接受，心像跌进了无底洞，浑身发冷，呼吸困难，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
石世才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石泮水，迅速腾出右手，用拇指掐住石泮水的人中，不一会儿，石泮水悠悠地缓过神来。石世才和彭定乾扶着石泮水坐在了操场边的草地上，此刻，石泮水仿佛苍老到连说话都没了精神，不去搭理在旁关心自己的彭定乾，会考还没结束，便在石世才和彭定乾的搀扶下回了家。
中午，石泮水一口饭也没吃，人像大病一样，蔫在了床上。第二天下午，快到开榜的时候，他又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带着石世昌、石世才和彭定乾及会考学童赶到了五中。
下午，参加会考的学童和私塾先生、里正（村长）、家长及亲友均来到了五中，等待会考结果。
3时许，县长宋德炘在一群大小官员的簇拥下来到学校，他要亲自奖励获奖的前三名学童，他在早已准备好的奖台上坐定，以居庙堂之高俯视庶民百姓，脸上一副钦命大臣的表情。
这时，县教育科长杜来手拿一张获奖名单，疾步走到县长面前，弯着腰，低头请示后，转身面向众人，公布获奖名单：“各位乡绅、各位先生、各位父老，昨天，第二学区309名学童，经过一上午的会考，在309名学童中，共赛出状元1名，榜眼、探花各1名，和12名优秀学童。县长宋大人将为状元、榜眼、探花发奖。”说到这，台下已是窃窃私语，大家都想知道状元学童是谁，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唯恐自己稍不留神听错了或漏听了名字，此时教育科长突然提高了声音：“获得状元的学童是县城童生私塾的考生彭定乾，榜眼……”
站在操场中间的石泮水听说是彭定乾获状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张着嘴，竟呆呆地发愣。石世才见状，赶紧扶住他：“爹，乾子获状元了！”这一句话，把石泮水唤醒了，他仍不放心地问石世才：“这可是真的？”
“爹，千真万确。”石世才脸上绽放着喜悦的笑容。
石泮水这才信了，眼中溢出了泪水，望着满脸喜悦眼里却闪着不解亮光，正看着自己的彭定乾，忘记了自己的师道尊严，转身抓住彭定乾的双手，忘情地说：“乾儿，行，替为师争了光添了彩。这是为师之幸，是鄱阳之福啊！……”
彭定乾在会考中夺魁，霎时传遍整个县城，成为整个鄱阳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