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朝廷受洋务派运动影响,决定兴办新式学堂,强国富民,遂于3月废除了在我国实行近千年的科举制度。
1902年,时任饶州知府的齐兰,遵从朝廷限制私学的旨意,查封了所属7县60余家私学,只保留三分之一的私学,并同时在鄱阳茶条巷文昌宫芝阳书院原址创办了饶州府中学堂(后改称江西省第五中学,1927年改为江西省鄱阳中学),这是饶州最早的一所新制中学,全省也只有6所。饶州府中学堂招收府属7县鄱阳、乐平、万年、余干、浮梁、德兴、安仁(今安庆)学生,当时学生只有百余人,课程仍以讲授四书五经为主,以后陆续增设算术、史学、格致(相当于物理)、修身(相当于政治)、体操等课程。1919年,国文代替了四书五经,美术音乐也走进了课堂,终结了封建落后的传统式教育,引进了西洋新式教育方式,从而与传统文化形成了冲突。几千年的传统文化教育,儒学的熏陶,在人们的意识中潜移默化,形成了一种中国文人特有的文化人的气质与风度,“夏天不脱长衫,冬天仍手拿折扇,遇雨从容不迫,谈吐之乎者也”等所谓的君子风度。在那种特定的历史时期新学如新风,封建遗老遗少见学生穿着短裤、短衫,认为不雅,在球场上奔跑认为不文,从而归纳新学为有违师道尊严,不符圣人儒雅之风,确为伤风败俗之邪学,口诛笔伐,并责令子弟退学,却又无处可学,整个鄱阳、万年、乐平、余干、德兴、浮梁(包含景德镇)、安仁等县就这一所中学堂,所以对学校既不满又无奈。
新老文化在古城交汇,掀起波澜。虽然触动了古城的神经,但却一时难以撼醒仍在梦中酣睡的人民,只有经历暴风骤雨的冲刷,革命大潮的荡涤,这沉睡的雄狮才会怒吼。
1925年3月,段祺瑞执政北京政府,大力推行省学县学,鄱阳县政府派出大批官员,查封私学馆,又一次震动了古城的教育神经。一时间鄱阳县城七所私学馆相继关闭,石泮水因为名气大,在政府官员的默许下,被迫搬迁到河对岸河神庙开馆授学。
在经过14年的教育改革后,鄱阳县城又增加了一所小学,澹湖书院正式改名为鄱阳县国立高等第一小学(即现在的澹湖小学)。当年开科招生,彭定乾即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高等小学4年级录取。
虽然是新式学堂,但是先生大多数是前清举人和秀才,少数是师范生和高中生,但教育风格却和以前大不相同,学校使用全省统一教材,开设国文、算学、历史、地理、美术、体育课程。国文由原来的文言文修改为半文言文的白话文。
从私塾来到国立小学,环境变了,学习方式改变了,同学多了,彭定乾如鱼入大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和新鲜。
国文先生40多岁,是当时很有名气的王因明先生。他性格开朗,思想进步,生育了5个儿子,第5个儿子王雍宜和彭定乾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彭定乾戏称王先生一家是哆来咪发唆拉西哆,王雍宜是“西”。
五千年的文化,铸就了尊师重教的风气,也铸就了学生不敢与先生正面交往的陋习。学生在路上遇见先生要主动为先生让路、鞠躬,说声“先生好”。别说给先生取外号,就连正面看先生一眼,也只敢在教室。彭定乾破了这个不敢与先生正面接触的惯例,很幽默地给先生全家取了名,在这高等小学还是首次。他的这个举动在学生中,特别是在4年级中影响很大,学生们把彭定乾视为英雄。
这事传到王因明耳里,王因明哈哈一笑:“给先生全家注音符,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学生。”王因明虽然这样说,但他心中却非常喜欢这个敢于给先生一家注音符的学生,认为他有胆色,敢于破旧立新,是那些迂腐、守旧、画地为牢的学生所不及的。
高等小学刚建立,学校正在扩建,学校便租赁了城北耶稣堂的四间房子,高等小学迁入了教堂。教堂很大,走进大门是主教堂,左边有一个侧门,那里有四间堆放杂物的房子,已被清理干净,腾出来让学生们上课,并征得牧师计克逊的同意,在杂物间旁边改建了一间舍屋,以备先生休息、办公。在舍屋旁开了一个小门与外相通,以利师生进出。主教堂后面是一个大院子和一幢两层的楼房,那是牧师计克逊的休息场所。
这所教堂是英国人1920年建造,牧师计克逊在教堂竣工之时来到了鄱阳。他是一个古怪的老头,看到中国的孩子读书就感到恐慌。他的愿望是不让中国人的孩子受教育和摆脱贫穷、落后的面貌,从而长期愚弄、剥削中国人民,所以常常在上课时以传教为名进行干扰,使学生无法静心听课。王因明和王渊雅两位先生几次交涉未果,甚为苦恼。
这天刚上课,计克逊便又从侧门走了过来,站在院子里面向教室大声传教:“阿门,愿无处不在的上帝保佑你们,你们是上帝的孩子,应该信奉上帝,跟我去读《圣经》,《圣经》会给你们智慧,提升你们的灵魂,帮助你们遨游天国,去享受极乐的无穷,阿门!……”
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他的说教,且声音越来越大,使老师无法上课。王因明、王渊雅、蒋迪春、陈志富四名教师相继被迫离开教室,向办公室走去。
蒋迪春第一个走进办公室,把课本往桌上一扔,转身面对随后走进办公室的其他三位同事:“你们说,这样下去,我们能开展工作吗?简直是欺人太甚。”说完,他气呼呼地坐在凳上喘粗气。
面色白皙的王渊雅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晕,一进办公室便坐在凳上生闷气;陈志富则不安地用手敲着桌子,看着王因明。沉默片刻后,王因明把课本放在桌上,无奈地说:“我多次与这个怪老头交涉,他每次回答都说不再进行传教,可我们一上课,他又故伎重演,简直是不怀好意。”
“这样不行,我们几个人得想个办法,制止怪老头的这种行为,否则咱们无法进行正常的教育工作。”王渊雅站了起来说道。
“想什么办法呢?”陈志富接过话题。
四个人沉默了,老头是一个难对付的角色,来硬的不行,来软的不行,怎么办呢?王因明想了一会儿,提议道:“这样吧,咱们几个来合计合计,想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制服这个老头。”于是,他们四个人坐到了一起,认真地商议。突然,办公室外传来了学生们的怒骂声,几位先生均为之一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来到门口,只见计克逊正惊慌地在以彭定乾为首的同学们的紧逼下,退出侧门。
先生们见此,皆面面相觑,不知原因。
彭定乾在班上以多谋善辩、胆量过人而出名,看到王因明老师无奈地合上教材,烦闷地走出了教室,他心中怒火中烧,对待洋老头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昨天中午放学后,他就和朱祖佑、陈炳奎、邱崇、刘继培商量,如何制止洋老头的骚扰行为,并制定了初步行动方案,大家表示听他指挥。
这时,同学朱祖佑气愤地站了起来:“同学们,现在我提议,请彭定乾想想办法,惩治惩治这个洋老头。”
胆小怕事的陈庆龄在班上的学习成绩第二,仅次于彭定乾,深得彭定乾的喜爱(后来彭定乾把自己的堂妹彭雪梅许配给了他),他用手拽了拽朱祖佑的衣服,不满地用眼睛看着他,意思是说:“老师都没办法,你这不是难为彭定乾吗?”
朱祖佑甩脱陈庆龄的手,非常不满地说:“陈庆龄,你怎么什么事都怕?如果不想办法制服这个怪老头,咱们都别想好好地上课。”
朱祖佑的话很快得到刘继培、刘钧培、涂鹤松、陈炳奎的响应,他们最信彭定乾,每天放学时,彭定乾都要给他们讲《三国演义》的故事,在他们心中,彭定乾具备了诸葛亮的谋,关羽、张飞的勇敢和义气。
班上的其他同学在他们几个人的提议下,迅速围住了彭定乾,七嘴八舌地说:“对,彭定乾,你得想法子治治这洋老头。”“治治这老头。”
其实不只在他们心中彭定乾智勇双全,在其他三个班同学心中也是如此。在一、二、四班上学的吴亲仁、邱崇、朱桓、徐乃武经同学们的推荐,代表全班同学来三班正式请求彭定乾“危难之处显身手,匡扶正义,除去邪恶”。
在同学们的请求声中,彭点乾迅速地冷静下来,决定运用昨天的“谈迫”方案,迫使洋老头屈服,彭点乾深得“诸葛亮的真传”,足智多谋;又兼有梁山好汉的豪气,该出手时就出手。他沉着地站了起来:“好!盛情难却,既然各位同学信任我,那我就去跟洋老头谈谈,不过,各位同学注意,关键时刻,我会提醒大家,需要同学们的策应,造成声势,方能达到理想效果。”
“彭定乾,你放心吧,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冲上去。”
“对,我们都是你的同盟军。”同学们纷纷表态。
彭定乾笑着站起身,把吴亲仁、邱崇、朱桓、徐乃武、朱祖佑、刘继培、刘钧培他们叫到一起,商议了一会儿对他们进行了分工,并一一作了安排,才放心地走向门外。
计克逊仍然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重复说教,见王因明老师离开了教室,其他三个班的老师也相继走出了教室,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险笑容。
他见目的已达到,四位先生已走进了办公室,并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欲转身离开小院,却突然发现面前站了一名个子不高的学生,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且有虎虎的威势,使人不敢小瞧他。
“计牧师,您好!我想和您谈谈关于传教和学习的问题。”彭定乾很有礼貌地说道。
这个狡诈的洋老头,在战胜几个先生后,突然面对沉着冷静的学生却显得有点慌乱,蓝色的眼睛像鬼火似的闪动。
“计牧师,学生上课在教室,牧师传教在教堂,这一点你不反对吧?”计克逊听后,很认真地说:“是的。”“你既然把这几间房租给了我们学校,就应该尊重我们学习的权利,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骚扰我们呢?我们体谅你对耶稣的忠诚,故对你不进行深究。现在,我代表全体师生正式向你提出建议,封闭过道侧门,我们各自悟道。”彭定乾言辞有力而且很有分寸。
计克逊听后眉毛耸了几耸,然后用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的孩子,上帝会原谅你的无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耶稣的使者,教育人们悔悟过去,进入天堂。”
“传教士先生,你有你的信仰,你不能把你的信仰强加给我们,这样是没有市场的。你想想,我们中国人信奉孔夫子已有几千年了,他是我们中国人的智人先师,也就像你们的耶稣一样无处不在。你作为一名外国人,在我们中国的国土上妨碍孔夫子的后代学习文化,就不怕得罪孔圣人吗?”彭定乾利用计克逊的心理推出制服他的新法,同时提醒他,在别人的国土上别太嚣张。
计克逊听后一愣,他过去经历的一幕,这时又出现在眼前。1898年3月,计克逊从英国来到天津静海县,进行传教活动并从事贩卖鸦片的勾当。1900年,义和拳在天津静海县焚烧教堂,捕杀传教士,他险送性命。后几经周折来到鄱阳镇。这事一直成为他心中的隐痛。他深知官府不敢做的事,百姓敢做;官府做不到的事,百姓做得到。中国的百姓讲信用,言而有信。刚才听彭定乾一席话,他感到后背蓦然升起一阵凉意,迅速向大脑神经传导,使他紧张和恐慌,他不想再重温静海县的那种劫难,但又不甘心中国的孩子学好文化,摆脱愚昧、贫穷,赶超他们的大英帝国。
他来中国多年,对中国文化很了解,深知中国人对孔夫子的崇拜,但和耶稣却有区别,两者方向不同、内容不同,是两种不同文化性质的传播者。想到这,他一扫刚才的惊悚,振作精神:“我的孩子,孔夫子是智人先师,他不是拯救宇宙万物的主宰,只有耶稣才是创造人类和万物的神,你们是耶稣的子民,只有拜读《圣经》,才能领悟宇宙的奥秘,明白生命的起源,万物更替。孩子,放下手中枯燥的课本,跟我进教堂去读《圣经》吧!阿门!”
彭定乾听到这,非常气愤,一部《圣经》岂能包含宇宙之谜、追溯生命之源?觉得应该给洋老头几分厉害,不然他还会散发让人不能接受的演说。想到这,彭定乾冷静地说:“传教士先生,请不要忘记,没有中国的四大发明,哪有你们西方现代的文明?没有中国的四大发明,你现在还是一名农夫。我要郑重提醒传教士先生,我是一名无神论者,只知悟书道,同学们是否信教,长大后需他们自己定夺。你这样来此强行传教,用西洋话说:‘你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计克逊一听,羞红了老脸,官府都给几分面子,一个孩童竟当面说他不受欢迎,颜面何在?如不给以厉害,今后如何传教,如何服众?老头弯下腰,注视着彭定乾说:“你这个小魔头,竟敢污辱我!我是上帝的使者,是来帮助你们走向自由、平等和幸福的,你知罪吗?”
彭定乾见高个的计克逊弯着腰俯视自己,觉得不舒服,后退了一步:“计牧师,我无罪。你的所作所为,不像真帮我们。”
“我的上帝,你没有理由怀疑我不远万里来此的目的,就是帮助中国人摆脱愚昧,摆脱落后的面貌。你应该听上帝的话,做上帝的孩子。你就能得到更好的教育,过上等人的日子,享受美好的生活,这些我都能给你。”计克逊想说服彭定乾。
彭定乾笑了笑说:“我自己努力会有好的前程,无须你给予,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你妨碍了我们正常学习,也有违《圣经》自愿信教、平等、友好、文明的宗旨。中国有句俗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们同学中有不少尚武的学生,学校也很难保证,在教堂做弥撒时学生无越轨行为,请你三思。”彭定乾这一番话无异于最后通牒,很有分量。
这时,站在教室门口的朱祖佑、刘钧培等不及,他们俩一人拿着一块砖头喊着就要冲出去,被刘继培一把拉住,刘继培对他们俩说:“别急,乾子这个暗号是提醒我们准备行动。”朱祖佑、刘钧培只好停住脚步,一起注视着前面的彭定乾。
计克逊蓝色的眼睛再次闪出几丝不安的波光,他被眼前这名学生雄辩的口才和缜密的思维逻辑所震撼,确信这名学生一旦学成,必定是一名栋梁之才,由此而生出更加险恶的用心。他要战胜这名学生,使他不能学习,荒废学业,成为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老百姓,把中国的人才扼杀在摇篮里,使中国永远落后。或者说他要使这位学生成为他的工具,去完成他在中国的使命,获取更多的钱财和其他的利益。想到这,他慌忙在胸前又画了一个“十”字:“我的孩子,你在威胁我吗?看在耶稣的分上,我原谅你。中国落后、贫穷,像你这样有才气的学生,应该到国外去学习深造。孩子,听我的话,信教吧!我会让你——”
彭定乾见计克逊话锋一转又要耍诡计,心中思忖,洋老头固执、阴险,只有采取强硬的措施,迫使其放弃这种愚蠢的想法,思毕,迅速截断计克逊的话:“传教士先生,如果你在这两天内封闭过道上的侧门,我们相安无事;如果你仍执迷不悟,强行说教,影响我们正常学习,你将得到应有的报应。”
彭定乾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提高了几倍,语气中包含着无法压抑的愤怒,他这是在暗示同学们该行动了。
这时,教室里的学生早就不耐烦了,听到彭定乾改变了说话的语气,知道到了出击的时候,便都拥出了教室,气愤地喊道:“对,不封门就不准洋老头做弥撒!”“把洋老头绑起来,绑起来!”“砸死他!砸死他!”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传达着学生的愤慨和憎恨。
计克逊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场面,他看到刘钧培和朱祖佑手中的板砖,刘继培和几个同学手中旳棍棒和绳索时,脸色大变,心里发虚,身上发冷,惊慌失措地往后倒退。他没有料到,真的没有预料到,学生的觉悟会有这样高,这样富有战斗性。恐惧、羞辱、仇恨,霎时在他的血液中膨胀、奔涌,但他又无力面对眼前的形势,学生们一步步向他逼来,他恶狠狠地、无能地、慌张地退出了侧门。
同学们见洋老头退出了侧门,都冲到侧门口,有的冲洋老头身后吐唾沫,计克逊闻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学生;朱祖佑、刘钧培恼啦,把手中的板砖朝着计克逊扔了过去,并大声喊着:“砸死他!砸死他!”
计克逊见状,慌忙躲避,板砖一块砸在他身边,另一块砸中了他的左腿,他痛得吸了一口凉气,狼狈而逃。他跑进教堂,惊慌地关上了门,紧张不安地关注门外的动静,“砸死他”的声音、“焚烧教堂”的喊声渐渐地平息了,琅琅的读书声从侧门的那边传来,计克逊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他的左腿一疼痛,使他无力地跌坐在教堂内的长椅上,像斗败的公鸡,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但他又不甘心这样败下阵来,他想教训这些学生,以报刚才的羞辱之仇。
上午10时后,计克逊出现在教育科长的办公室,他一改平素的言行,很有修养地告诉教育科长,他是代表大英帝国的利益与中国官方进行交涉,要求官方严惩肇事的先生和学生,确保教堂正常的传教秩序和人员安全。
教育科长杜来听后,感到事态严重,满脸含笑地保证一定从速查处肇事者,确保传教人员的人生和财产安全。
计克逊不依不饶,要求马上答复,他趾高气扬地坐在科长办,蔑视地瞧着教育科长。
杜来马上让人去九条巷教堂查清原因,调查人员很快回复,真相让杜来棘手,计克逊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按计克逊的话办,会引起先生和社会各界的不满,自己官职不保;维护学校的合法利益,计克逊又不满意。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计克逊见调查人员汇报时脸色极为难看,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一丝不安情绪袭上心头,如果官方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他只有回英国去了。他不安的心渐渐感到悲凉,感到后怕,中国人变了,和以前大不一样,如果自己仍按老办法行事,将会吃大苦头;如今只有转换思想,确保安全,从长计议。
计克逊正想着,就听见杜来对调查人员说:“一定要惩办肇事者,保护好英国友人。”
“怎么惩办?”调查人员不解地问杜来。计克逊听到杜来说要惩办肇事者,他冰凉的心迅速升温,感到了希望和安慰。他不假思索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开除他们!绞死那些闹事的人!”
杜来和调查人员被计克逊的嗥叫而震惊,他们都吃惊地望着计克逊。很快,杜来缓过神,心中有几分不快,对调查人员说:“不行的话,开除几个闹事的学生。”
“科长,四个班的学生都参加,我去学校的时候,学生们情绪还异常激动,有的说要杀计克逊先生,有的说要放火烧教堂,情况不好处理。”调查人员很为难。
杜来也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语调低缓地说:“那也不能由着学生乱来。”
“那都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他们能那样说,就能那样做,谁也管不了他们,更何况理在学校。”调查人员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这些话都清晰地传进了计克逊的耳朵,他不由得害怕起来,物极必反,不能把这些学生逼急了,否则学校也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想到这,计克逊虚弱地走向杜来:“科长先生,只要能保证本人的安全,其他都好说。”
杜来见计克逊一改刚才傲慢的态度,低调地求助,极为不解。但官场历练多年的杜来,深通为人之道,办事颇为老辣,他依然满脸含笑地说:“计克逊先生,我们很尊重您,也愿意为您提供服务,就目前情况看,学生情绪非常不好,我们正在极力工作,以确保您的安全,而您是否也该远离危险,以免激发矛盾?”
计克逊听后连声说:“哦,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好政府的工作。”计克逊回到教堂时,学校已经放学了,他站在侧门口,望着静静的教室,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啥味都有。
第二天,过道侧门用木条严严地封上了。但同学们还经常感觉到洋老头不甘心的鬼影在侧门边晃动,他没有放弃可怕的推销思想,想尽办法,却又不敢越过交织着强大炮火的侧门。
彭定乾成功地制服了计克逊,使同学们能安心学习,从而赢得了先生们的好感和尊重,在同学们心中树立了威信。
1925年10月,学校迁回扩建后的高等小学。
王因明老师站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眉头却皱成了山川,他最小的儿子王雍宜上课爱玩,不遵守课堂纪律,经常惹任课老师生气。昨天上算术课气跑了老师,王因明回家狠狠地痛打了他一顿,却引起了老伴的不满,老伴埋怨他心太狠,不知疼爱儿子。今天上午音乐课他又犯老毛病,把昨天挨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办呢?王因明苦恼、愁闷,他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经过反复的慎重思考,他决定把王雍宜安排到彭定乾身边,想让彭定乾影响、帮助他。
王雍宜与彭定乾坐在一起,第一天很认真,第二天,他耐不住了寂寞,一会儿低头翻书包,一会儿扯扯彭定乾的衣角,一会儿又转过身找后面的同学说话,弄得彭定乾无法上课。
彭定乾对王雍宜坐在自己身边有几分不高兴,他想去找王先生谈谈自己这三天来无法正常听讲的苦处,可转而一想,猛然醒悟,王先生这样安排,是有深意的,他希望自己帮助王雍宜改正缺点。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也使自己上课不受影响,彭定乾针对王雍宜上课爱做小动作的习惯,用左手捏住他的右手,只要他一动,彭定乾便用力捏,弄得王雍宜不敢乱动,不敢声张。
课间休息时,彭定乾邀王雍宜一道玩,他要开导王雍宜。见他嘟着嘴,不停地用左手摸右手,彭定乾知道那是自己上课时下重了手,心中升起一股歉意,遂轻声说:“雍宜,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对啦,你喜欢《三国演义》故事吗?”
王雍宜一听,竟忘了手上的痛,马上回答:“乾子,我最喜欢你讲的那个关羽,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一名像关羽一样的将军。”
彭定乾看着他笑了笑:“我不相信你能成为关羽一样的名将。”
“为什么?你瞧不起我?凭什么我不能成为一名青史垂名的将军?”王雍宜急了,话像连珠炮似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小白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晕。
看着王雍宜动了感情,彭定乾认为亮牌尚欠火候,故没有说话。
王雍宜见彭定乾没有吭声,接着说道,“乾子,我爹常说,男孩子要学岳武穆,精忠报国,名垂青史,还说让我跟你学,你能教我吗?”。
“雍宜,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我真的不敢相信,一名不遵守课堂纪律的学生,能成为一代名将。你无非是图虚荣,说大话而已。算了,不和你谈这件事。”
“你……”说了一半,王雍宜噎住了,说他爱虚荣、说大话,他心中不服;讲他不遵守课堂纪律,他无话可说。仅此而推论,他不能成大器,为大材?他心中不服,感到委屈。他气得脖子硬了起来,脸憋得通红,真想说:“我今后一定能遵守课堂纪律。”可自己又没多大信心改掉缺点,说出来怕办不到,岂不让彭定乾嘲笑?王雍宜身上的血直往脸上涌,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彭定乾见他满脸通红气咻咻的,知道刚才的一番话对他刺激很大,伤及了他的自尊心,起到了预期效果,便真诚地劝说他:“雍宜,我知道你很难过,很委屈,但我认为你那只是片刻的难过,一种自尊心受到外来强烈地刺激,你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学习作风和学习态度的想法,没有痛改前非的意识。这种难过和委屈,过后便会烟消云散,试想想,能成为一代名将吗?”
王雍宜听到这话比挨打还难受,他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彭定乾,那眼睛在逐渐变红,分明在说:“你瞧不起我,欺人太甚!我王雍宜岂能让你看死?”
灵魂深处的声音,代表了他内心此刻的呐喊,他不服气,充分证明了他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向上向前的潜能。他的顽皮和好动,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他接受能力强、悟性高,能迅速接受老师讲授的内容,同时也反映了老师授课存在的缺陷和不足,使其感到枯燥和无味。
彭定乾从王雍宜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内心的独白,暗自欢喜,继续开导他:“雍宜,纵观古今,凡能成大事者皆能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知过能改,方能成器。同时,你再想想,你爹是我们的先生,你如不遵守纪律,你爹如何去号令其他的同学?岂不是让你爹难堪吗?”
王雍宜听到这,低下了仰起的头,彭定乾的这些话刺痛了他的心,击中了他的要害。以前,他爹曾经说过,可他听不进去,今天彭定乾这样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爹,而自己课堂上的小毛病一时又难以改正,面对彭定乾不知如何是好。
彭定乾抓住时机,继续进攻:“雍宜,我知道你想改正缺点,又担心自己做不到,怕我嘲笑你,对吗?故此,你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上课守时守纪,心里却暗暗地下定决心改正缺点,这样很好,如果你愿意,我想帮助你,配合你改正这个缺点。”
王雍宜听后,眼睛里闪出了希望的亮光:“乾子,这是真的吗?”
“雍宜,是真的。你上课如犯老毛病,我就捏你的手,你能配合吗?”彭定乾认真地说。
王雍宜听到这儿,下意识地用左手摸着右手,同时用牙咬着下嘴唇,很有个性的脸上,露出了刚毅的表情,下决心地点点头:“乾子,我听你的。”
这以后,王雍宜上课认真了,学习成绩直线上升,王因明看到儿子的变化,暗叹彭定乾的才能,认为该生定能成就大业。
有经验的教师,他的眼力是很准的。因为他每天均要与学生打交道,顽劣的、木讷的、灵活的、优秀的学生,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成长,在他的调教下成才。
这天上午第二节课后,王因明没有课,他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陈志富、王渊雅、蒋迪春先后走进了办公室,蒋迪春站在办公桌边问王因明:“王先生,听说广州成立了国民政府,并要进行北伐?”
王因明扬了扬手上的报纸:“报纸上都报道了。”说完又低头看报。
蒋迪春听后,高兴地把手一挥:“早该北伐了,段祺瑞执政北京,腐败透顶,简直是坑民害民。只有进行改组,民国才能新生。”
陈志富侧过脸来看着蒋迪春:“迪春,你的思想好先进,你应该把这种革命思想向我们多宣传,让我们也感受这种三民主义新风,呼吸三民主义的新空气,做一个好新青年。”
王渊雅听完陈志富的话后,用手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陈先生,我们做先生的也能参加这个运动?”
王因明推开手中的报纸:“王先生,能!你没看到报纸吗,号召我们行动起来,推翻段祺瑞政府,建立一个新的国民政府,我们应该向学生宣传革命道理,发动广大市民,唤起工农千百万。”
这一回,蒋迪春惊讶了,他瞪着眼睛瞅着王因明,迟疑地问:“王先生,这是你说的话?”
“嗯!”王因明不解地回答。
蒋迪春这才缓过神来,大声说道:“诸位,我一直认为王先生是一位迂腐的秀才,今天才知他是一位好先生、好同僚。”
随着他这声感叹,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