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7月1日，广州国民政府成立。同年8月，广东国民革命政府决定将黄埔革命军扩大成国民革命第一军，蒋介石任军长，其他所管各军也统一改称国民革命军，在军中设立党代表和政治部。党代表和政治部主任由共产党员担任，李富春、朱克靖、廖乾五、林伯渠分别担任二、三、四、六军代表，并积极做好出征北伐的工作，准备统一中国。
革命力量汇集广州，各路英豪齐聚羊城。广州成了革命的摇篮，革命的中心。黄埔军校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无数有志改造旧社会、建立新社会的有为青年。
广州国民政府的成立，有力推动了国民革命前进的步伐，参与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已成为当时热血青年的时尚。一些有知识、有觉悟的青年，正在各地积极准备，纷纷南下投身革命。
9月初的一天，学校已经开学，陈志富、蒋迪春要去广州，临行前他们向王渊雅、王因明辞行。为了表达对两位同事的尊敬和友好，两位先生决定请他们吃一餐。
他们从学校侧门出来，沿澹湖边往小龙桥方向走，这时的澹湖已蓄满了水，凋谢的荷叶零星地飘散在湖面，湖中有几艘小船在收丝网，不时传来渔民开心的笑声；周围起伏的小山丘皆是绿色，清风徐俆，给人送来阵阵爽意。
陈志富、蒋迪春兴致勃勃，他们边走边说，并不时地往湖里扔几颗石子，惊起正在觅食的鱼鹰，不满地朝他们叫几声，飞往远处。
他们经湖边来到小龙桥、经胭脂桥来到了县城中心太平春酒楼，楼下已坐满了吃馄饨面条的普通客人，他们被安排到楼上的雅座。刚坐定，就见一名60多岁的老汉手拿二胡，带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的脸色虽然有点黄，但却很清秀，打着补丁的衣服穿在身上有点小，丝毫遮盖不住少女玲珑的身姿。他们尚未拉开架势，蒋迪春即制止了他们，掏出两枚铜板给了老汉，老汉不停地弯腰致谢退出了包厢。
他们四个叫了几盘好菜，边吃边聊起来，忽然隔壁传来说话声：“怎么样，只要让你孙女脱光衣服，少爷我有的是大洋，脱吧！”
这句话清晰地送进了王因明他们几个人的耳朵，大家都不禁一震，心中思忖：这是谁？欺人太甚！
老头从几位先生的包厢出来，走进了隔壁的包厢，却不知是胡百万儿子的包厢，胡少爷仗着老头子有钱有势，经常在外面为非作歹，鱼肉乡邻。他今天中午正好与几位狐朋狗友来太平春酒楼喝酒作乐，正愁没有寻开心的人，老汉带着孙女走进了包厢。胡少爷一眼瞅见少女有几分姿色，满嘴喷着酒气，双眼牢牢地盯着少女的胸脯，伸手就摸。少女惊慌地用手推开了他的手，老汉一看在座的几位，皆是酒气熏天，再看近前这位满眼的邪气，原来是胡少爷，这一惊非同小可，老汉慌忙拉着孙女转身欲走。
胡少爷怎肯放过他们，用手拦住了老汉：“等等，进来了，搅了本少爷的兴，就想走人？没那么容易，只要把衣服脱了，让本少爷开开心，乐呵乐呵，本少爷有的是银圆，绝不会亏待你们。”说完，用眼瞅着少女。
老汉忙把孙女拉到身后：“胡少爷，您老开恩，我孙女人小，不卖身。”
“怎么着，不给面子？那好，你给我走开。”胡少爷说完，用手一拨老汉，嬉笑着凑到少女面前，“妹子，让我摸摸。”说完伸手就摸，站在胡少爷身后的狐朋狗友齐声说：“摸！摸！摸呀！”
少女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盯着伸向自己的手，紧张不安地后退着。
坐在隔壁的蒋迪春几个人坐不住了，只见蒋迪春拍桌而起：“没王法了？”他是声到人到，走进了隔壁包厢，把还愣在那儿的胡少爷一掌推开，拉过少女：“妹子，和你爷爷快走！”
胡少爷清醒过来，恼羞成怒：“这真是反了，英雄救美是吗？瞎了你狗眼，弟兄们，上！”随着这一声招呼，胡少爷身后5名朋友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打起来，王因明出现在门口：“胡飞，住手！”
胡少爷闻声惊见自己的先生站在门口，恼火地说：“先生，您也想蹚这浑水？”
王因明并不回答，疾步上前拉住蒋迪春，飞也似的出了包厢，脚不停步地下了楼。他们一走出太平春酒楼，王因明用手一指左边的巷子：“跑！”他们几个便跑进了巷子，消失在小巷深处。
胡飞瞅见王因明把与自己作对的人拉走，先是一愣，转而清醒过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他们一伙人追下楼，冲上了大街，已不见了王因明他们的身影。胡飞气得乱骂了一通。
下午，王因明差人把酒钱还上。第二天，蒋迪春、陈志富去了南昌。他们俩走了不久，在军阀统治下的鄱阳也受到革命热浪的冲击，芝阳师范、陶业学校、省立第五中学的学生们纷纷弃学，结伴前往广州黄埔，以酬投笔从戎、建功立业的宏愿。
这天正好是星期五，下晚自习的彭定乾拿着书向寝室走去。
高个子的刘继培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学校，向四年级三班跑去，见教室的门上了锁，转身跑向学生寝室。
刘继培和彭定乾是同班同学，他15岁，比彭定乾大3岁，为人办事老成，他远远地看到彭定乾快到寝室，便叫住了他。
听到有人叫自己，彭定乾停住了脚步，转身见是刘继培，高兴地迎了上去：“继培，这几天你上哪儿去啦？”
“乾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隔壁的徐天兴同学答应带我一同去报考广州黄埔军校，他们五中有七八名同学要去报考军校，今晚王先生举行茶话会，为他们送行。王先生特别叮嘱通知你，走，去参加茶话会吧！”刘继培满脸兴奋的神情，边说边拉着彭定乾朝王因明先生的办公室走去。
王先生的办公室在小学左边，靠近澹湖，空气清新，进出方便，后来王因明把办公室让给了李新汉居住。
办公室挤满了男女师生。有的学生正津津有味地谈着话，有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有的坐在那儿有滋有味地听同学说话，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身处此地不知所措，有的神采飞扬。
王因明和王渊雅老师在轻松地交谈，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门口，见到刘继培拉着彭定乾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正一寸一寸地往里挤，遂招呼学生们让开了一条缝，他们俩吃力地挤到了近前。彭定乾边擦汗边向两位先生问好。王因明示意他们坐在自己身边。看看人已到齐了，王因明便站了起来：“同学们，明天上午，徐天兴同学要去广州报考黄埔军校，今晚前来母校辞行，我非常高兴。天兴同学是去年我校毕业生，成绩优秀，品德优良，实为你辈同学中的楷模。作为先生，我祝愿天兴同学考上黄埔，为国建功，为民造福。现在请天兴同学讲话。”王因明说完，把身边一名中等个子、身体微胖的同学引见给大家。
徐天兴站在办公室中间，面对几十双敬慕、热烈的眼睛，显得有点腼腆。他很快便控制了这种情绪，微微仰起头，一种新时代学生的激情涌上了他的脸颊，他激动地说：“同学们，王先生说了，建功立业，报效国家，这是我们男儿应尽的责任。我们读书，乃是为了救国救民，而不是为了升官发财。现在一批有志青年聚集广州，准备北伐消灭反动军阀、贪官污吏，使耕者有其田，实现天下大同。我今天去广州报考军校，是要把自己的青春献给祖国，与广大青年一道，为实行三民主义而战，为国民革命的胜利而战。同学们，努力吧！”说完，徐天兴坐了下来。
霎时，办公室像刮风似的响起了一片掌声，同学们只有用掌声来表达对这位师哥的敬意。
掌声稍停，要去广州的刘继培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由于太兴奋，他的脸部表情显得格外生动，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他颤声说道：“各位同学，我明天将与天兴同学同往广州，为国民革命的胜利尽一份力，请各位同学为我加油。”
两位同学的辞行语言，引起了在座同学们的议论，他们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但皆因年纪尚幼，无法结伴前行，只能眼睛里流露出对这两位投笔从戎的师哥的敬佩和羡慕。
王因明在热烈的气氛中站了起来：“同学们，现在我建议请彭定乾同学代表在校小师弟发言，学习天兴、继培同学的革命精神，好不好？”
提议得到了在场师生的热烈响应：“好，请彭定乾同学讲话！”
彭定乾听了徐天兴的话很受鼓舞，感受到一种力量。“革命”、“三民主义”、“天下大同”等新鲜的词语，使他呼吸到课堂上所没有的新鲜空气，感到振奋，感到自己正走向一个新天地。他似乎悟出一些原来不明白的道理。
王因明先生提议他讲话，师长亲切、鼓励的眼光，同学期盼的眼神，使他感受到一种不能推卸的责任和使命。他大方地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说道：“各位师长，各位学友，我对革命、三民主义并不了解，但却非常赞同徐天兴、刘继培同学的革命观点，和献身革命的精神。在这狼烟四起、人民涂炭的日子里，‘男儿应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为祖国的统一而战。刚才王先生说得好，我们还小，目前的任务是学习，我们只有用刻苦求学，去支持天兴、继培同学的革命行动，祝他们马到成功，实现理想。”
彭定乾的发言简明扼要，情真意诚，搅动了热血师生的激情，把欢送会推向了高潮。
“彭定乾同学讲得好！”“我们要好好学习。”“以实际行动支持天兴、继培同学的革命精神。”同学们纷纷表态，表明志向。
这时，王渊雅站了起来，他白白净净，说话轻声细语。别看他是先生，但在这种场合，他好像还有点不习惯，见王因明和学生代表都发了言，自己不开口，似乎有违师道尊严，尚未开口脸便红了，他使劲稳住心神：“各位同仁，各位同学，徐天兴、刘继培的义举难能可贵，精神可嘉，实为莘莘学子的楷模，吾教书多年，为有这样的学生而感到自豪。”
王渊雅正说着，一名在学校前门放哨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跑到办公室门口，嘴里不停地说：“快让一下，快让一下。”边说边用劲往里挤。
同学们不知发生什么事，自觉地让出一条缝，这名同学很快挤到王因明跟前：“王先生，快，快——”
王渊雅收住话题，惊讶地瞧着这名学生，一种莫名的紧张袭上心头，他不安地转过身来看着王因明，知道他能处理突发事情。此时，他细嫩秀长的手指有点轻微的抖动。
看到这名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语言不能连贯的学生，王因明感到蹊跷，赶紧站了起来：“别急，慢慢说。”
这名学生迅速地用袖口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情绪稍定：“王先生，警察来抓人了，人已到学校大门口，快走。”
王因明听后微微皱起了眉头，从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各位同学，各位同仁，别慌，从后门走，回各自的寝室。”说完他沉着地指挥师生，有秩序地消失在夜色中，然后独自把办公室的凳子摆好，吹灭油灯，锁上门，离开办公室。
高等第一小学校园很大，左边紧靠澹湖，澹湖占地600余亩，湖水清碧，环湖皆无人烟，从而使周围更加寂静。右边是一大片荒芜的草地和坟茔，常有野兽出没，罕有人迹。从校门至王因明的办公室有500余米，房前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掩了办公室的灯光，在寂静的夜晚，这儿反而比别处更显黑更显静。
彭定乾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感到紧张和不安，见王因明镇定自如，指挥若定，紧张的情绪才平静下来，随同学们一道离开办公室。王渊雅因紧张过度，腿脚无力，走出办公室不远，便跌倒在地。彭定乾上前扶起王渊雅，搀着他往前走，心里又放心不下王因明，叫住了往前赶的刘继培，让他搀着王渊雅回寝室，自己又偷偷地潜了回来，见王因明老师做好善后工作离去，自己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转身欲离去，可转而一想他又感到担心，如果警察在这搜不到人，会不会去师生寝室搜。不安和担心一起袭上心头，控制了他的整个思想，迫使他返回悄悄地躲藏在办公室侧面的一座坟包后面，从这儿可以看清办公室前面的动静。
这时，十几名警察举着火把冲到办公室门前，火把的光亮只照亮了他们身前身后一小块的地方，而周围依然是漆黑一片。
办公室里静悄悄、黑乎乎的，警长问身边的巡长：“瘦子，你没搞错吧？这阴森森的地方，深更半夜哪有人集会？”
“警长，千真万确，不会有错，就是在这儿集会。”瘦子边说边用手指着前方黑漆漆的办公室。
警长听完，不安地转了一下身子，似难抵深秋夜寒又似有某种恐惧，不耐烦地说：“是吗，那你去里面瞧瞧，如果没人赶紧去宿舍搜！”
“警长，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
“混蛋，你怕什么？咱们手中不是有枪吗？去，把门砸开！快点！”
……
彭定乾听到这儿，心中暗笑，一群胆小鬼。可一听到去寝室搜查抓人，心收紧了：“怎么办？绝不能让他们去抓人。”
这时，只见挨骂后的瘦子，用右手一顶大盖帽，双手端枪，壮胆似的大叫了一声：“兄弟们，跟我来！”便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朝前走。
看到这个情景，彭定乾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高等小学晚上附近坟地经常能听到一种鸟的怪叫声，附近群众说那是冤魂在诉苦，在寻找仇人。故人都怕听到这种声音，在夜深人静时特别瘆人。于是，他想借这种声音惩治这群平日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夜晚胆小如鼠的黑狗子。想到这，他起身，趴在坟包上，把嗓音压紧，发出一种鸟的怪叫声：“哇，哇。”
这声音，在夜深人静的空旷场地发出，使人毛发直竖，内心悚然。更何况是在高等小学，周围都是乱坟岗，胆大的人都不敢深夜至此。
本来就怕的瘦子巡长，战战兢兢地带着4名巡警来到办公室前，正要举枪砸门，冷不丁听到这种怪声，顿觉背脊发冷、双手发抖，谁还敢去砸门？转身便跑。其他巡警听到这恐怖的声音浑身一震，没有半点犹豫转身撒腿就跑，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站在后面的警长来时就不乐意，越往高等小学走，他越感到发憷，仗着人多势众来到办公室前，稍稍稳定心神，便听到了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当时他的腿就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见巡警们各自逃命，便也不顾一切地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命，同时杀猪般地号叫：“等等我，等等我，救命——”
十几名警察，扛着“烧火棍”被吓跑了。
这一班人逃出高等小学，到文昌宫前才收住脚步。瘦子清点人数，发现丢了警长，便又领着这群乌合之众往回找，在小龙桥遇上了跌跌撞撞而来的警长，瘦子赶紧上前搀住警长，警长恼火地推开他，昂首向前。
回到警察局，警长向局长交差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局长听后，不解地注视着警长身上的泥巴痕迹。警长反应很快，他自然地拍了拍弄脏的警服：“局长，这黑灯瞎火的到高等小学出差，那路真难走，一不留神就会摔跤。”
局长这才收住目光，非常满意地夸奖了他几句。
从办公室出来，警长把瘦子巡警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上前就是几个耳光，直打得瘦子七荤八素的。“瘦子，老子待你不错，竟敢耍我，并且不顾老子的死活，谁给你的胆？”
瘦子挨打实在冤枉，但他又不敢狡辩，待警长发完火后，他捂着发烧的脸说：“警长，我没耍你，我们是让高等小学给耍了。不是我不顾你，我自个都无法自保。警长，高等小学耍了我们，这笔账咱们得记着。”
警长火也发了，人也打了，气才消了。他狠狠地说道：“瘦子，这事不能算了，你要给我多留意，多派出几个耳目，牢牢地盯住高等小学，不捞回面子，这口鸟气我受不了。”
彭定乾吓跑了警察，高兴地从坟包后跳了起来，紧跟在警察逃跑的身后张开嘴，更凄厉地连叫了几声，然后兴奋地一路小跑地回了寝室，把刚才的事讲给了同学们听，大家高兴地蹦了起来，想象着警察逃跑时的狼狈样，沉浸在一种胜利的喜悦之中。而另外一件事却悄然走进彭定乾的生活。
